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之远点头,“等琤琮源修缮完了,这地方确实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薄云天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何必要等琤琮源修缮完?”
顾之远顺口道:“难不成现在就……”
他的“烧”字没说出口就顿住了,目光在笙闲脸上小心翼翼的逡巡几大圈,好一会儿才试探着问:“师兄……不是我猜的那个意思吧?”
薄云天深深的闭了眼睛,沉声道:“去准备火油吧。”
“师兄,茗夫人还没出来,还有那丫头……”
薄云天还闭着眼,“已经一个时辰了,要出来早就出来了,她们二人多半已经命丧夜悬阳之手,若能趁此机会除掉夜悬阳,也算亡羊补牢。”
“万一他们没死呢,鹿未识从来一肚子歪门邪道,没准儿这次也能有机会……”
“你不是素来讨厌鹿未识吗?”
“夫人也在里面,鹿未识倒是不金贵,夫人可是金贵呢,还是再等等吧?况且牢里那几十个囚徒也不是各个死罪,这么多条命人呢……”
“夜悬阳此刻就在里面,你知不知道他害死了多少人?这是为四境除害的最好机会!”薄云天终于睁开眼,神色不容抗拒,一字一顿的说:“我再说一次,去准备火油。”
顾之远有点懵,被薄云天的眼神一吓,竟不敢再反驳,老老实实的去了。
私牢内,卫清茗还呆坐在地上,这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的一通下来,她似乎有些垮了,像朵久未浇水的花,枯萎而麻木,喃喃道:“我就知道……笙闲师兄怎么可能还在……寂牢的小畜生,卑鄙,无耻……”
阿廿走过去,蹲在她面前,“你逼死舍寻长老,还好意思说别人卑鄙?”
卫清茗呆滞的看向她,“我没有,逼死舍寻的不是我……”
“我知道是何迩,可何迩还不是受你指使?”
“我没指使他!”她突然癫狂起来,用哪只未受伤手扯住阿廿的袖子,口水都喷在阿廿脸上了,“我没有指使他杀人!是他在害我,是他害惨了我……我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因为他!”
阿廿被她这突然诈尸似的扑腾吓了一跳,悬阳立刻过去,一脚将卫清茗踹开。
卫清茗的伤口戳在地上,发出一阵尖锐的惨叫。她声泪俱下,伏在地上喘息了好久才重新慢慢坐起,顾影自怜的看着自己被尘土和血污染得一塌糊涂的断臂,“何迩,都是因为他……我如今什么都没了,我再也回不去了……”
阿廿和夜悬阳对视一眼,再一次走到她面前,“何迩究竟做了什么?”
卫清茗绝望的冷笑着看她,一言不发。
这次,阿廿没有逼问,而是沉下心来,一步一步引诱着她,“我前几日被你逼进死路都有办法重见天日,所以,我也一样有办法让你重新活一次,只要你说出我想知道的……”
“我已落魄到如此地步,重新活一次?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吗?”
阿廿翻脸不认人的朝身后一指,“把罪名都推给他就好,江湖上的人都是这么脱罪的。”
夜悬阳安安静静的听鹿未识坑自己。
他并不生气。不是因为他不在意这句构陷,只因为说话的人是鹿未识。
可即便是鹿未识,即便明明知道她是故意诓卫清茗的,那句“江湖上的人都是这么脱罪的”也足够让他心底狠狠刺了一下。
卫清茗偷偷看夜悬阳,又心有余悸的缩了缩脖子,“我不信你,他一定会杀了我的……”
“放心吧,他不会。”
卫清茗还是摇头,“我不信,我不信……”
阿廿咬咬牙,索性豁出去了,“我怀了他的孩子,他已经答应我了,为了给孩子积点功德,从此以后不造杀孽。”
此话一出,连夜悬阳都差点没绷住,到嘴边的“啊”硬生生咬着后槽牙吞了回去,噎得喉咙生疼。
卫清茗也懵了,抬眼看看夜悬阳,又看看鹿未识,来来回回的看了好几圈,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她不说话,阿廿便当她默认,“你是薄阙薄晓的母亲,看在他们的面子上,你把当年的事说清楚,我送你离开别云涧,从此世上再无卫清茗此人。”
卫清茗的目光已经看不出是呆滞还是犹豫,就是直愣愣的,竟有些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阿廿盯着她的眼睛,撩下了最后一句话:“你已落魄至此,还会有更差的结果吗?”
