秦毅原本使不上劲儿的那只腿,现在彻底没知觉了,那条腿好像感应不到了,不管怎么用力掐拧捏,都没有动静。
徐向暖问男人疼吗?
秦毅没说话,只是眉眼处更加沉默了。
大抵是屋子里的气氛很凝重,懵懵懂懂的小娃儿看了眼阿爹,又看了一眼阿娘,最终还是选择趴回了哥哥的怀里,小娃儿对环境的感知是很敏感的。
秦毅眼神沉默,这种打击是毁灭性的,之前受伤那会儿都没现在这么绝望,自尊心强的大男人怎么可能一下子接受这个事实,这无疑就直接否定了他的存在,他成了一个废人。
安慰人的话谁都会说,但说了还不如不说,
徐向暖对屋子里不自在的少年开口,
“让铁蛋儿和妹妹去你们那边待会儿吧,”
又对不知所措的铁蛋儿开口,
“厨房里有东西,给哥哥和妹妹找点儿吃的,”
铁蛋儿不安看了看阿娘,徐向暖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人都走后,她转过身子。
天可能太热了,屋子里有些闷热,热得人有些烦躁。
徐向暖眼睛微微低了低,小声开口,
“我们要不要去县里看看?没准还能好起来呢,”
男人没说话,
秦毅沉默了好一会儿,抿着薄唇对小妇人摇头,
“算了,就这样吧!”
徐向暖不知道的是,早在那次复查完,大夫就说了,虽然行走无碍,但里面的骨头毕竟是刚接上的,短期内,这条受伤的腿经不起再一次的摧折,包括用力使劲,负重跑跳。
大夫言之未尽的是,再有下次,这条腿彻底就别想要了。
这也是为什么秦毅从队里退回来的原因,那会儿不光是徐向暖甚至秦毅自己都以为彻底无碍了,意外来得猝不及防。
秦毅情绪不好,徐向暖也不会安慰人,她蹲在娃儿他爹面前,专注且认真的看着男人眼睛,
“你别不开心,大不了以后我养你呀,你知道的,我可有本事了,”
你有本事你连个饭都煮不好,说大话倒是说得挺好。娃儿他爹还是没说话,秦毅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个人情绪不好的时候,别人说什么都是听不大进去的。
徐向暖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秦毅的腰,没动静,又戳了戳,终于娃儿他爹勉为其难赏她一眼,
徐向暖又露出那种似曾相识讨好的笑,小妇人一只手在背后扒拉了几下,身后明明空无一物,但谁都没捅破那张窗户纸,
秦毅有一点特别好,他从来不多过问小妇人的秘密,即使徐向暖性子不着调,但也很尊重她,这种尊重放在现代男人的身上,都是很少见的。
徐向暖翻翻找找,原本她是想找一颗棒棒糖的,让男人尝尝甜,找了好一会儿都没找到,终于想起了最后的两根都被她塞进娃娃的口兜里了,摸索了半天摸索到了一块麦芽糖,也不知道猴年马月买的,估计早都不能吃了吧。
当然她不可能小气寒酸的只有这一块,可是脑子一转忽然觉得这也是个办法。
想到麦芽糖,徐向暖就想到了以前自己那些糗事,都是不可言说的,一桩比一桩说出来丢人。
小妇人眼神变得期待起来,但面色稍有为难看着秦毅,迟疑着问,
“我有一块糖,你要不要尝一下,很甜的,吃了心情会好。”
甜不甜另说,就是有些费牙。
后面这句话被徐向暖咽回了肚子里,心情不好更要开心点,转移注意力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其实说到底她就是想看看娃儿他爹出糗,男人沉默一张脸也不说话,照这么下去他不难受徐向暖自己都难受了。
秦毅只是心情低靡,他还没瞎,小妇人眼里的蠢蠢欲动他瞧得一清二楚,喉咙动了动直接拒绝,
“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徐向暖怎么肯泄气,循循善诱哄道,
“这么甜的糖不吃就没了,我连两个娃儿都没给,你确定不要吗?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以后想吃就没了,”
说着说着她自己险些都信了自己的鬼话,男人还是不为所动。
徐向暖的胳膊都举酸了,掌心里的糖片黏糊糊的,就在徐向暖要放弃了,正对面传来一阵叽里咕噜的腹鸣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缓缓将目光看向了男人的肚子,紧接着,又一阵叽里咕噜的声音控制不住来了,男人小腹缩了缩,徐向暖将目光看向了娃儿他爹。
“你饿了呀,那会儿你没吃饱吗?”
