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有人揉了揉耳朵，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张扬的赵二丫笑咧了一张大嘴，又好心重复了遍，
“是不是不敢相信呀，俺就是秦老大刚娶过门的媳妇儿。”
说完脸红的捂住了嘴，抱着怀里一水盆洗干净的衣服跑回家了。
岸边众人还呆滞着，
有人讷讷出声，
“那秦大爷是不是疯了，”
秦大爷疯没疯别人不知道，但听到这个消息的老秦家旧人险些惊掉了下巴。
只要不是个傻子都会做选择题，秦大奶奶那么风姿绰约的一美人都休弃了，转头找了这么一货色。
真是日子艰难了，
想到这些的源头，众人夹紧了尾巴做人。
越发的小心翼翼起来。
日子逐渐走上了正轨，山间岁月悠长。
恍惚间，好像没什么变化，又一转头，两小娃儿拔高了个头。
秦毅十岁了，许向暖也有了四岁。
村里有风言风语传着，说是老秦家落魄了，不得已早早给小孙子提前找好了童养媳。
童养媳在这个年代很不稀奇，最令人难以接受的是，不管年岁大小的女性好像都可以任凭买卖。
上到三四十岁的妇人，下到刚刚满月的娃娃，都可以被人转手送出去，区别在于一个是去照顾年幼的小丈夫，一个是去给糟老头子填房。
像老秦家这种情况好之又好了。
也不是没有人想要效仿，但谁家能无故白养一张嘴。
许向暖年幼的日子说难过也不难过，除了时不时被老爷子瞪几下白眼，偶尔身子发虚生几次病，日子倒也过得顺遂。
只不过女娃娃知事的早，她很早就听有嘴长的人说，自己是被托养的，到时候自己阿爹阿娘会来找自己。
带着这样的信念，许向暖一直告诉自己再坚持坚持。
她也是这么安慰哥哥的，再等等，等到她们长大就都好了，到时候阿娘要是不来找自己，自己就去寻亲。
才六岁的小姑娘，就已经知道寻亲是什么意思了。
这一年，老秦家出了件喜事，赵二丫有喜了。
那腰肥体壮的妇人喜极而泣，多大的人了鼻涕眼泪抹了一脸。
被老爷子嫌弃的用眼神瞥了一眼，赵二丫很快收起了失态的神情小心讨好，
秦小二的到来除了他母亲，没人有什么意外的表情，灾祸年间，生存都是问题，谈什么喜悦。
老爷子象征性的说了几句好话，嘱咐秦毅改口叫娘。
这孩子就像锯了嘴的葫芦死活都不肯张口叫娘，老爷子也不是没试探过这娃儿。
但秦毅什么异样的表情都没，都好几年了，真有什么记忆估计都记不住了。
也不知十岁的秦毅怎么想的，他真的叫娘了。
因为这一声娘，赵二丫直接从秦妇变成了新的秦母。
秦小二是出生在三伏天的一个傍晚，秦毅刚给妹妹吹凉药，那边妇人就发动了。
半大的小子没出去看，他还是动作老神的问妹妹，
“苦不苦，”
小姑娘摇头，
当哥哥的就是有责任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秦毅溜进老爷子的屋子里偷了几块蜜枣。
偷出来给妹妹压压苦味。
这么热的天，谁能想到还有人会感冒。
秦毅这些年也是从许向暖的身上晓得了一个人有多脆弱。
不仅胳膊软绵绵的使不上力，单薄的小身子走两步路就喘不上气，甚至吃那剌嗓子的青稞窝头都能呛到自己。
唯独一张圆头圆脸的小模样心疼，张口闭口都是毅哥哥。
秦毅觉得自己一个不注意，相依为命的妹妹估计就没了。
要说两人关系好吗，也好，许向暖从来都很听话，
但自从知事了以后，就不大愿意和自己亲近了。
有时候和自己说说笑笑想到什么也会避开距离，这时冷时热的态度反反复复。
也不晓得到底是什么愿意，男孩子心思粗根本想不到根本原因。
秦小二的到来给这个许久平和的家带来了接连不断的闹腾，
秦毅从来没见过一个娃儿能从白天哭到晚上，饿了哭，渴了也哭，拉了更哭，哭的人哭得声嘶力竭，听的人听得暴躁如雷。
在这样魔音绕梁的日子里，秦小二像一棵小树苗一样茁壮成长。
大概是自己有了儿子，前主留下的这个便宜大儿子就看不到眼里了，秦母渐渐对秦毅冷了脸色，说话也没了好语气。
秦毅十二岁的时候，秦母又迎来了第二胎。
这胎是一个闺女，
这一年外面渐渐平息了，老秦家也在这一年建了新屋子。
从茅草房换成了土坯摞成的泥土房，成为了有房一组。
