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燎原
慵十一2021-05-04 20:003,064

  三日后。

  正是秉烛村众念伥重新恢复神智的时候,如阿廿所说,罪魁祸首是死了还是丢了,并无人在意。

  前来感谢的村民将那不沾俗尘的晏少谷主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而此时,阿廿和她的阿筝师弟正靠在二楼栏杆瞧热闹。

  阿廿眼尖,很快瞄见人群中那个身长脸宽的男人,左手缠着厚厚的药布,不由得想起他前几日对自己上下其手的嘴脸。当时她还记了这只左手的仇,如今倒是见到现世报了。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歪头看着夜悬阳,“他的手不会是你卸的吧?”

  悬阳面不改色,“不是。”

  阿廿怪自己自作多情了,想来堂堂寂牢尊使,也不至于如此无聊。

  不料尊使还有后话:“我就是不小心碰了他一下,他手就断了。”

  阿廿猝不及防,努力憋着笑,“哦,那你挺不小心的。”

  悬阳仍旧冷着一张臭脸,转身走了。

  阿廿跟屁虫似的紧随其后,“你等等我呀……”

  楼下的晏悉阶透过层层叠叠的人,隐约瞄见楼上两个混账打情骂俏,越想越恨得慌,实在无心应付众人,便寻了个借口脱身。

  等他上楼去敲阿廿的房门,里面已经没了动静。

  推开门,人去屋空,茶盏下压着一张字条。

  阿廿的字迹潦草得像春日的野草丛,晏悉阶辨了许久才读懂那一纸草长莺飞的意思,大意是她老人家俗务缠身先行离去,待到下月修士考试,必会前往问雷谷。

  “俗务缠身?”

  晏悉阶冷笑,想想夜悬阳那张“俗务缠身”的臭脸,却隐隐有些不安起来,鹿未识这次,是不是玩得太大了……

  鹿阿廿当然不知道晏少谷主为她操碎了一颗心,她活了十七年,从没这么豪横过——四境中最厉害的人正听凭她差遣,答应帮她抓一百个逃犯。

  寂牢尊使对囚徒的嗅觉远比寻常人敏锐的多,一个鞋印一点风声都能辨出猫腻,尤其阮契阔把蔚北有囚徒的消息放出去了之后,袁氏动作极快,大肆搜捕,惊得不少还没落停的逃犯四处乱窜。

  夜悬阳穿着别云涧的衣服,随手抠了块树皮戳上两个洞就当成面具用,随便在哪儿逛逛都能揪出个逃犯来,把周遭的青楼酒肆赌坊茶馆闹得草木皆兵。

  他收获颇丰,三个囚徒扎成一捆,一捆囚徒能在阿廿手里换一壶岁寒酒,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驿兽阁在四境皆有驿站,很快成了给俩人跑腿打杂的,把捉来的囚徒运送回别云涧,短短几日,竟把抓捕逃犯这样危险的事做得如蚂蚁搬窝似的井然有序。

  阿廿从小与人打斗都是奔着鱼死网破去的,见夜悬阳这般四两拨千斤的行事作风,惊羡之余难免生出几分“此事似乎不难”的错觉。

  人便是如此,谅是她素来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见多了高手的风轻云淡,也难免脑子犯懵,于是乎自己也跑出去抓了个逃犯。

  结果并不意外,逃犯倒是抓住了,但又伤的不轻。

  当晚,夜悬阳拖着一身不属于他的伤痛,拉长臭脸伺候他这位手上缠着药布的小师姐。

  阿廿靠在客栈床头装大尾巴狼,“粥都凉了,我说阿筝,你会不会伺候人啊?”

  尊使大人垮着脸,直接把粥碗撂在桌上,那碗被撂得山响,叮叮当当的敲出四个大字:爱吃不吃。

  阿廿见好就收,“我错了,这位大爷行行好,可怜可怜小女子,给口吃的吧……”

  悬阳不为所动,阿廿只好慢吞吞的摸过去,包得厚厚的手掌把碗捧回来,像个刚学会觅食的小熊,怂得不忍直视。

  夜悬阳的耐心实在是个稀罕物,惯了她几次就把存货用光了,被她扰得愈发不耐烦,“我说了会帮你,你逞强给谁看?若是自己可以解决,以后我就不管了。”

  阿廿赶紧放下碗去扯他的袖子,“别啊,我以后都听尊使的,我保证不再自作主张了……”

  她理不直气不壮,装可怜倒是素来很有一套,悬阳的脸色缓和了一点,只是依旧气儿不顺,“你今天如此冲动,是那个逃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他长得有点像我师父……”阿廿一直没撒开悬阳的袖子,像个怕被丢下的小孩,“我其实并不知道那人是逃犯,本来只是见他长得像我师父,想去问他句话,没想到,他反倒自己心虚,先对我动手了,我也就只能和他硬拼了。”

  “又是你师父。”

