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稼人没个时间限制，什么时候想干活了什么时候就出来了，这不刚下了一场毛毛雨，地面都没沾湿，他们都坐不住了。
也还没过十五，村长又没通知上工，闲不住的妇人们背着竹篓开始纷纷涌上山头，三五成群还带着大大小小一串叽叽喳喳的毛娃娃大清早就上了山，往日里寂静的帽儿山开始变得鸡飞狗跳起来。
徐向暖好奇的问，
“这些人都是要上山捡柴火么，”
这问题确实问的白痴，但徐向暖也是真的不懂，作为一个没吃过多少苦不懂农务的新妇，徐向暖这方面的知识一片空白，
小妇人半蹲在自家男人跟前，扬起小脸不耻下问，
“那山上光秃秃的，除了一堆烂叶子有什么可瞧得，”
语气又一顿，徐向暖忽然想到了她那会儿遇上的那窝野鸡。
兴致勃勃的小妇人拉着秦毅的手，灵动的眸子讨好道，
“我们要不要也上山去瞧瞧，我上次看见了好几只野鸡呢，没准逮住回来还能啃鸡腿。”
啃鸡腿是假，闲不住了才是真，
徐向暖觉得她再不出去，怕是年纪轻轻的就要闷死在这院子里了。
铁蛋儿还有自己的小玩伴儿，她除了秦毅这个闷葫芦再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了。
秦毅骨节分明的手指替小闺女理了理裤腿的不平整，抬抬眼皮对徐向暖兴致缺缺的道，
“你自己去吧，我在家带闺女。”
小妇人腹诽，怕是除了闺女你再也看不到其他了。
她不会承认自己是有几分酸了，没拉到小伙伴儿的徐向暖退了几步，又坐回到了屋檐下。
小妇人坐在屋檐下，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百无聊赖的发着呆，也不说话，就那么没精打采的坐着。
院子里抱着小娃儿转圈的清隽身影，忽然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对小妇人的撒娇，秦毅好像从来都没什么办法。
男人被徐向暖的小性子磨得没了脾气，侧过头温和无奈的嗓音忽然传过来，
“背着竹篓，带把小铲子，我陪你上去。”
成功得逞的小妇人欢呼了一声，连忙站起身，嘴角弯了个弧度。
“得嘞，您老真是个好人，”
这样不加掩饰，直白不走心的夸赞，秦毅已经听过很多次了，听得耳朵都有些起茧子了，每回得逞了的小妇人都用好人卡在搪塞他，也不知道换点新花样。
秦毅眼角压住了瞳孔里的轻微笑意，他自己都发现了自己的异样，什么时候会这么纵容一个小妇人的存在，好像她做什么自己都是欢喜的，
不过为了不助纣为虐，适当的时候，秦毅还是很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得不说，男人把女人的小心思拿捏的死死的。
自从前些日子的那场毛毛雨过后，天气忽然变得暖和起来，到了晌午的日头，更是多了几分热意，徐向暖换了身轻便一点不打眼的衣服，跟着背着小娃儿的男人出门了。
为了防止小娃儿幼嫩的脸蛋被风刮到，老母亲还尽职尽责的找了一顶灰扑扑的手工小帽，拿出来徐向暖还特意看了眼，确定没什么异常才放心给小娃儿戴上了，
不光是给娃儿，徐向暖给自己也找了一顶，还是一模一样不好看的颜色，但架不住娘俩模样好呀，旁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有血缘关系的亲母女，
娘俩都很兴奋，这还是这么长时间小闺女第一次出门，能不高兴么，高兴的口水流了老父亲一胸膛，好脾气的男人都没嫌弃什么，
日头都快闪过晌午了，慢悠悠的一家三口晃悠悠的往山上走，期间为配合徐向暖的步子，秦毅还特意放慢了脚步，不知道的外人还以为这一家三口怕是在春游呢。
秦毅温和的眉目间舒朗有度，他缓声不紧不慢的问徐向暖，
