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之前。
阿廿听得门外有窸窣动静,紧接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声音是个女子。
阿廿隐约猜到了来人,轻声冷语:“我师兄看管人的本事不比寂牢尊使差,袁掌门休怪。”
外面的人没说话,片刻后,只听两声闷响,那房门竟直接被人整个端了下去。
阿廿暗道好家伙,这是恨成什么样了?
挪开的门口,露出袁七一张雪白的脸。阿廿被她的面皮晃了眼,“寂牢尊使不在这儿。”
她以为,袁七是来找夜悬阳的。
这女人今天舍了自己的徒弟也要炸死夜悬阳,阿廿是无论如何也跟她客套不起来了,好在袁七似乎也没打算来虚的,“我不找他,我找你。”
袁七走进门来,满脸挑衅,“我今天炸了你的小尊使,你现在很担心吧?”
“担心总比伤心好,”阿廿歪头,一双清澈的眼睛照着袁七锐利的眉目,“他是我见过的命最硬的人,唯一能杀他的机会,你已经错过了。”
“命硬?你就不怕他克死你?”
阿廿一龇牙,“谁克谁还不一定呢?”
袁七站在阿廿面前,单手撑着桌子,“你不问问我找你做什么吗?”
“肯定不是给我送宵夜的,”阿廿挠挠头,表情夸张,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总不会……你又要把我抓起来,反威胁夜悬阳吧?我说你们一个个没人了吗?就可着我一个人欺负?”
她瞄着袁七袖口里微微反着光的寒刃,故作漫不经心的一甩手,想要偷偷夺下,袁七已有防备,抬手掐住她的手腕,“都说别云涧小师姐手段奇绝,可与夜悬阳一战,我瞧这本事连我蔚北刚入门的小徒都不如。”
四目相对,小姑娘没有丝毫退让,“您的小徒不是炸死了吗?”
袁七回手,在屋门外设了道结界,“所以,我来送你给他陪葬。”
阿廿瞧着房门上蓝幽幽的流光,似乎在确认她说的是真是假,片刻之后,她笑了,“来真的?”
袁七不再听她废话,挥刀便上,阿廿拼死相抵,碍于袁七有伤在身,竟也挡掉了几招。即便如此,一个赤手空拳的废物和一个身经百战且兵刃在手的一派之主,实力依旧悬殊。
阿廿逃不出门去,只好避着她的攻击满屋乱窜,口中一刻不停,“袁掌门如此中意阮阁主,怕不只是师徒这么简单吧?”
袁七一言不发,只提刀朝她袭去。
“袁掌门,其实我五年前曾经见过你,那时候我念境化蝶,曾来过一次蔚北,正好看见……”阿廿呼哧带喘的躲过袁七的一刀,“我看见一个头顶六颗红痣的女子孤枕独眠,睡梦里还叫着一个名字,折稠……”
袁七的刀顿了一下,阿廿趁着这个机会抬腿将面前的桌子朝袁七掀去,袁七挥刀就劈,木桌破碎之处,鹿未识已到近前,将那把开锁未遂的钥匙生生捅进袁七的眼睛里。
她冲劲儿太狠,竟直接把袁七撞到了。
与此同时,袁七的刀锋也落在了阿廿肩头。
这刀被木桌挡去了大半的力道,才不至于将阿廿草叶儿似的身板儿劈做两半,但刀锋落处,血立刻把衣服染红了。
两人手上丝毫未收力,阿廿清晰的听到自己锁骨“咔”一声脆响,而她手中的那把钥匙几乎完全没入袁七的眼中。
阿廿压在袁七身上,在袁七的惨叫声中朝她微笑,“你看你,非要设什么结界,这下好了,你死在这儿都没人知道了。”
袁七一只独眼看见阿廿毫无知觉的模样,声音发颤,“你,你……”
“我不疼,你气吗?”
袁掌门疼得浑身哆嗦,连刀都快握不住了,阿廿反手夺了她的刀,直接架在袁七脖子上。
“袁掌门,比起陪葬,我更喜欢送葬。”
……
蔚北的夜色空寂依旧,幽蓝的结界杳杳流光,阻隔了屋中的一切声响。不知过了多久,那结界微微闪动两下,消失了——设下结界的人,此世已绝。
月亮从流霭后再度显出半边轮廓的时候,两个男人步履匆匆赶来。
薄阙一踏入屋中就愣了。
袁七的躯体横在屋正中,一只眼睛还在冒血,脖子上的刀口深得几乎要把她的头切掉,明显已经断气了。
鹿未识靠坐在离她不远的柱子边,半边肩膀已经被血浸透,闭眸不动。
薄阙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小心翼翼上前去扶鹿未识,见她脖颈的筋脉还在跳动,这才缓了口气,轻声唤她:“阿廿……”
阿廿好像从沉睡中被人叫醒,抬头看见薄阙,眼神有点犯懵,片刻后变作眼泪汪汪,“师兄,我手臂抬不起来了,我是不是要废了?”
她刚哼唧了一句,便看到了紧随其后的夜悬阳。
“尊使……”
她看看夜悬阳,又看看薄阙,“你不是不让我救他吗?你怎么自己去救了?”