  “我师父和念境是同一天丢的,可我完全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如今我的念境丢得一干二净,我在想,师父他会不会也……”

  悬阳打断她,“晏迟不是说了,你的念境不会彻底消失,所以你师父也定然身在某处,只是你还没找到而已。”

  阿廿借着他冷声冷气的“吉言”点点头,目光落到他脸上,发现他的脸色也惨白得吓人。

  她心头一动,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似乎每次逢着她受伤,夜悬阳的脸色都不好看。

  不可能是因为心疼她……

  阿廿努力沉了口气,憋了许久的念头又一次冒出来,“尊使,我……有个问题……”

  这样的套话,夜悬阳心情好的时候兴许能“嗯”一声,逢着今天烦躁,干脆理都不理,抱着手臂假寐。

  阿廿自顾自问下去:“尊使,我的念境……是不是在你身上?”

  那一刻,夜悬阳庆幸自己闭着眼,才不会被她看到眼中的波澜。转瞬后,他继续端着一副沉冷的脸,懒洋洋的回她:“你想的倒美。”

  阿廿依然盯着他,“真的不是吗?”

  “你就这么想和我攀上关系?”

  “我从一开始不就是奔着和你攀上关系来的?”

  他睁开一点眼缝,看到阿廿带着无助的假笑的脸,突然就有了片刻犹豫:倘若她真的喜欢上他,真心实意与他亲近,是不是就有机会把念境还给她,让她重新回到当年那个念境至纯的天纵奇才?

  可是,如何喜欢?怎样才算喜欢……如他们俩这样活在真真假假的困厄中的人,真的还有心思去喜欢谁吗?

  情愫这桩亘古难解的麻烦事冷不丁闯进尊使大人脑袋里,顷刻乱成一片燎原。他塞着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念头,越想越烦,索性起身出去。

  离房门还有两步的位置,悬阳左腿骤然剧痛起来。

  他心思电转,立刻意识到这丫头仍没死心,还偷偷在试探他。他无波无澜,借着拉开门的动作遮住微促半分的步伐,抬腿出门,步履如风。

  在别人眼皮下掩盖各种突如其来的伤痛,这是他多年磨砺出的本能,寂牢晦暗中上百双眼睛都看不出破绽,更别说她一个废物。

  屋中的阿廿默默放开死按着伤口的手,这鲜血淋漓的刀口戳下去,夜悬阳什么反应都没有,她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失落,只默默叹了口气,许是自己想多了吧……若她的念境真的在夜悬阳身上,凭这尊使的手段,该杀了她落得干净才是,又怎会纵着她招灾惹祸?

  这边鹿阿廿满心刀光剑影,却没猜到她以为杀伐决断的寂牢尊使此时正把自己困缚在“如何让小姑娘对自己动情”的难题里。

  阮契阔回来的时候,夜悬阳靠在酒楼屋顶,一条腿支着,另一条腿伸得老长,腿下垫着那只被他收拾得无比温顺的风生兽。

  楼下街市,一对男女正卿卿我我,边走路边说悄悄话,腻歪的很。悬阳眯眼看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说,他俩是怎么勾搭到一起的?”

  阮契阔一愣,“小尊使想学这个?”

  “你会吗?”

  “在下枕边容不得活人。”

  悬阳兴味寥寥,不动声色的言归正传,“这几日擒了二十八个囚徒,可都送去别云涧了?”

  “送去了二十七个,鹿姑娘抓的那个,伤势过重,已经没了。”

  “她这股狠劲儿,快赶上你了。”

  “在下十七岁时,远不及鹿姑娘这般果决。”

  悬阳把目光从那对男女身上收回,难得认真瞧瞧这位阁主。

  阮契阔当年乃是蔚北袁氏弟子,弱冠之年被逐出师门,之后四年中,他换了四个身份,杀了四个门派的宗长,最终在驿兽阁做副使时被压入寂牢,谁料想他转头便逃了出来,踩着老阁主的尸骨坐上如今的位置。背师叛主、杀人越货、恩将仇报样样不落,天生地养的恶匪活宝典。

  最玄妙的是,阮契阔并未经过蚁噬,也从未对舍寻师徒有过半点恩情,夜悬阳却似乎从未打算把他抓回去。此人的存在,就像是森严晦暗的寂牢中开了个隐秘的暗道,可惜暗道通往之处并非清风暖阳,而是更加不堪的墟骸。

  阮契阔被夜悬阳打量,依然平静,“小尊使,北境附近能擒获二十几人已经差不多了,该换个地方了。”

  “是该换换了,你觉得换哪儿合适?”

  “打草搂兔子,闲岔关口是个好去处。”

  “闲岔关人多眼杂,眼下……”

  他话没说完,眼风扫着街巷口有道黑影一闪而过。

  片刻后,屋顶上只剩一个孑立的驿兽阁主,和一只被压扁了的满眼茫然的青皮猫。

继续阅读:第四十七章 隐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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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知蕉鹿不识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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