“她们都是去挖野菜，照你现在这个速度怕是连个菜根儿都挖不到了。”
徐向暖无所谓的摆摆手，好心情的不计较这些。
“我又不靠那个吃饭，她们爱挖就挖去呗，再说山头又不是咱家的。”
真是家中有粮，吃喝不愁。
秦毅被小妇人这佛性的性子堵了堵，他把怀里不安分试图往下爬的小闺女往上颠了颠，
腾出空问走了几米远的徐向暖，
“你又不挖野菜，那上山干什么，”
“看热闹呀，山上那么多人，平时哪见得着。”
徐向暖回答的理直气壮，秦毅听得无语凝噎。
这怕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谁家小妇人会像他这般胡闹。
现在的人，谁不是因为饿得没什么吃的，才来上山找东西吃，她倒好，给自己找乐子来了。
不过已经习惯了无厘头的小妇人，秦毅很快就接受她这个说法。
走了没几步的徐向暖又纳闷的折了回来，
“山上都是些烂叶子，再说这么冷的天哪来的野菜给她们挖，”
秦毅看着小妇人疑惑的小眼神，确认她是真的不知道，这才耐下心给解释。
“扒开那厚树叶，还是能找到些新鲜长出来的野菜，就是不知道现在这个天气能长多大，够不够吃一口填饱肚子，”
徐向暖虽然没见过，但是听人说过呀，小时候他们家，不是还吃过那种麦田里揪出来的荠荠菜，揉成菜团蘸点料汁吃进嘴里可有味道了。
这么一想，徐向暖忽然来了点兴致，当即脚下的步子就快了几步，野鸡估计是逮不到了，但是这东西满山都是，嘴里振振有词的对旁边的娃儿他爹保证，
“等着哦，我今天给你做点好吃的，”
秦毅不忍打击女人的积极性，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小妇人想一出是一出，干什么风风火火都只有三分钟的热度，但愿一会儿找不到别垂头丧气。
作为一个善解人意的好丈夫，必要时候还是要给点自家媳妇儿自信心的，秦毅压下嘴角的笑意目光温和的鼓励小妇人。
“那我们爷仨今天就等着你的好吃食，”
徐向暖被男人这温和的眼神看得心头一热，刚才那股重振旗鼓的信念又坚定了几分，她今天指定要给这男人露一手证明一下自己的能耐。
被激起好胜心的徐向暖迈着坦坦荡荡的步子，加快了速度，小碎步走着走着就开始竞走了。
身后的男人终于被逗笑出了声，胸腔处的颤动笑懵了怀里无辜的娃儿。
娃儿出声道，
“阿爹，追。”
老父亲好心情的给自家闺女理了理口水帘，闺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口水怎么这么多，一天备三块布头都不够她糟蹋的。
不过这不影响老父亲的好心情，他低沉的嗓音轻笑着对怀里不知事的娃儿说，
“你阿娘就是个经不起旁人激的笨蛋，别人说什么她都信什么，只只以后可一定要不能随了她的智商。”
娃儿不知事的笑，笑得男人那颗老父亲的心软的一塌糊涂。
秦毅也不上去了，抱着小闺女好心情的在山脚下转悠，没一会儿就遇到了好几个归来的妇人。
其中最眼熟的大概就是小林婶儿了，
“毅娃子，你怎么在这儿？”
男人挠了挠头，轻笑着回道，
“我家闺女闹着要找娘，我带她出来转转，指不定能等到暖暖。”
有不熟悉的妇人了然的暗笑了声，
“铁蛋儿娘才上去，估计你还有得等呢。”
小林婶儿说完了，还诧异的问，
“怎么都这个点儿娃儿他娘才上山，临近的这片林子已经被我们来来回回翻了好几个过儿了，这会儿怕是什么也捞不着了。”
小林婶儿说这话是好心，但被身后有个低眉顺眼的妇人拽了一下，她又尴尬的笑了笑安慰了两句，
“铁蛋儿娘运气好，指不定比我们还挖得多呢。”
说完不等秦毅开口就急急的走了，生怕被人揪住讨要野菜。
竹篓里冒着青色的嫩叶子，秦毅看到了，有的不过小拇指长短都被薅下来了，可见这山被她们翻得有多仔细。
跟着小妇人吃香喝辣了好些日子，秦毅差点都要忘了现在这个大环境，看来大家的日子不是一般的难过呀。
