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公鸡的第一声啼鸣传出,老洼村东口传来一声惊叫,粗厚的嗓子粗噶难听。
听声音又是秦母传出来的动静,那老妇人怎么这么闹腾,就跟狼来了,现在众人对老秦家那点鸡毛蒜皮的事压根就没兴趣,来来回回就那点破事看都看疲了,除了一些好八卦的妇人探了探头,留了一耳朵。
压根就没惊起什么浪花,没达到秦母理想中的效果,她有些不满意,接连嚎了好几嗓子,倒是家里那种到点儿下蛋的老母鸡吓得哆嗦了一下,酝酿了半天都没了动静,抖了抖屁股又摇摇晃晃从鸡窝里大摇大摆走了出来,看起来和秦母一样有些神志不清。
秦母哪是神志不清,她那是激动的一夜都没睡着,光是听那变得动静都听的笑没了牙,看那姑娘的屁股蛋就知道准是个好生养的,要是不出什么问题的话明年她就能抱上大孙子了,她心心念念的大孙子很快就有着落了。
之所以吼这么一嗓子,就是要闹得过了明路,姑娘家明节为大,若无异议这事就这么成了。
令秦母气馁的是,过了好半天都没个看热闹的人,接下来的戏还怎么唱,屋外没动静茅草房里有动静了。
里面传来女子羞愤的质问声,紧接着,传出了响亮的一巴掌。
这个挨打的人还能有谁?秦母站不住了,心急火燎的就往里面冲,丝毫没有顾及到别人的体面,她根本就没有这个意识。
简易的茅草屋根本就没有屋门,只是用木板简单搭了一下。
秦母大手一推,摇摇欲坠的门板被撞开了。
屋里屋外传来两声尖叫。
衣不蔽体的汪阳还没从羞愤中回过神,就被秦母吓到了。
秦母惊叫,是因为她一眼看到了自家儿子脸上鲜红夺目的巴掌印,这怎么了得?
秦母怒瞪着惊魂未定的汪阳,粗声粗气吼骂,
“好你个贱蹄子,不知羞耻爬了我儿子的床不说,竟然敢动手打她,活腻了是不是?”
回过神来得汪阳泪眼涟涟,委屈道,
“我没有,没有不知羞耻爬……”
后面那几个字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回不过来神的何止汪阳一个,秦小二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昨夜的旖旎春情不是他的黄粱美梦,是真的发生了。
秦母冲上前来还想动手打人,被一直沉默的儿子喝止住了。
“阿娘到底怎么回事?你心里难道没有数儿,”怕是个傻子都能想到问题出在哪儿了,昨天那锅汤明显有问题。
秦小二这么一质问,汪阳不可置信睁大美眸,面前的老妇人在她印象中的慈眉善目一下冲散的无影无踪。
她跌倒身子靠在扶墙边,
“为什么要这么做?”
原本被儿子质问,有些心虚的秦母,现在被发现了她干脆不闪不躲,直接哼笑。
“你以为无缘无故为什么对你那么热情?”
泪眼斑斑的姑娘问,
“不是因为秦大哥么,”
秦母呸了一声,
“别跟我提那个糟人心的东西,我们压根就不是一家人,你没看到都没住在一起,到底是城里的娃娃不知事好糊弄,我随便说两句你还真就信了。”
汪阳气得胸口疼,气自己的眼瞎又气这妇人的粗鄙,更重要的是秦小二的作为。
她看秦小二,
“你知道这件事吗?”