秦音音的到来说不上来好或者不好，一个女娃娃而已，就是她亲娘都没怎么放在眼里。
这一年的秦毅已经可以下地跟着秦父一起干活了，
老洼村的这些人都是自己开垦的田地，选址大都是一些贫瘠都不怎么长得出草的地方，光是土里的细碎石砾都挑捡了好些日头。
种进土地里的也都是一些耐成活的玉米芋头这种，吃多了老洼村人人都像得了贫瘠症似的随了这块土地的颜色。
秦毅十四岁的这一年，秦父摔断了腿。
因为救治条件有限，坚持了两天，人活活被疼得咬舌自尽了。
这下大家彻底熄了老秦家还能东山再起的念头，也是这一年，老爷子彻底淡出了大家的视线。
好像一直很有存在感，甚至在评选村长的时候都能横插一脚，这么个存在感极强的老爷子忽然没了声，足不出户了。
外面都在传，老爷子这是老年丧子悲伤过度，只有老秦家的秦毅知道，老爷子这是以退为进。
脸上哪来的伤心，真伤心会舍不得救阿爹，他手里明明握着东西。
少年的心越来越冰冷，甚至在这个家里待得时间长了，人就会生出一种绝望来。
十六岁的这年，他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出去当兵。
现在天下平定大乱，现在正是用人之际。
再不济也能混口饭吃，唯一放心不下的估计就是暖暖了。
虚岁十一岁的少女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如果不是这副病蔫蔫的身子，倒真是风华绝代一小美人。
他问暖暖，
“长大以后想干什么呀，”
许向暖咬住下唇轻声说，
“毅哥哥，我想出去找我阿爹阿娘。”
两个人都想逃离这个家，这个念头随着长大一天天逼近，
略微不安的少女小心翼翼的对秦毅乞求，能不能再等等她，很快她就长大了。
她知道毅哥哥自己已经有能力出去了，但心怀不安的少女有自己的小心思，
要是唯一可以依赖的人都没了，怕是秦母直接就能将自己卖给那边村子里的哑巴做媳妇。
秦毅答应了，
这一等，硬是从十六岁等到了二十一，早都过了参军的年限。
这些年，老秦家全凭着少年的身子扛起一切琐事，即使秦毅已经做得这么好了，秦母那个有儿万事足的没脑子越发嚣张起来，除了老爷子，秦家现在不是任她横行霸道。
不敢直接挑便宜儿子的错，那个吃白粮的总能欺负吧。
不过大多时候她都没落下什么好，死丫头总是被护个严实。
已经蛰伏了好长时间的少女，终于等到了自己能走出这个家门的一天。
可秦毅现在基本上不怎么说话了，她知道是因为自己的自私拖累了哥哥。
但道歉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天中午，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少女忽然开口说话了。
她说自己到年龄了，想去外面看看能不能打份零工贴补家用。
秦母冷笑了下，就那副孱弱身子谁敢要呀，不过她巴不得这死丫头赶紧出门。
整日里躺着看着都觉得晦气，
这丫头心里想什么秦母不知道，老爷子确实门清儿。
这怕不是养熟了翅膀硬了打算跑吧，这女娃子虽然没什么作用，但她在一天就能牵制住大孙子一日。
要是这个因头没了，怕是这个家就散了。
老家伙心里的成算一个接一个，面上没搭话，也没说同不同意。
不过接下来的话真是炸了天了，
老爷子直接开口说，
“不说我都记不大清了，也是时候操办你们的大事了。”
秦毅和原主齐齐愣了，
秦毅是从来都没往这边想过，原主是因为被这消息吓懵了，怎么还是躲不过去。
因为老爷子这话，屋子里三个人都没了胃口。
这另外一个人就是秦母，
她原本还指望用这丫头换笔钱，都物色好了把娘家侄女说给便宜大儿子做媳妇，现在什么计划都泡汤了。
秦毅当即就撂了碗筷，
“我不同意，”
少年初长成的眉峰已经初见棱角，这个时候的秦毅还是温润的。
但很快面上这种平和就被老爷子亲手打破了。
秦老爷子用当初迫使秦父和赵二丫圆房的手段，用在了这两娃儿身上。
一夜醒来，恍如隔世。
昔日里相依为命的兄妹俩忽然有了隔阂，原主好像走近了一条死胡同里怎么都走不出来。
一切都毁了，她难道一辈子都被困在这个鬼地方。