更尴尬的那个人面色不对了,秦毅维持不住脸上沉稳,语气懊恼道,
“别看了,扶我去上厕所。”
徐向暖觉得不好了,变得面色古怪,
“听这动静,你是吃坏肚子了?我要不喊小淮过来帮忙,”
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呀,
刚才还面无表情的秦毅平静的眼睛里,冒出了点生气,面色窘红催促,
“你是我媳妇儿,找别人干什么?赶紧点儿”
徐向暖苦丧着脸嘟囔,
“我是你媳妇儿我也背不动你呀,”
娃儿他爹不听,坚定扶着小妇人瘦弱的臂膀要起来,要是之前还可能有所顾虑,自从见过小妇人嚣张跋扈以一敌五的辉煌战绩,秦毅抿着薄唇吐槽,
“你都能厉害得打人了,这才算什么?再说刚才你不是说要照顾我呢,现在机会来了。”
徐向暖眉头一蹙,总觉得自己把自己坑了,这狗男人现在哪儿还有半点刚才的心死如灰,一切都是假象。
成年男人一粗壮胳膊搭在徐向暖肩膀,差点没将她压垮了。
秦毅松了松眉头,看娃儿他娘,
“赶紧走呀,我现在就指望你了。”
小妇人气得抓狂,勉力稳住脚下的踉跄,眼神凶狠狠的将手里黏糊糊的糖汁,蹭到了男人完好无缺那半边脸上,恶作剧的捏了把娃儿他爹轮廓分明的脸颊,没揪到肉,倒是把自己给弄得越生气了。
小心眼的妇人不屑,
“一大男人连个毛孔都没,像什么样子。”
秦毅慢条斯理擦了擦脸颊边的糖黏,漫不经心开口,
“可能是你那些细口瓶子比较好,随便抹一点脸颊都舒服多了。”
徐向暖眼睛都瞪大了,急得跳脚,出声质问,
“谁让你动我那些瓶子的,我藏得那么好,”
秦毅挑眉,
就是因为你藏得好,他才特别好奇,不然一大男人哪儿注意得到这些。
两口子吵吵闹闹,铁蛋儿趴在另一屋的窗子,问给妹妹喂粥的清冷哥哥,
“小淮哥,我阿娘阿爹这是好了还是没好,”
少年眉眼宠溺看着吃得一脸满足的娃娃,压根就没注意到铁蛋儿的话。
没人搭理的铁蛋儿孤零零趴在窗子边,忧伤望天,配上额头上那抹肿红,可怜兮兮的小脸真有种遭人遗弃悲凉感,小小年纪,表情就已经拿捏得这么好了。
没一会儿,两个一瘸一拐一蹦一跳的大人互相搀扶着走出了屋子,一瘸一拐的是徐向暖,一蹦一跳的是娃儿他爹。
铁蛋儿很快就眉开眼笑了,还乐颠颠冲阿娘阿爹挥挥小手,嘴里兴奋道,
“阿娘,你和阿爹去哪儿呀?”
两个大人身影一僵,徐向暖回头瞪了一眼爱看热闹的儿子,
“趴回去,不准探着身子往外看,摔着了怎么办?”