秦小二被喜欢的人用一种接近于怨恨的目光直视,想辩解两句却又觉得没有必要,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始作俑者是阿娘,占了便宜的人是自己,解不解释都一样。
殊不知,他这副沉默寡言的样子才真正刺激到了汪阳,万念俱灰的姑娘眼冷心更冷,冷冰冰的吐出了两字。
“人渣,我真是瞎了眼。”
她到底掉进了什么样的虎口狼窝,一家子没一个好人。
秦母不干了,
“怎么说话呢?像你这么不检点的女人,能有人要你你就偷着乐吧,有什么好嫌弃的?谁知道你还是不是个黄花闺女,没准是我们吃亏了。”
汪阳被蛮野的老妇人气得胸口疼,皮薄娇养长大的姑娘压根就没和这种人打过交道,今天以前,她以为世界都是美好的,那些坏人都离自己很远。
还是天真了,傻得可笑,活该被这么一个两面三刀的妇人坑害。
秦小二听不下去了,眼睛沉了下来。
“阿娘你出去,别在这儿碍眼碍事火上浇油。”
儿子的眼睛很冷,是真的动了怒,秦母心不甘情不愿出去了,拦住了刚冲过来想要进去看看的秦音音。
“阿娘,里面怎么了,我怎么在哥哥的屋里听到了小汪姐的哭声,”
被儿子轰出去的秦母老不高兴,甚至有些憋屈,明明她办了一件好事儿,为什么在儿子那边落不着好?
照自家傻小子那死心眼儿的想法,下辈子估计都娶不着媳妇。
秦母没好气瞪了眼闺女,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莫名其妙被阿娘吼了一声的秦音音,委屈道,
“阿娘你是不是吃了炸药了?无缘无故吼我干什么?”
被凶了一下的秦音音也不乐意了,干脆回了自己屋内,上辈子加上这辈子,她都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姑娘,接触的人和物都很简单,压根就想不到秦小二和汪阳能有什么交集。
院子里消停后,屋子里两个人久久说不出话,秦小二更是难受,他虽然以前不着调混不吝,爱和一群混混偷鸡摸狗,但是本质上他是一个重感情有底线的人。
不然那会儿也不会费尽心力去救秦老爷子,以至于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姑娘还是哭,眼泪砸在背面上,像是砸在了秦小二的胸口。
该说什么?说我对不起你,我们一家子对不起你。
言语上的解释,如果有用的话他早就开口了。
少年烦闷憋屈,被抓的胸膛深一道浅一道,留满了指甲印。
秦小二随便套了条裤子,找不到上衣,就这么赤着膀子跪在了坚硬的地面。
少年无奈开口,头顶的头发被他揉得乱糟糟的。
“怎么都是我占了你便宜,我跪在这儿你怎么处置都行。别再哭了,眼睛都肿成了核桃。”
天色明亮,红肿了一双眼的汪阳沙哑了嗓子,
“你找小隶过来,我要回家,我不想待在这儿。”
姑娘娇弱,说出的话也娇弱无力。
秦小二眼眸沉了沉,低声说了句好。
好人家的姑娘,哪是他一个缺了胳膊的残废可以肖想的,虽然心里难受,但他还是应下了。
可秦小二前脚一走,后脚场面就收不住了,
汪阳撑着酸软身子勉强穿好衣服,里面的小衣被扯变形了,有些兜不住,又无端引得姑娘难堪。
胸口的疼痛有一部分是因为憋屈,还有一部分是因为羞愤,白皙幼嫩的软肉上纵横交错全都是手指印,可见施暴人使出了多大力气,轻轻动一下又疼又酸,汪阳差点被这股难堪羞愤而死。
刚穿衣服,秦母呼啦啦带着一群妇人一拥而入,受惊的姑娘美目轻颤,气红了眼睛。
“就是她,就是她和我们家秦小二成了事,大伙做个见证,可不是我们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糟蹋了人家清白姑娘。老婆子,我可担不起骂名。”
粗俗的妇人,你一言我一语,逼得汪阳几乎想要咬舌自尽,自证清白。
可她领口处的红痕点点,上了年纪的妇人哪个看不见。
“既然已经圆房了,那就赶紧安排两个娃娃成亲,过了明路就妥当了。”
汪阳不肯,这不是强买强卖,这是干什么?明明别人的错,为什么自己要来买单?
