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林家的老母鸡和徐向暖当初养得那五只是同一批,只不过人家比她有本事多了,最起码都扛到了小鸡长大,一个个像个英勇无畏的大将军,每天呱呱呱的下蛋,浓眉大眼的汉子听到这动静就会兴致勃勃的跑去鸡窝捡鸡蛋,一个人如果温顺得人喜欢了,动物都会天生喜欢,阿林就是这种人。
不管是家里的鸡崽子,还有山上那些飞禽走兽,见着他都毫无避讳,也正是因为这样,即使现在庄稼已经干旱成这样了,他们家的日子其实并不难过。
小腹微微隆起的左轻轻脸上挂着恬淡安静的笑,可能是日子好多了,也可能是怀孕的缘故,她的脸颊两侧微微长了些肉,没有一开始看着那么骨瘦如柴了。
左轻轻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唯一有点问题的就是那个烦人的大哥怎么一直赖着不走,害得她们夫妻还要好吃好喝的招待着,
这天,左轻轻又一次开口了。
“你打算一直赖着不走赖到什么时候?”
“小妹,你这话说得就有些难听了,什么叫做赖着不走,我们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妹,是一个爹娘养得,你这是嫌弃大哥了。”
大块头的左大坐在迷你的小板凳上,两只腿怎么放都不舒服,最后还是将就蜷缩着。
这时候听到自家妹子这话,他气得眼睛都比平时大了半圈,额头上清晰可见的三条抬头纹不容忽视,你说年纪也不大,怎么一个人就能长成这副鬼样子,活像是四十多岁的粗莽大汉,当然这肯定和左大的长相逃不了关系。
左轻轻不想和她说话了,从小到大,她在左家一直都是那个逆来顺受的样子。
猛地被大哥这么一吼,她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对于这个有勇无谋的莽夫,她向来是讲道理讲不通的。
可是自家男人又是那个老实性子,再这么下去,她们夫妻俩准是被这讨人厌的家伙吃得死死的。
左大吹胡子瞪眼,怒目而视,
“是不是那小子和你说什么了,他嫌弃我了?”
这还要人嫌弃吗,谁家不懂事的大舅子能这么没有眼色,一来就待大半个月,直到现在还没有走的意思,看这情况他还有在这儿长期待下去的想法。
这怎么可以?
再说阿林那个性子怎么可能说这句话,左轻轻不得不解释清楚。
“阿林怎么会说这句话,不过我这是嫁到人家家里当媳妇,不是在自己家里当闺女,你长时间待在这儿别人怎么想我。”
现在这些媳妇平日里多跑娘家两趟,这边的人都会不满意说吃里扒外,也是阿林不计较这些,不过没道理自家男人在外面风吹雨淋干农活,自家大哥来了在这儿当老爷。
左大对左轻轻的话毫不在意,
“那是你的事,我是你大哥,我来了你就得好好招待我,再说在家里你哪有现在这么舒服,仗着肚子里这块肉,现在跟当姑奶奶似的,一天除了做做饭还干什么,妇人就得勤快点,说的我不来你们好像就不吃饭了似的,现在无非就是多双筷子的事。”
“那是多双筷子的事吗,你那是要吃垮我们。”
左轻轻再好的脾气都忍不住了,怎么的,这是给赖上了。
小板凳上的男人更是不满了,一激动直接坐塌了凳子。摔倒是没摔多疼,就是摔出了脾气。
“怎么的,这是嫁了人翅膀就硬了,有了几分底气,现在敢明目张胆的目无尊长了。”
左轻轻气结,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厚脸皮的男人,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他还能厚颜无耻的赖在这儿。
