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我才知道,这个世界原是一篇话本。
天选女主是我柔弱善良的姐姐,男主则是毫不留情将我击杀的西华暴君。
我是他们爱情里的调剂,是男主用来折磨女主的小玩意儿。
他为她屠城十座,用大周百姓的鲜血染红了灿目的嫁衣。
他杀她父母,杀她兄弟姐妹,将她满门屠尽。他恨不能捧着千千万万人的心脏向她求爱。
可是姐姐,我不甘心。
1
我重生了。
这一刻,被剑捅穿身体的痛感还未消散,对于死亡的恐惧狠狠冲击着我的魂灵。我不可抑制地全身发抖起来。
啪嗒一声。
我手中的茶杯掉到了桌面上,里面滚烫的茶水稀稀拉拉撒到了我的裙子上。这才叫我理智回笼。
天色渐晚,我坐的位置很偏,光线昏暗,没人注意到我。
宴中歌舞依旧,我那没心没肺的贴身小丫鬟沉浸在表演中,光盯着台子上的漂亮姑娘跳舞,一点没察觉到我的异动。
如此,是要罚的。
可我真一点不恼,只是想起上辈子她扑过来救我,被人一剑抹了喉的样子。她温温热热的血落到我脸上的触感,还有她含着哭腔不成调的一声:
「小…小姐。」
我拉了拉她,努力将声音变得镇定:「春书,你还看吗?」
向母亲请了安,我带着春书离开了宴会。
今日是父亲回京的接尘宴,念他在边疆立功,圣上特许命人来大操大办。来宾是一水的达官贵族,我这个不受宠的将军府庶女,无论在不在场,都没有干系。
只要那两位将军府最疼宠的嫡子嫡女还安生坐在要位,就好了。
春书担忧地问我:「小姐,你今日不舒服吗?」
我摇头:「无碍,只是方才人太多,我有些压抑。」
何止是压抑。我清楚地意识到,这些日子我都该尽量避免和嫡姐见面。我刚刚不过是瞥了一眼她带笑的脸,就忍不住地发颤。
恨的。
凭什么呢,这么多人的命如蝼蚁,她却能幸福平安一辈子?和那个该死的男人躺在一起的时候,梦里不会出现无数冤魂吗?
不会感受到我正忍受着被捅穿的痛苦,淌着两行血泪死死盯着她吗?
但任何事情都要从长计议,如果现在扑过去撕咬她,我一定没有好下场。
2
秦大将军回京待不了几日,那帮北边闹饥荒的匈奴被打跑了是跑了,但西面的西华国,这时候又不安生了。
他们质子才回国两年,就把西华皇室血洗了。
亲父皇,杀。
亲母后,杀。
亲手足,杀。
严易之是绝对的心理变态,手腕狠毒,性格阴晴不定,嗜杀成性,性格里不带一丝人性的柔软。
却独独,对秦月柔温情无比。
甚至宁愿屠戮上万人和秦月柔玩她逃他追的戏码。
他们两个不该有好下场。
我死后曾化身鬼魂在秦月柔身旁跟了几年,她和严易之的事情,我是再清楚不过了。
严易之初次来犯大周,本意只想趁大周尚在休歇时趁虚而入,却没想到在战场上与秦月柔重逢,这个在他在大周做质子时带来光亮的女人,再次照耀了他。
秦月柔拎不清,丝毫不管他是敌方的首领、杀了大周多少将士。一门心思地要救治受伤的严易之。
严易之这一下就着了迷了,入了魔了,欲罢不能了。
他当然美人和江山都要,于是他越打越疯,后面就发生了秦月柔逃一座城,严易之血洗一座城的局面。
我深吸一口气,将姨娘留给我的小木匣打开。上辈子到死,我也没碰过它。
姨娘的哥哥是父亲麾下的心腹,为救父亲而死。姨娘家里再没有别人,孤苦伶仃。怀着怜惜的心,父亲将姨娘纳为了妾室,豢养在府内。
姨娘身体不好,生下我之后更是再也活不了几年。命数要尽时,她唤我到床前,将这个木匣子给我。
「大夫人…不喜欢咱娘俩儿,月和,你以后不要惹大夫人生气。要日日按时去她那里请安。」
「这盒子是你舅父的遗物,」她猛咳两声,眼睛里含着热泪,「只要…只要你将它给你阿爹看,你提出的一个要求,你阿爹会答应的。」
木匣里是一柄血都没擦干的断剑,有些年头了,微微锈蚀。
边疆苦寒,刀剑无眼,但我必须去。严易之断不能留,亲眼看着他咽气,是最好的。
3
我借由身体不适,这几日都没去主母那里请安。这种情况下,我也顾不得主母是不是会生气。
后日清晨,战报终于传到了京城。
秦将军来不及耽搁,策马去兵营点兵。傍晚就换上了甲胄,登上了战马,打算奔赴边疆。
他最爱的嫡子嫡女同样请驾随父出征,他们一个会武一个能医,只是在短暂犹豫过后,秦将军准备带上他们。
「父亲!月和也自愿随你同去!」我干脆利落地跪在地上,朝秦将军重重一磕头。
「胡闹!」秦日明先开了口,他是我的嫡兄,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去边疆有什么用?送死吗?你会打仗还是会医人?秦月和,这个时候你还争宠,你蠢不蠢?」