铁蛋儿看了眼不到两米高的窗沿,好心情想阿娘还是很在乎他的,听话趴了回去。
想到什么又一起身准备问问阿娘他们去哪儿,这一抬头就看见两个大人鬼鬼祟祟冲向了厕所,面带疑惑稍有不解的铁蛋儿喃喃,
“上厕所还得两个人一起去吗?可是茅坑只有一个呀!我得去瞅瞅,”
嘀咕完刺溜一下溜下了炕,踩着没穿好的布鞋乐颠颠冲了出去,意料之中穿来了老母亲的暴吼声,中间穿插着铁蛋儿不明所以的委屈。
铁蛋儿不懂,小娃娃也不懂,莫淮勾了勾唇,好心情起来,那两人应该是不想被人看到他们的窘迫吧,偏巧遇上了这么一个好奇心十足的儿子。
笑起来的清冷少年冲淡了几分眼底里的孤傲,带出来点儿波光熠熠的含情眼,嘴角的梨涡时隐时现,只只好奇用手试探抠了抠,没抠到,因为下一秒少年就抿紧了薄唇。
奶娃娃又戳了戳自己鼓起来的腮帮子,委屈哒哒的控诉,
“只只没有窝窝,哥哥有,”
清冷少年忽然对着一个尚不知事的娃娃,羞红了耳畔,那双眼睛忽然变得温柔涟漪,周身那种清冷荡然无存。
“只只喜欢的话,以后哥哥给你看。”
小娃儿很好哄的,懵懵懂懂点了点头,笑弯了眉眼,也笑到了少年的心坎上,
小人儿太小分不清你有和我有的区别,眼睛里亮晶晶全是面前少年的倒影,莫淮给娃娃擦了擦嘴角的小米粒,一大一小缩在这儿几平的房间里很是温情。
很快,这种温情被突然回来的江隶打破了,仅一瞬,莫淮又恢复到了之前那个不苟言笑的清冷少年,
饿惨了的江隶哪儿顾得上这些,胸闷气短有气无力对莫淮开口,
“有吃的吗?我都大半天没吃过东西了,”
被打扰了好心情的少年理都不想理他,好在江隶习惯了,也不和他一般计较。
要是哪一天这大石头忽然对他寒嘘问暖,他才是真的不习惯。
只只面前那半碗黄灿灿的粥令人垂涎欲滴,江隶这个时候也没风度了,迅雷不及掩耳急忙夺了过来,
硬着头皮在莫淮冰冷的眼神下,风卷残云没两口就吃完了。
吃得小娃娃目瞪口呆,反应过来的娃娃瘪了瘪小嘴,对身旁的大哥哥委屈连连,
“只只的,只只的饭没了。”
闻言,莫淮的眼神更冷了,脚下踢了下没有半点风度和一个娃娃夺食的莽撞小子。
区区半碗怎么填的饱少年深不见底的胃,吃完竟然更饿了。
温饱面前,一切浮云。
江隶伏低做小赔笑着,
“还有吗?”
莫淮又踹了这家伙一脚,冷冰冰的语气。
“没了,”
江隶是个能屈能伸的少年,很是会审时度势,
“别这样不近人情,大家都是兄弟一场,你今天给兄弟口饭吃,兄弟明天给你洗衣服。”
这话说的很讨巧,不会江隶也知道这小子很是讲究,压根就不会让人碰他的衣服。
莫淮抱着委屈脸的娃娃,理都不想理这个厚脸皮的无赖。
任凭江隶在他面前上蹿下跳,割地赔款丝毫无动于衷。
男主的画风忽然从一温润如玉的翩翩贵公子,骤然转变成一话唠体质的中二少年,实在有碍观瞻。
夜很静,更深露重,没吃饱饭的江隶抓心挠肺的睡不着觉,深夜里,他忽然想起了秦音音的模样。
要是说一点好感都没有,那是骗人的,他连自己都骗不过。姑娘明媚,一颦一笑都撩动人心,更别说她处处费尽心思的讨好,从没被人追过,也没见过这么张扬肆意的女孩子,江隶其实是很容易心动的。
以前喜欢他的人有很多,但大多数女孩子都是含蓄且矜持的。做不来秦音音这么不顾一切全力以赴奔赴一个少年。
要是他走了,这妮子的名声没了怎么办?她还怎么嫁人?