“你这是想拖死我呀,明摆着就不想让我好过。”
左大比她还激动,
“你既然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我要是真这么走了不就更顺了你的意,你想得美,我不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你好过和我有什么关系,干什么死乞白赖的赖我这儿。”
左大朝左轻轻吐了一口唾沫,愤然道,
“要不是你忽然和这个傻小子结婚了,家里那门亲事就不至于黄了,人家到现在都等着你呢,你倒好,把自己便宜处理了,白瞎了那五十块钱的彩礼,”
“说得冠冕堂皇,不就是指望着卖了我给你换那五十块钱,你做梦,别说这辈子,下辈子都没门。”
小妇人现在也不装什么柔软了,被人逼到这个份上,她要是再装哑巴,真活得跟个龟孙子似的了。
“别跟我一个大老粗说那些文绉绉的话,上了两年学字都没认全,还真以为自己是个知识分子了,我告诉你,今天你就是飞上枝头当凤凰,我也能给你扒下来。”
左轻轻被气得说不出话,脖子上方明显喘不过气。
院子里的粗莽大汉还一个劲儿吐着口水,唾沫星子溅了一地。
“都说丫头片子是赔钱货,好不容易养大了不知道报恩,竟然跑到别人家过日子了。这世上哪有赔本的买卖。”
左轻轻被气哭了,声嘶力竭喊,
“你怎么不去找大姐,柿子专挑软的捏,就逮着我性子好使劲欺负,从小到大我为家里当牛做马,你看我那一天是闲着的,那就是天大的恩情现在也该还完了。”
小妻子的哭喊声,成功引来了心有牵挂的阿林儿。
他今天早早就回来了,自从大舅哥进了家门,轻轻没有哪一天不是愁眉苦脸的,半夜哭着哭着都哭出了声,可他是个老实人,老实到有点死心眼,也确实不知道怎么安慰。
自从家里来个这么一个身高八尺,头大如斗的强壮汉子,他们小夫妻俩的口粮一日不如一日,很多时候,饭还没上桌,菜就已经被饿死鬼投胎的左大三下两除二的扫荡完了。
饿死鬼投胎这种词当然不是阿林说的,这是左轻轻气不急直接骂出的话,虽然不好听,但确实形象。
因为小妻子现在是一人吃饭两人补,不管怎么样,坚决不能让她缺着。
阿林有时候会专门去溪水潺潺的小河边守着,运气好的话会逮着一两只大鱼,不过他这个人从来运气都不错,就没有无功而返的时候。
这也是为什么小林婶儿那么多儿子,怎么独独偏向于这个小的,这肯定都是有原因的,并且为了不引人注意,阿林前面那么多哥哥都是结一个分出去一个,到最后只剩下阿林这个憨小子,小林婶儿为了保护这个儿子也是用心良苦,费尽心思。
在这个缺衣少粮的年代,平凡到平庸不引人注意才是最大的安全感,人性的那种潜在的另一面,比你想象的还要黑暗,即使是亲兄弟也不得不防,更何况他们现在都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媳妇和娃,兄弟之间肯定或多或少的走远了点,再怎么亲近,都是以他们的小家为上的。
这世间所有的情感都是这样,每个人都不能陪自己走一辈子,走着走着人家就有自己更重要的人和事,即使未来有一天重新碰上了,或者你们还是一直都有联系,但谁都不是之前的那个人了。
好在小林婶儿看得开,她不要求兄弟之间有多亲厚,各人有各人的福,自己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也是因为她这份豁达,阿林这几个兄弟一直都是老洼村包括十里八村争相羡慕的对象,简直可以称之为模范家庭。