不过说起薄情这一块，夫妻俩真是凑了对，一个塞一个的面冷心冷。
徐向暖加快脚程紧赶慢赶的终于走到了林子里，白杨树光秃秃的枝干上冒出了点嫩芽，但林子里半点找不到一块绿色，男人怕不是个大忽悠吧，哪来的野菜给她挖。
“是铁蛋儿娘吗，”
有妇人的声音传过来，徐向暖抬头就看到不远处成群结伴的老弱妇孺，其中有个人的年纪估计都能当她太奶奶了，
这么大的年纪，还有这精神头徐向暖也是佩服，
怪不得旧时候的普遍寿命都长，原来原因在这儿，
现代不说别的，就年轻人都养成了走三步就喘口气的懒骨头，更别提年长的能有个好身体了。
要命的是，徐向暖对这些人并不熟悉。
她憨憨的对出声的那妇人笑了下，低眉垂脸的埋下了头，好就好在人家这是问了声，并没有上前来。
这个时候徐向暖不得不感叹一下自己的不受人待见，
小妇人自己一个人提着铲子背着竹篓，晃晃悠悠的转了好几个圈，压根都没薅到一棵顺眼的草。
转得徐向暖很快没了耐心，
小妇人愤愤道，
“那男人不会是个大忽悠吧，”
又一想，不对，为什么人家都能找得到就自己不能。
还是运气的缘故，这运气差的人干什么都费劲，她自己这倒霉体质真的没话吐槽。
山上的人很多陆陆续续都回了，仅剩下徐向暖一个人还在林子里徘徊，
好几次她都差点被不知名的干藤蔓险些绊倒，得亏找了根粗壮的棍子支撑，不然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徐向暖怕是摔得门牙都不见了。
终于在山脚下等不住的秦毅抱着娃儿上来了，有些人即使隔得距离远，一眼就能瞅得见，
秦毅一眼就看到，林子里跟个无头苍蝇原地打转儿的娃儿他娘，
走上前瞥了眼空荡荡的竹篓，秦毅挑了挑眉，压下眸子里那不怀好意的笑，他怕现在笑出声，小妇人会恼羞成怒想掐死自己。
两个小时了，竟然一无所获，秦毅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按他原本的设想，再不济都有了篮子底，看来他还是高估了。
“找不到我们回吧，”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还不如直接让娃他娘回，横竖他们也不靠这口吃饭。
徐向暖都气馁了，
忽然喜从天降，一只肥硕的兔子窜出来撞死在自己面前。
听过守株待兔的故事吗，原来真的会有笨的不知道方向的兔子能把自己撞死。
场面有些静谧的诡异，两个人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比较好。
这么大的林子，单单就往他们面前撞，刚才那么多人呢怎么不出来。
小妇人睁大了眼结结巴巴的开口，
“这是，活，活生生，的肉呀！”
小娃儿眼睛发光的盯着那只不认识的动物，小嘴里巴巴的看着吃肉肉。
牙都没长结实，还想学人吃肉肉。
还是冷静下来的秦毅反应快，他四周看了一眼，确定没人了，将怀里的小闺女递给她阿娘，自己蹲**子去收拾那只死兔子。
那只兔子少说都有十来斤，今天可以换个花样了。
回去的路上，徐向暖心情好的蹦跶了两下，得意洋洋的对娃儿他爹显摆，
“没了野菜，我们吃红烧兔头呀，”
秦毅前面抱着颠颠的小闺女，背上背着塞了一筐子干草的竹篓。
掀起眼皮打击小妇人，
“说倒是容易，你会做么。”
这一问倒是直接问道了点子上，
刚才还得意洋洋的小妇人忽然狗腿的软了嗓子，娇声娇气的恭维男人，
“这不是有你呢吗，你可是咱们大当家的，铁蛋儿最崇拜的父亲，肯定没你不会的事。”
秦毅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一下嘴皮，不过好在小妇人乖了。
已到晌午，这乡间小道上虽然看不到什么人，但总归还是要小心的。
