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鞭,伤骨不伤皮,一鞭子下去,表面看不出丝毫变化,骨头却已经碎了。
鹿未识年少时曾听笙闲提起过一个被折骨鞭惩戒的罪徒,七七四十九鞭打下去,人看上去安然无恙,从刑架上解下来,直接瘫成了一坨,再重新被拎起来时,人都抻长了许多,最后丢在那儿自生自灭,疼得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转天便断了气。
当时笙闲说,那人是活活疼死的……
鹿未识不知道卫清茗跟薄云天说了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否则,远不至于让薄云天动了如此手段。
徐应物的反应比鹿未识还大,几乎跳起来冲到牢笼前,“折骨鞭?薄云天疯了吧?你放我出去,我要见他!”
鹿未识倒是还算平静,“好,带路吧。”
“鹿未识你也疯了?你这小身板儿用不了三鞭就碎了!”
鹿未识朝他一笑,“清者自清,圣主就算再生气,也不至于不分青红皂白就对我用刑。”
其庭让人打开牢门,“小师姐,请。”
鹿未识一只脚迈出去,又多留了个心眼,问道:“其庭,今天这道令,是薄圣主亲自交代你的?”
其庭摇摇头,“不是,是茗夫人告诉我的,她说圣主正在气头上,便让她代传。”
阿廿迈出去的脚默默收住了,站在那儿不动。
“小师姐,怎么了?”
鹿未识还是不说话,突然抽手夺了其庭腰间的佩刀,刀未出鞘,她猛一翻身跳到其庭身后,刀柄敲在那少年的后脑勺上,其庭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直接昏倒在地。阿廿又回身把其余几人撂倒,然后抽了钥匙打开徐应物的牢门。
徐应物看这一地晕得东倒西歪,也顺手拾起一把刀,眉梢眼角似乎找回了年少时的一点野气,“行,笙闲师兄的徒弟,还不算太辱没他。”
二人匆匆往外跑,又放倒了几个岗哨,一路往涧深林密处逃去。
徐应物的身体比阿廿还虚,跑了一会儿就汗流浃背,到这时候也没什么洁癖了,俩人跌跌撞撞又跑了一段路,回头看后面没有追兵,这才松了口气,找了棵树靠着休息。
徐应物连呼带哈的喘了半天才算缓过来,问鹿未识:“你说卫清茗是不是真的疯了?她假传圣主令,是要直接结果了你吗?薄云天明显没打算轻饶你,她连这一会儿都等不了?”
鹿未识听着他的话,也觉得有哪儿不对。
方才的一切都太急,她来不及细想,如今听徐应物这么一说,也喃喃道:“是啊,她如此心机,不会连这一时半会儿都等不了……”
她念叨着,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心一紧,顺手扯住了徐应物的袖子,“小师叔,我好像错了……”
徐应物一愣,“什么意思?”
“卫清茗假传圣主令不是想要我死,她故意说出折骨鞭,就是要逼我逃走,这样,我就真的解释不清了……”
“这娘们真他妈的……”徐应物实在忍不住了,“嗖”一下站起来,“咱俩现在回去,有其庭作证,直接就能揭穿她!”
阿廿木呆呆的摇摇头,“只怕是晚了,我连累了其庭……”
别云涧私牢,一袭绿裙正款款飘入。
卫清茗看地上横七竖八晕倒的小弟子,没有丝毫惊诧,随手抽了一个弟子的佩刀,挨个割断了所有人的脖子。
几个小徒毫不知情下便归了西。
卫清茗眼都不眨一下,轻飘飘松开手,那刀身“呛啷”一声落在地上。
她微微抿嘴,“鹿未识啊鹿未识,杀人私逃的大罪,这回,我看你还怎么躲?”
一个多时辰后,薄云天接到小徒来报,鹿未识与徐应物杀了七名别云涧弟子,逃离了私牢。
不到半个时辰后,别云涧所有弟子倾巢而出,漫山搜捕此二人踪迹,连涧水都要带着惊云网捞上一遍。
顾之远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头,唯独薄阙却被薄云天按在了流觞阁,不许他出去。
徐应物一边逃命一边骂遍了卫清茗全家,到最后实在骂不动了,苍白着一张脸拉住鹿未识:“薄云天这是把人全撒出来了,咱们这么跑不是办法。”
鹿未识脸色也很难看,眼神却逐渐坚定下来,“或许还有条活路。”
“哪儿?”