除了小林婶儿家,这年头谁家不是一大家子几十口人住在一块,鸡毛蒜皮的事比比皆是,甚至有的亲兄弟会为了一点小事打起来,更何况相看两厌的婆媳姑嫂。
寻常的兄弟间斤斤计较,婆媳关系在这里都没有出现。
上面的长辈开明了,下面的子女就过得顺心了。
自古以来,都是这样。
左大忽然被左小妹这一声哭给弄烦躁了,别看他这么大的块头,看起来凶神恶煞不好惹,唯一有个软肋就是怕女人哭,女人一哭他就头疼,脑袋瓜疼,以前的左轻轻性子执拗,她阿姐那个人可是个机灵性子,一遇到什么事就掉金豆豆,次数多了,不光大哥,就是家里的长辈都很少再训斥她了,也是因为这样,左轻轻的压力就更大了,姐姐不愿意应对的那些事就都丢给了自己。
那会儿她犯轴,真要她哭求委屈的话也不是哭不出来,但小孩子那股傲气来的莫名其妙,我就不哭,我偏扛着。久而久之,不仅人家习惯了,左轻轻自己也习惯了。
阿姐以前就因为这个嘲笑过她,木讷不知变通,这么轴的性子以后嫁了人到了婆家指定吃亏,没想到的是,左轻轻没因为这个吃亏,让她委屈的是怎么嫁人了还摆不脱这个麻烦。
想着想着她哭的更大声了,是那种从院门口路过的人都能听到的声音。
门口的人好奇的往里张望,左大急了。
“刚才不是挺凶的吗,现在哭什么哭,给我憋回去。”
孕妇都是多愁善感的,左轻轻的这股情绪很容易压不住,来势汹汹,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的往下掉,反正她现在也不担心什么了,左大这个粗莽的汉子看着厉害,其实就是一窝里横,白瞎了那么一把子力气。
今天要是不彻底赶他回去,以后她和阿林还怎么过日子。
更重要的是,婆婆一家会怎么看自己,当初那点好印象没准现在因为这个无赖败的一干二净,做人媳妇的日子本来就难过,她不能给自己留个这个祸端。
左轻轻只是性子安静,不喜是非,想开了没什么撕不破脸皮的。
她现在不仅要哭,还要引得看热闹的人进来,最好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娘家从来都不是她的后路,她没什么可顾忌的。
另一边院子,秦嫂子忽然疑惑问了声,
“是不是轻轻那边出了什么事,”
两家共用一堵院墙,本来就离得近,平时那边做菜的香味,小孩的打闹这边都听得一清二楚,现在自家这边的动静,那边也是一样有所耳闻。
和左大这个无赖大哥来硬的不行,讲道理更不行,既然说软话也不管用,就只能哭了,哭的他待不住,哭到有人能出来为她说话。
这里的人都重规矩,如果有一个声音为自己说话情况就好很多了。
“左轻轻,你真以为我不敢揍你吗,再嚎我就把你眼珠子挖了埋到坑里去。”
木头嘎吱一声被推开,好几个人四肢不稳倒了进来,其中一个鹤立鸡群的就是闻声赶回来的青年,就是急匆匆的阿林儿。
其实隔了半个村的距离,哪能听到左轻轻的哭声,只不过心里特别在意的人,你会时时刻刻把她放在心上。
只要稍微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就会心急如焚,尤其是家里现在还有一个脾气不怎么好的大舅哥,他倒也不是嫌弃大舅哥白吃白喝,就是别抢小媳妇的吃食,别随便惹她生气指使她去干活,大舅哥不心疼,他心疼呀。
对这个比自己小了半轮的小媳妇,阿林拿出了十足的包容和在意,过往近二十年里,
他很少会这么牵挂一个人,当然之前那个未婚妻不算。
着急的青年进门扔下农具,急匆匆跑了过去。
“怎么了这是?”