铁蛋儿趴在门缝里张望了好长时间，都没在院子里看见一个人影。
小脑袋瓜咣咣的撞了两下木头门，连着门环的铜锁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小家伙发现一个很无奈的事实是，他阿爹阿娘带着妹妹不见了。
今天的日头少说也有十来度，等到花儿都败了的铁蛋儿等不住了，他怀里揣着一把都快蔫了的野菜，一人一植物都跟缺了水似的没精打采。
“阿娘阿爹去哪儿了，怎么还不回来。”
再不回来就吃不到嫩生生的荠荠菜了。
院门正对着中午的大太阳，不得不灰心的铁蛋儿决定找个阴凉一点的地方先待一会儿。
得保护好这把他好不容易找了一上午的口粮，
那边的两口子还慢悠悠的走着，边走还饶有兴致的说笑，徐向暖现在越来越在秦毅面前放得开了。
“只只这名不是你给起的，这会儿怎么还问我。”
不靠谱的男人真的是没有这方面一点的记忆，便宜老母亲对着娃儿吐槽，
“你阿爹都不重视你，连给你什么时候起的名字都忘了，咱们以后长大了不孝顺他。”
小闺女乐得往上窜了窜身子，怕是都没听懂徐向暖的话，光觉得好玩了。
小娃儿的脑回路大人不懂，但徐向暖嘴边的笑秦毅看得明明白白，这小妇人整日里也就这点心思了。
咕噜一声，不知道是谁不争气的肚子早早的就饿了，
两个大人互相看了一眼，把眼神放在了乐眯了眼的小闺女身上，徐向暖忽然有种很不好的感觉，这声音好像不是饿了，这怕不是要拉了。
反应过来的老母亲嫌弃的往后退了好几步，知道了小妇人什么意思的男人黑了脸。
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生硬的字，
“别跑，回来搭把手。”
徐向暖这半路母亲没一点责任心，左顾右盼的就是不想上前，最后还是在男人犀利的直视下怂了身子，
意志力不坚定的小妇人缩手缩脚的，就怕那带颜色的东西沾到自己。
这小心翼翼的做作模样生生把秦毅给气笑了，
等着哦，小妇人还是没当母亲的半点自觉，
半路母亲哪来那么多的耐心和忍受力，亲娘都是一日复一日锻炼出来的，更何况徐向暖这个半路出家，做人要求不能太高哦。
收拾好了的小娃儿虽然还是有些臭臭的，但徐向暖看着男人不好看的脸色说不出来再嫌弃的话，她怕再说下去，引火上身。
剩下的这截路就走得很沉默了，男人远远的甩开了她一大截。
记吃不记打的小妇人乖了没一会儿，忽然指着远处自家的院门对秦毅喊，
“你看，咱们家好像来人了？”
不是好像，是真的来人了。
来的人还是一个从来没见过面的年轻姑娘，大概二八年华，梳着时下流行的两条麻花辫，洗得发白的连襟短袄勾勒出一道不是很明显的腰线，这么抢眼的姑娘徐向暖还是第一次见。
姑娘敛目低眉，欲说还休，还没说话呢看着秦毅眼睛就先红了。
见不得美人落泪的徐向暖当即就看得不忍了，她也是真的没心没肺，眼睛里闪着耀眼的光，心头除了八卦还是八卦。
顾忌到面前这娇滴滴的姑娘，徐向暖拽着男人粗糙的大手往旁边走了走，确定那边真的听不到了，徐向暖这才松下心。
小妇人还没开口呢，秦毅就很有意识的知道，接下来她怕说不出什么好话。
未曾料到，徐向暖刚开口，男人就气得甩开了拽着他的小手，
缺心缺肺的小妇人眼睛里流光溢彩，激动万分的问秦毅，
“那姑娘是不是你姘头呀，”
被男人甩开的徐向暖估计她说得这话有些语出惊人了，可能是现在这些人受不了这个字眼，她换了个温和一点的词继续问，
“那就是你以前的旧相好？”
她问这句话真的纯属好奇，毕竟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可是听完她话的娃儿他爹狠狠的瞪了自己一眼，这一眼还把徐向暖给瞪回去了。
小妇人咂怪，
“不是就不是，这么凶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