秦月柔蹙起眉:「庶妹,你不要任性。」
秦大将军抿唇不语,甚至眉宇间还有厌烦。
我见状将木匣子递给他,他看到里面的东西,脸色变了变,问我:「你当真要去?」
我斩钉截铁:「女儿要去。」
他于是挥手,叫人给我备了马。
待遇比秦月柔差点,她是坐马车的。
在春书的哭声里,我用着略微生疏的马术,驾马离去。
西南,大漠。
几日颠簸让我整个人黑瘦不少。
靠近边疆的地区人烟稀少,植被也寥寥无几。风刮得很大,吹起的沙砾刮在人脸上生疼。
秦月柔刮不到这风,别的军士早就习惯,而我被吹得身上生疼。
不过,我不在乎。
秦日明瞥我一眼:「能跟到这地方?你想回去可就难咯,这不是什么贵族小姐的聚会。」
我不想理他。
本来的安排是我和秦月柔要住在一个帐子里的,秦日明心疼她姐姐,硬生生把我赶到了别的小账。
没等我想怎么合理跟着秦月柔,随她找到受伤的严易之。她倒是先过来和我说话了。
秦月柔一双愁眉蹙起来,她道:「妹妹,别使性子。你平日是最乖的,不争不抢,怎么现在要过来讨这个功了?」
「嫡姐不想打击你,你在这帮不上什么忙。要是你遇到了危险,可怎么办?柳姨在泉下也难安心啊。」
秦月柔不是装出的担心。其实我们两个关系一向不错,如果不是上辈子经历过那种事,我是真心帮她当成温柔姐姐来看的。
我压下反胃,凑过来拉她的胳膊:「姐姐,妹妹自知没什么本事。但实在是心系大周,想帮上忙,如果可以,我想给姐姐打打下手。」
秦月柔同意了。
4
伤兵营人满为患,几个驻军大夫忙得脚不沾地,我只在旁边和几个小兵一起烧烧热水,干点舂捣草药的活计。
与此同时我不动声色看着秦月柔的动向,生怕她从我眼皮子底下溜走,和严易之会面。
我袖子里藏着沾了迷药的香帕,怀里揣着一把入鞘的匕首。算是给他们这对鸳鸯安排得明明白白。
前线节节败退,秦日明失踪了。
秦月柔不管不顾跑出去寻他,我当然黏住她跟上。
黄沙漫天,尸横遍野。仅仅路过几块风化的黄石,我就忽然失去了秦月柔的踪迹。
一盆冷水浇灌在我心头,我感觉遍体生寒,我不敢想,这次要是行动失败,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办。
我咬紧牙关,抬起小臂抵御风沙,往前走。
这些石头和沙尘形成了巨大的天然迷宫,越往里走,尸体越少。路也更加复杂。
我见到了活人,但不是想见的那个。
秦日明伤得很重,血流了一地,但还有微弱的声息。
我印象里上辈子他没活过这次,直叫秦将军一夜白了头。
在我靠近他的时候,他就警觉地睁开了眼。看到是我,沙哑着嗓子对我下命令:「我怀里…怀里有个旗花,你拿出来,把朝天上引信一拉…」
他艰难地咽了口气:「如果有人看到,就能来救…救我们了。」
我闻言利落把小旗花拿出来,对他道:「我不要人帮的,现在是我在救你。」
旗花向天发射,射出一道眩目的亮光。
我已经帮不了秦日明更多,我想尽量找到严易之。
秦日明分明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见到我要走,急道:「你要跑哪去?待在这里!他们还…还有……」
说话用劲儿,他牵引到伤口。疼痛让他蜷缩了一下,闷哼。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一道让我欣喜若狂的声音传来:「明儿!!」
秦月柔找过来了!
她急忙跑到秦日明身前,边流泪边从怀里拿药。她看向站在一旁的我:「妹妹,你去前面看看,我发现那里还有个伤患。我来不及救他,你先前去看看情况。」
我难压下心底的兴奋,当即奔了过去。
我终于要杀掉你了,我终于要报那些血海深仇了,我终于能阻止这一切了!
5
严易之,我永远不会忘掉他的脸。
他看起来状态没比秦日明好多少,已经是半昏厥的状态了。我从怀里掏出匕首,靠近他,准备狠狠刺下一刀。
严易之猛然睁开眼,用尽力气牵制住我高高举起匕首的那只手的手腕,他咬牙问:「你是谁?」
「取你狗命的人!」
他虽然是个习武的男子,但终究是个病重的伤患,和我僵持没多久就败下阵来。
我毫不犹豫地将匕首狠狠刺进他的左胸口,血肉破开的声音现在是如此悦耳。
他痛得痉挛,充血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我。
可天不亡他,即使这样,他依旧留着一口气。
出人意料的是,他的那些手下还是在此刻找到了他。
或者说,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