“涧南。”
徐应物已经快哭了,“那不是送死更快吗?”
鹿未识摇摇头,“我们只要躲到天黑,就可以想办法过去,那地方有人上去过,并非全无活路。”
“谁上去过?”
鹿未识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徐应物大概猜到了是谁,狠很抿了一下干裂的嘴唇,“你说的那个人……就算咱俩绑一块儿也不及他一成本事吧?”
阿廿喘了口气,继续往前走,“事已至此,送死总比被冤死强,你不去我自己去!”
“我……我没说不去……你等等我。”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再跑便会暴露,二人只能趴在木丛后,大气儿都不敢出。好在此处树木足够茂密,倒是能把身影挡得严严实实。
两人的脸都被树枝划破了,有几只吸血的虫落过来,在伤口处大快朵颐。阿廿倒是没什么知觉,只是苦了徐应物。
等搜捕的人走远时,他已经把自己的手都掐紫了。
他看着自己不久前才夸奖过的比姑娘还嫩的手转眼间面目全非,恨恨的低声道:“我跟那姓卫的娘们不共戴天。”
阿廿没什么话,努力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之前夜悬阳曾对她说起过去涧南的路,她虽记性不好,但也听得仔细。夜悬阳说,涧水北岸边有一块石滩旁生着鸢尾,从那里泅过去,便可直接到涧南最陡的悬崖下,那是唯一不被钟常看守的地方。
两个人找了个隐蔽处,不敢再消耗体力,静静的等待天黑。
鹿未识从来没觉得一天会有这么长,等到日头终于下山的时候,两个人已经连腰都抬不起来了。
她不敢离开树林太远,只贴着树林的边缘,沿着涧水开始寻找。
当午夜的月亮照澈这一道狭长的涧水时,鹿未识终于看到了前面不远处的一小片鸢尾花。
她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狠狠拍了徐应物一下,压低着嗓音,“小师叔,你快看!”
徐应物已经疲惫得摇摇晃晃了,被她拍得一激灵,定睛看去,“还真是,找到这玩意儿,咱俩离送死就更进一步了呗?”
鹿未识白了他一眼,蹑手蹑脚的走过去。
徐应物嘴上说得要死要活,却还是寸步不离的跟了上来。
阿廿抬眼看着对面涧南的山崖,一阵眼晕,暗道那畜生当初是怎么上去的?可事已至此,也就只有这么一条活路,万一被别云涧的追兵找到了,说不定其中哪个人就暗中受了卫清茗的指派,一刀结果了她。
她心绪又一阵混乱,却未注意涧水中不知何时涌出一道细流。
那东西无声无息的流到她身边,突然缠住了她的脚。
阿廿猝不及防被扯倒在地,细流如一道透明的长绳,直接拖住她往水里拽。
徐应物见势不妙,直接扑上来抓住了阿廿的衣袖。那水流却又分出一股,“啪”一声抽在徐应物的手上。徐小师叔疼得一哆嗦,手上微微卸劲儿,水流直接把鹿未识拖进了冰凉的涧水中。
徐应物连滚带爬的冲到水边,鹿未识早已没了踪影,连涧水也依旧潺潺不绝,似乎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远处搜捕的别云涧弟子们听得这边有动静,立刻冲了过来,把倒在石滩上无数遁逃的徐小师叔抓了个正着。
顾之远从人群后走出来,看着被人架起来的徐应物,立刻露出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小师弟,冤家路窄啊。”
徐应物满脸不屑,“我怎么觉得,应该叫虎落平阳被犬欺呢?”
“老夫懒得跟你做口舌之争,鹿未识呢?”
“你这么有能耐,你自己去找啊。”
“我问你鹿未识呢?”
徐应物晃了晃脑袋,“死了!掉涧水里淹死了……你再待一会儿,她就能变成水鬼把你也带走了……”
顾之远挥手就是一巴掌,“无耻孽障!”
徐应物一口血水呸到顾之远脸上,咧着带血的嘴冲他笑。
顾之远恼羞成怒,直接把他这体弱多病的小师弟踹到在地,又狠狠踹上了几脚。
徐应物任人宰割的就地滚了两圈,一边挨着顾之远的羞辱,眼睛却还盯着涧水边方才鹿未识被拖走的位置。
方才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它似乎认识鹿未识?
若那东西是有意为之?它是敌是友?
鹿未识此刻是死是活?好好地一个人被拖到水里那么久,怕是真的要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