一想到秦音音要嫁人,那个人很可能不是自己。江隶忽然就有些不舒服了。
你看,明明最开始讨厌避之不及这个女孩子的人是他,最后放不下人家姑娘的也还是他,少年也是个容易打脸的人。
脑海里越想越清晰,姑娘的音容相貌挥之不去,少年慕艾,迟来的心动忽视不了,正是情窦初开的好年纪。
江隶心里忽然有个念头,要不……
不能想,一想少年赦然羞涩,翻来覆去更睡不着觉了。
黑暗中被人隔着被子踹了一脚,冰冷的大石头发话了。
“再不老实睡觉就出去,”
江隶老实了,老实缩在被子里心痒难耐。
最迟明天,明天他就对表姐说,这次他先不回去了。
他有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要做,耽误不得。
谁知道,这一回去还能不能来?来了人家姑娘又会不会等他?
不可控的因素有很多,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中午那会儿对人家姑娘态度太不好了,当然他态度也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江隶对自己很不满意,
秦音音会不会对他有些失望?对他的热情会不会忽然消退一些?以前觉得没所谓的江隶,现在忽然就忍受不了了。
那妮子要是敢说变就变,他肯定饶不了秦音音,死拉硬拽也得给她拖回来,没道理自己都上了心人家那边变卦了。
少年郎的骄傲不允许,甚至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下,生出了一股霸道的占有欲,自说自话立规矩,
“以后不能让她再这么随意笑了,容易招惹烂桃花,”自己都被她招惹了,说不准别人也能,又一想,知青点那几个家伙,贼眉鼠眼的不像好人。
越想越心烦意乱的江隶,恨不得现在穿上衣服冲到那妮子面前,好好给她立立规矩。
怎么从来都不知道?男主是这么神经质的少年,大半夜自己脑补了一些有的没的,还把自己气得够呛。
另一屋子的两个大人也没睡着,有些情绪会在夜晚被无端放大开来,
徐向暖困得早就睡了过去,睡过去的她肯定看不到男人现在诡异魅惑的瞳孔,无端出现一抹异色。
这种异色只有在秦毅心情很不好的时候才会出现,月色清凉,男人艰难挪动那没了知觉的一只腿,还是无知无觉。
胳膊肘的青筋暴起,他狠狠掐了一把,令人失望的是,真的没了动静。
睡梦中的小妇人嘤咛了一声,秦毅看去,原来是睡姿不老实的女人自己压到了自己的胳膊,天气炎热,现在还在三伏天的尾巴里,这么裹着伤口不但不容易愈合,还更容易化脓感染,
他大手动了动,还是觉得先帮女人解开,好歹先得透透气儿,闷熟了可不好。
小妇人睡着的模样很乖,最喜欢的姿势是两只腿夹着被子睡,有时候枕头没枕好还会发出小猪似的呼噜声,一串串的,不觉得吵,反而会觉得有些可爱。
相处的时间久了,就越来越会就觉得,喜欢上她这件事好像从来都不会让人觉得意外,更多的觉得就像是顺理成章的一件事。
这样生机勃勃,可强可弱的小妇人,有时候矫情做作,有时候明理大方,他好像从来没遇到过。
当然肯定也有她的毛病,小妇人身上压根就没一点儿现在妇人那种贤良淑德,就是缝个扣子,也能被她缝的歪歪扭扭,更别说做饭下地种田了,
明明有那么一堆东西,半点没有心机的摊开在他面前,要是个心怀叵测的人,没准早就当她是个妖怪抓起来榨干油水了。
有点小聪明放不到地方,从他的方向看去,小妇人真是蠢得可爱。
秦毅想过,如果来的不是她,又或者还是之前那个娃儿亲娘,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这种念头想都不敢想,一想就会觉得心口有种窒息般的难受,这种难受他在另外一个女人身上感受到,那个女人就是汪阳,就好像宿命中他曾经和那个姑娘有过牵绊,可是任凭他绞尽脑汁,他也想不到两人之前有过什么交集?
别说什么一见钟情,那都是扯淡。
大手轻轻摩挲了下小妇人的眉眼,月色下女人的面容恬静,带给秦毅有一种岁月安好的感觉。
他觉得很庆幸,庆幸两人之间有这份姻缘。
男人轻声,
“腿废就废了,但你说好了以后要照顾我的,可不能食言。”
说到底,他还是在担心,担心小妇人会突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