“我不同意,”
秦母就知道会是这样,好在她及时找出了应对办法。
“天老爷,这不是逼着我们做恶人的吗?”
一群妇人打着为你好的作态七嘴八舌劝想不开的姑娘,
“妮子呀,你都把身子给了小二,以后还怎么嫁人?”
“就是这么说呢,我们老洼村都是厚道人,欺负不了一个外来的娃娃,这都是为你着想。”
汪阳心怀戒备,连连摇头,就是不依。
秦母目的其实已经达到了,汪阳同不同意不在她的考虑当中。
她今天摆明了合伙这些人,就是要逼婚逼嫁,汪阳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心生绝望之际,秦音音感到不对劲冲了进来。
秦母甚至都没来得及阻止,也是她木讷,压根就没想到这方面。
“音妮儿你怎么进来了?赶紧出去别耽误大人谈事。”
秦音音怎么肯,现在摆明了就是秦母带着人欺负小汪姐,她冲上前挡着这些人的假意惺惺,尤其首当其冲就是秦母。
“阿娘,你这么做就不地道了,加起来都好几百的人了欺负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你不嫌丢人,我还嫌呢!”
秦母被小女儿气得脸红脖子粗,
“赶紧给我闪到一边去,有你什么事?”
秦音音挡在汪阳的面前,坚决不动。
秦母看得火大,一把薅住秦音音的头发直接拽得她无从还手,径直丢了出去。
屋内的秦母也是能人,不知道在哪儿找人写了一封婚书,下面赫然就是秦小二汪阳的名字,又找出了一块印泥,这是在老爷子房里翻出来的。
附庸风雅的东西,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
“摁个手印就行了,”
老妇人没几个认识字的,但他们那些人那时候都是这么过来的。
这时候人思想陈旧腐朽,但也板正重诺,结婚就是这一纸婚书的事。
有了这个东西,不管是名义上还是事实上,汪阳都是秦小二的媳妇儿,也就是老秦家的人了,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即使他们那边人以后再找来秦母都不怕了。
她们不认识字儿,汪阳认识呀,正是因为认识,怎么可能屈服。
“你们这是逼迫,”
一个刚经人事娇弱无力的姑娘,怎么可能是一群膀大腰宽有一把子力气的老妇人之手。
细嫩的指腹最终还是被摁在了泛黄的牛皮纸上,牛皮纸耐磨耐燥不易破损,可经久保存。
秦母心满意足带着她们那群老姐妹离开了,秦音音终于有机会进来了,可是现在还起什么作用。
汪阳痛哭出声,接连质问,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害我,为什么没一个人帮我,那是你阿娘呀,你怎么从来没告诉过我她有这样的想法。”
被接二连三的质问步步紧逼的秦音音说不出话来,她连秦母什么时候有这个想法都不知道。
“小汪姐,我是真的不知道呀,我如果知道我怎么会害你呢,”
“你不知道那你昨晚没看到我回去,怎么不出来找找?”
“我太累睡熟过去了,根本不知道你回没回来。”
秦音音苍白无力的解释汪阳不愿意听,她现在觉得这些人都很虚伪。
“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秦小二带着江隶终于迟迟而来,一进门,几人的情绪都不好。
尤其是秦小二的眼周铁青了一大块,令他措手不及的是,现在村子里沸沸扬扬传着这个消息。
老秦家的秦小二讨着媳妇儿了,就是村子里前段日子来的那个漂亮姑娘,听说都成事儿了,秦老太婚书都拿出来显摆了。
怎么成的?秦小二现在不是个残废么?就是他之前那个健全的样子,人家都看不上他这个泥腿子,更何况现在呢?