凡是山穷水尽之人,几乎不会有人在这句话面前岿然不动,卫清茗也不例外,她呆愣了许久,早已干涸的眼眶不知从哪儿又冒出泪来。
阿廿默默松了口气,轻声问:“舍寻长老究竟是怎么死的?”
卫清茗把自己缩成一团,声音略带着哭腔的颤音,“我真的没有指使何迩杀害舍寻……那时我一心只想找到笙闲师兄,听闻舍寻懂得天下奇术,便想着他或许有法子,就与何迩提起,趁着风翕寿宴混进风蝉山打探一二,可谁知,没过多久,就传来舍寻的死讯……”
“既然你没指使,你为何如此害怕夜悬阳?”
“我为了让何迩顺利见到舍寻,就把我的令牌给了他,让他去找袁七帮忙……我就是让他去问问而已,真的就是问问,我没有想要害死舍寻,我跟他无冤无仇,我干嘛要他的命呢……”
“所以舍寻到底死在谁手里?是风翕,袁七,还是何迩?”
“我说了你们也不会信,舍寻……是自杀的。”
这下,一直沉默的夜悬阳也憋不出了,“死到临头你还信口雌黄!”
卫清茗苦笑,“你看,我就说了没人会信,可事实就是如此,何迩从不骗我的……那晚他们三人的确逼问过舍寻,可舍寻一直死不开口,到最后,自断灵脉死了……”
她眼中突然冒出一点讽刺的锋芒,“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与你有关,旁人便会认定是你做的,一辈子也别想洗脱掉……这种事,这位小尊使应该对此深有体会……”
悬阳的眉头皱起来,舍寻的尸体他见过,的确没什么外伤,干干净净的躺在那里,这句话,或许卫清茗真的没说谎。
阿廿的神色也严肃起来,“你为了摆脱这点干系,不惜在五年后处处要置夜悬阳于死地?”
“不然我还能怎么做?他卧薪尝胆藏了整整五年,不就是为了憋足劲儿给舍寻报仇吗?他前脚杀了风翕,后脚就朝着蔚北去了,但凡袁七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下一个死的人就是我!”
“我还没找到笙闲师兄,我不可以就这么死了……我还有好多事没做呢……”
“我有什么办法,我只是想让何迩去风蝉山问问,谁知道竟落得如此地步……我当初也是别云涧最受宠的弟子,我也想过嫁给心爱的人,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可是一步错步步错,我只是为了活着而已,谁也不是从一开始就心狠手辣的……”
她说着说着便又开始犯魔怔,阿廿叹了口气,回头看夜悬阳,“还有话想问吗?”
悬阳沉眸想了想,“何迩逼问我师父是为了秘法,风翕和袁七为何会一起逼问?他们是为了什么?”
卫清茗还沉浸在自己的癔症里,悬阳是真急了,直接抽刀架在她脖子上。
卫清茗立马就说到了正题:“何迩说……风翕和袁七想要一本古籍,只有舍寻知道,可舍寻却一直不肯交出来。”
阿廿心底一动,一个名字脱口而出,“临邪?”
卫清茗点点头,“就是这个名字。”
这是卫清茗语气最平静的一句回答,显然并不知道这本古籍的特别之处。
阿廿和夜悬阳对视了一眼,悬阳继续问道:“何迩有没有说过,我师父死前可有留下什么话?”
卫清茗的神色有些辛苦,似乎在努力想着何迩说过的话,过了一会儿,她抬头看向夜悬阳,一字一顿的开口道:“他说,孽无所生,罪自沉灭……”
悬阳听见自己脑袋“嗡”一声。
这句话,是当年舍寻给他打下无恕的时候亲口说的,但不可能随意说与外人……可他为何会在死前对三个逼死他的人说出这句话?
这一切,难道与自己有关吗?
孽无所生,罪自沉灭……
何为孽?
何为罪?
寂牢尊使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城府竟不足以容纳八个字。头开始疯狂的疼,连视线都模糊起来,耳中恍惚听得阿廿在叫他,“尊使,尊使……夜悬阳!”
他还是有点晃神,没来得及回应,身上狠狠挨了一下,“夜悬阳,醒醒!”
视线瞬间回聚,悬阳看到了阿廿一张略焦急的脸。
她伸手一指牢门的方向,“着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