悬阳温柔得不行,蹲下身摸摸她的头,“放心吧,我没事。”
“没事,太好了……”
只这一句话,阿廿努力崩着的最后一根弦儿终于可以松了,闭眼昏死过去。
悬阳大手在她狼狈的小脸上轻轻摩挲两下,冷不防一旁薄阙不轻不重的咳了一声。
悬阳的眼睛还看着阿廿,口中话却是对薄阙说的,“袁氏宗族势力复杂,袁七的死不会善了。”
“你打算如何?”
“此事因我而起,便该因我而终,你带她先走,今晚就离开蔚北。”
“……那你呢?”
“我留下,杀人放火,做点合我名声的事。”
“你要给她顶罪?”
夜悬阳一脸坦然,“她何罪之有?”
薄阙愣了好一会儿,终于点点头……
五日后,闲岔关口。
昨日忧。
“听说了吗?蔚北出大事了,袁七掌门被人杀了!”
“豁,还有人能杀得了她,谁啊?”
“还能有谁,夜悬阳啊!听说袁掌门和别云涧鹿未识一同围剿寂牢尊使,结果一死一伤,还好薄大公子及时带人赶到,要不然,估计鹿未识也没命了。”
“不是说,鹿未识的本事可与夜悬阳一战吗?看来还是不行啊。”
“啧,那寂牢尊使什么人啊,那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见过的死人比活人还多,姓鹿的小娘们儿牙还没长齐呢,仗着笙闲的名气,各大门派给她几分脸面也就算了,在夜悬阳面前,就是家猫碰上野虎,打她还不跟闹着玩似的。”
那位满脸晦气的掌柜听着众人纷论,上前添水,“几位,不知道那寂牢尊使现在如何了?”
“跑了呗,听说啊,毫发无损,还把袁家一把火烧了……”
“那他现在,人在哪儿啊……”
“谁知道啊,自打风蝉山出事之后,江湖中人人自危,这家伙神出鬼没的,说不定明天就到了你这小酒馆儿了,哈哈哈哈……”
掌柜的乐了,“您可别逗我,我胆子小。”
那酒客也笑,“谁不知道您吴掌柜是峨眉山上的猴子转世的,夜悬阳提着刀从前门进来,您转身就能把他忽悠得从后门出去。”
“哎呦,您抬举了……”
掌柜打着哈哈,一张脸笑得丧里丧气,使眼色示意小伙计来招呼,他自己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儿,端着满满一大托盘吃的从暗门往后屋走去。
七拐八拐的一间小屋,房门上着锁,窗户被铁栏焊死,用黑布遮着,仿佛里面装着什么避不见光的凶兽。
吴掌柜开锁进去,昏黄的一盏油灯照不全三步撞墙的小屋,模模糊糊能看清床板上躺着个瘦长的轮廓。
他叹了口气,“祖宗,还睡啊?”
那人动都没动,只轻声哼了一声:“吃的。”
“有,特意杀了头牛,管够。”
那人无声坐起来,接过托盘放在自己膝头,一口酒一口肉,吃得极自在。
吴掌柜把煤油灯拨亮,才终于看清屋中的一切。
眼前的人一道长疤斜在额头,衬着昏暗的灯光和素净的脸,像冬日里一截无花可寄的枯枝砸破了纯白雪地,把他浑身上下唯一和精致沾边儿的面皮也终于归入破碎。
吴掌柜笑了:“外头可说了,寂牢尊使这一遭毫发无损,我怎么瞧着破相了呢?”
这天底下除了鹿未识,吴钊是唯一敢和夜悬阳开玩笑不会挨揍的人。夜悬阳依然平平淡淡,边吃边问:“别云涧的人该到闲岔关了吧?”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就到,要帮您带句话吗?”
“不用,给宿袂传信,让他回来。”
“他不是回风蝉山拿医书去了?”
夜悬阳面无表情的把空盘子递给他,“我若是让你回风蝉山,你会去吗?”
吴钊一缩脖子,“那个鬼地方……我宁愿给自己两刀,然后说不小心被风二发现了,差点丢了小命才逃出来……”
他说到一半儿,感觉夜悬阳半阖的上眼皮慢慢挑开了,赶紧转了口风,“保住性命,才能为尊使效力。”
“你不会去,宿袂自然也不会去。”
“那您当初怎么就让宿袂去了?”
夜悬阳不说话了。
当初他知道鹿未识的念蝶是被他亲手打灭的,足足走神了半宿,哪有心思琢磨宿袂会不会老实……
吴钊瞧出他神色发虚,赶紧接口:“这种事,也只有张涯那种一根筋的才会去,不过张涯前几天把您送过来就没影儿了,不知道又藏哪儿去了。”
夜悬阳没接他的茬儿,“先把宿袂叫回来。”
“是……”吴钊的话音卡了一下,又犹豫着确认了一遍:“等会儿别云涧若是来打尖,一切如常即可?”
“不然呢?”
“您不见见鹿姑娘?”
“我为何要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