虽然之前有很多人对汪阳指指点点,但到了这儿大家都是同情,同情一个好好姑娘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比起秦毅,秦小二确实看不入眼。
江隶想上前,却又被表姐这个样子吓到了。
就好像一朵好好盛开的鲜花,被风雨残打了一样,摇曳飘零。
哭得没了声的汪阳终于等到了表弟,无处倾诉的那种委屈憋闷找不到发泄的点儿,她红着眼睛问,
“你怎么才来呀?你要是再早来一点我都不至于被人欺负。”
江隶抿着薄唇,眼神凶狠瞪了一眼秦小二,刚才就不应该和这个小子浪费时间。
他蹲下来温声安慰缩在角落里的表姐,
“表姐别怕,我带你回家,回去了就没事了。”
受了天大委屈的姑娘趴在表弟清瘦的肩膀处放声大哭,哭得肩膀不停颤抖,嘴里一声接一声,
“这家没一个好人,他们都欺负我,没人帮我,我们赶紧走。”
“往哪儿走?说的轻巧,你现在都是我们老秦家的媳妇儿,还以为自己当姑娘,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哪来那么多的好事儿?”
秦母又回来了,嘚瑟完她不放心又回来了。好在她回来了,不然自家这怂小子还拿捏不住一个姑娘。
秦小二吼道,
“阿娘你别搅和了,”
秦母不满了,什么叫做搅和?我这是在帮你呀,这话还不能明面说出来。
大家都觉得委屈,秦音音失落站在一旁,江隶从进来到现在没看过她一眼,想解释都不知道从哪儿解释,他是不是把对哥哥和阿娘的怒火也迁怒到自己身上了。
秦音音看到她心心念念的少年恶狠狠瞪了一眼胡搅蛮缠的秦母,还有一直不吭声没动静当缩头乌龟的秦小二。
“你们给我等着,这事不会这么完了,”
说完少年清瘦坚挺的身子抱起自己的表姐,一步一个脚印走出了老秦家的院子。
怀里那个姑娘从始至终没看过来一眼,怕是怨极了吧!
秦母还想叫,被秦小二捂着了嘴,明明昨天大家还是言笑晏晏的几人,虽然说不上多和谐,但起码还能和和气气说上几句话。
不像现在大家形同陌路,再见就是仇人。
秦音音呆滞了两秒,拔腿就追了出去。
少年已经走了好一截路,
“江隶,江隶你等等我呀!”
被她呼喊的那个人无动于衷,依旧坚定执着往前走。
秦音音有种预感,如果她今天不追上去,两个人就完了。
事实上她追上去,也没什么结果。
拼尽全力的秦音音怎么可能追不上,只是追上了挡住了那个少年,她记忆里一直温润爱笑的江隶用一种接近于陌生冰冷的眼神看她,
“你挡着路了,让开。”
执拗的姑娘倔强,话说不清楚,她怎么可能让开。
“你是不是不想理我了?我说的这件事我不知道,”
少年没有反应,甚至吝啬的都懒得给面前的姑娘一个眼神。
秦音音慌乱大喊,
“你聋了吗?我说我不知道,不知道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你给点反应好不好?”
少年终于肯正眼看她了,
“那又怎么样,在我眼里你们就是一家人。”
就这么一句话击垮了少女所有的期待,她甚至荒谬的以为,她和秦母是可以分开看待的。
原来在别人眼里,她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是一类人,不存在什么无辜不无辜,那些也都不重要。
秦音音就那么看着,少年一步步走出了她的世界。
来时惊艳,去时坚决。
走了好远,余光中都能看到那姑娘执拗站在那里,一直等着少年回头。
怀里一直没出声的汪阳忽然说话了,声音沙哑,语气温柔,
“其实真的可能和她没关系,她那么喜欢你,怎么可能会害我呢?”
不是她心软好说话,只是汪阳明白,人和人是不同的,感情这东西不坚持一下很容易就错过了。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让表弟后悔。
少年轻声说,
“不重要了,”
可是这句话说完,一滴眼泪直接砸了下来,被微风卷进了尘埃里消失不见。
就差那么一步,什么都没了。
谁的喜欢不是喜欢,现在都不重要了。
年少的喜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