秦毅不说话，
任凭少女一个劲的打骂，他的眉骨略显了几分戾气。
使得原本温润平和的面部忽然多了几分厉色，这是他性格最初变异的开始。
老秦家的日子难过了。
这种难过在于秦毅单方面的罢工，他忽然不干活了。
平日里也不说什么话，只是照常一日三餐送进屋里。
有时候戾气上来，还会直接强硬喂进原主的嘴里，强迫她吃下去。
忽然有一天，小妇人好了。
老爷子暗地里给许向暖说，只要她能为老秦家生下一个血脉，不管是男是女，孩子养到两岁能自己吃饭了。到时候都会放她走。
原主问为什么，
老爷子反问道，养了你这么多年总该有点回报吧，给老秦家留个香火就成。
原主答应了。
这些话秦毅本来不知道，但被便宜弟弟鹦鹉学舌的给他传了过来。
只一瞬，他就冷了眼。
老爷子这是想用个孩子来圈住他，他一直费心保护的妹妹竟然为了自己的私欲答应了。
这消息不亚于晴天霹雳。
甚至炸的他反应不过来。
人眼睛里的精神气忽然就没了。
这股酸涩难耐的情绪，尤其是看到之前对自己还横眉竖眼的小妇人，忽然假意温柔的对自己笑，那笑忽然就令他有些心寒。
人心至此，言不由衷。
他苦笑了下，还能相信谁呢？
好几次都想捅破那张窗户纸和小女人开诚布公的谈一谈，真有什么心思明面说出来两人都好受不是，这种想法还没落实，又一个消息炸了过来。
就那一夜，女人怀孕了，
女人高兴的扬起了眉，可知道她高兴的根本原因，秦毅怎么都打不起精神。
别提初为人父的喜悦了，怕是对这个小生命都没了期待。
原本那些念头就那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日子磕磕绊绊的过，肚子里的娃儿一天天在长。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了，
这一年万物新生，他虚岁二十四岁了，有了一个快满两岁的儿子。
这一年村子里有了第一台收音机，
收音机里热情洋溢的广播员，慷慨激昂的赞颂着广阔天地，大好河山。
终于等到这一天的小妇人还没来得及开口，秦毅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他直接打算女人的吞吞吐吐，
“是不是想出去，”小妇人这个想法是从六岁一直坚持到二十岁，一朝一夕怎么会改变。
女人点头，
“出去了还回来吗。”
她没说话，她也不知道出去了还想不想回来。
可接下来男人一句话直接断了她所有的念头，
“出去至于能不能找到你阿爹阿娘那都是推辞话，你只是不想在这儿待了，但你千不该万不该拿孩子做赌注。”
小女人睁大了眼，满脸不可置信。
秦毅看着她径直开口道，
“你和老爷子的交易我都知道。”
炕头的许向暖猛然软了身子，看到男人失望的眼神，她想反驳，但怎么都找不到合理的一个解释。
秦毅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磅出击，
他忽然开口说，
“你别出去了，我替你出去看看，”
“不行，”这两个字原主是从喉咙里直接发出来的，
一直唯她是从的毅哥哥忽然变了，应该说早都变了，只是许向暖一直都没有发现。
男人拂开女人央求的胳膊，
眸子里不为所动，
“我们只能出去一个人，相比之下还是我出去比较好点，混出个名堂，到时候接你和孩子直接在外面落脚，这才是最好的打算。”
可全然崩溃的原主根本听不进去，她甚至开始蛮不讲理起来。
冷战了两天后，老爷子察觉到了异常，
算算时间，铁蛋儿差不多快要两岁了。
怪不得东屋那么闹腾。
老爷子压根就没打算让那丫头走，之前的许诺都是权宜之计。
一个娃儿拴不住，那就再来一个吧。
同榻不同被两年了的他们，又被老爷子坑了一回，
这会儿小女人直接炸了，她开始平白无故发起脾气。
再这么僵持下去恐怕不会有个好下场，秦毅决定直接走了。
走的那天晚上，小女人直接追出来言语犀利，要是今天走了以后就别回来了，铁蛋儿就当没了这个爹。
秦毅还是走了，不走两个人也过不下去，走了怎么都能找出个办法，对谁都是一种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