左轻轻不说话但泪眼朦胧看着阿林儿,阿林心都疼了,一直温和没有脾气的青年忽然瞪向了院子里站着不动的高大汉子,这一眼,还真把左大给吓住了。
他能在左轻轻面前耀武耀威,那说到底他们都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妹,仗着这个身份才无所顾忌。
对于这个便宜妹夫,左大虽然看不上这么窝囊没本事的男人,除了种地就还是种地,别的本事也没什么,但阿林有几个兄长呀,那几个家伙左大见过,虽然他看起来高大强壮,有一把力气,但体型越大的男人越笨拙,从那会儿被一个手无寸铁之力的小妇人能随随便便一棍子撂倒,就足以看出他的战斗力。
真要惹怒了便宜妹夫,怕是没走出老洼村的地界,就能被人扒了裤子。
不过怂人不能怂胆,左大面上那是拿得稳的。
“瞪我干什么,是你媳妇不懂事,自己把自己气着了,怨不得别人。”
阿林大概被左轻轻拽着胳膊,怕波及到小媳妇的肚子,青年动作间有所顾忌,虽然心里很恼怒,但以他单薄的脑细胞确实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
青年青着脸,第一次不顾脸面拒绝别人,以前很多时候他都是不怎么计较的,很少有和谁红了眼。
“要是大舅哥住的时间差不多了,就赶紧收拾东西回去吧,”
当着老洼村的村民面,左大被妹妹和妹夫这么不留情面,粗壮汉子一生气,一脚踹飞了刚才坐塌了那块小板凳,有条凳子腿都被他踹的飞了出去。
方向直接向着左轻轻那个位置,阿林瞧得仔细,一把背过身用坚硬的背部挡住了这块突如其来的袭击。
青年闷哼了声,那块木头腿直接从背部撞击下来直接掉在了地上,
左轻轻这下真的哭了,眼泪一滴接一滴,着急的垫着脚问,
“傻子,替我挡什么,是不是砸疼了?”
说完眼神凶狠的像只小豹子,冲着院子里的左大喊,
“还不赶紧滚回去,非要等着挨揍是不是?”
门外看热闹的有个妇人忽然开口,
“赶紧去小林婶儿家找人,阿林可是小林婶儿的心头肉,被人平白这么打了怎么了得,欺负人还欺负到我们老洼村来了,真以为我们这里没人。”
“就是,赶紧去找林南林北他们,弟弟都被人打了,还不过来帮忙,兄弟之间就得齐心协力,还不信收拾不了一个猖狂的汉子。”
腿脚伶俐的年轻媳妇很快就赶去通风报信搬救兵了,剩下的那些人堵着门口不让左大出去。
之前的左大有多嚣张,现在就有多怕事。
这个时候徐向暖带着她家那条狗也过来了,明显是听到动静加油助威,之前就想过来,可是一直找不到什么趁手可以壮胆的武器,家里也没个能用的男人,徐向暖可是清楚知道隔壁这家这个大舅哥的体型,这家伙真的长得跟只熊似的。
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想到大黄,临出门前,蹲着身子仔仔细细交待了下她的将军。
“一会儿见机行事,要是我的眼神不对,你就机灵点,看我瞪谁就过去咬谁,不过也别真咬,到时候摊上事了,咱们都是外人可脱不了手。”
别帮忙去的没帮着忙,惹了一身腥。
徐向暖这个怕事胆怂的家伙,偶尔窜出来的那阵勇气现在已经一点不剩了,她是那种你不逼到绝境就能一直缩着脖子苟且的小妇人。
没什么本事,倒是有一颗侠肝义胆路见不平的江湖儿女之心,可能是小时候金庸的武侠剧看多了,做梦都想着仗剑徒步走天涯,现在梦碎了,但那份心还是会有。
左大怕事了,那么一大块头,典型的中看不中用,竟然想溜。
他瞪了一眼左轻轻,要不是她无理取闹,搞得现在覆水难收,他一个大老爷们至于现在被人指指点点。
高大强壮的汉子又摆出他那张凶神恶煞的脸,恶狠狠的瞪着左轻轻警告,
“你给我等着,到时候我让阿爹阿娘来收拾你。”
说完直接拔腿就走,门外怒气冲冲传来了几声男人的动静,这么快吗?
左大直接冲开人群就往村口跑,刚站稳脚跟的徐向暖被不长眼的汉子迎面撞倒一边,额头直接咣当一声磕到了门沿上,疼得她面部表情失控。
今天出门真是没看黄历,见义勇为还没落到实处,就已经光荣负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