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阿廿已经被齐开追得满场蹿了十几圈了。
她这幅身体刚刚长好,虽然不再迟钝,却也远不敌那么壮硕的汉子,在绝对悬殊的体力面前,大多技法都显得不那么有用。她出了第一招便知道,像齐开这样的对手,打一百拳不如寻到一个机会。
阿廿一边躲着对手的攻击,一边试探着找机会,仗着自己瘦小灵敏,绕着台子边缘窜来跳去,像只被恶狼惊了的兔子。
除了薄阙,其余围观的各门派众人已经开始偷偷笑起来,有几个已经忍不住在起哄了。
“我说鹿姑娘,你连招都不接,到底能不能打?”
“就是,趁早认输算了……”
鹿未识往旁边扫了一眼,又看看齐开愈发不耐烦的脸色,心中略略盘算一二,故意漏了个破绽。她一步落偏,被对手追了个正着,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
“砰”一声,砸起地面一圈尘浪。
薄阙差点就冲上去了,“阿廿!”
然而没等尘土重新落下去,不知痛楚的鹿小师姐已经利落的爬起来,活动了一下胳膊和腿,朝薄阙的方向耸耸肩,示意自己没事。
在众人的目光下,她泰然自若的转回头,看着对手,轻蔑的笑了,眉梢眼角明晃晃的写着:不过如此。
这下,轮到对手懵了。齐开狐疑着低头看看自己粗壮的手脚,又看看对面柔枝嫩叶的小姑娘,“你……居然没事儿?”
阿廿一脸轻松,“不仅没事,反而更好了。”
“这怎么可能?”
阿廿神秘的一笑。她向来擅长用表情中微妙的细节干扰对方的思绪,此刻当然要将这本事发挥到极致。鹿小师姐稍微上前一步,声音压到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这浮尘间多的是独门秘法,如你这般健硕之躯,多交手几次,正好可以给我吸取元气。”
齐开也是闯荡江湖多年,虽生得粗莽模样,却也没这么好骗,“若真如此,你刚才躲什么?”
阿廿还是笑,“众目睽睽,不装装样子不就露馅儿了?”
齐开根本不信,冷哼一声,又朝阿廿而来。阿廿闪身躲过他一拳,却没逃远,回身使了个白蛇出洞,正中对方腹部。她这一击对齐开来说并不算重,他乘机擒住阿廿的手臂,另一手拎住她的腰,直接将人摔了出去。
阿廿滚落在地,眼瞧着要掉下去,匆忙中伸手攀住台子边缘的栏杆,用力一兜,重新翻回到台上。齐开并不打算给她还手的机会,紧追一步上去,却听见周围众人突然哄笑起来。他停住脚步低头一看,方才二人撕扯中,竟不知何时扯开了他的衣带,这位仁兄此刻正“胸怀坦荡”的暴露在众人面前。
他这一停顿的功夫,鹿未识已经再一次轻轻松松的站在他面前,看着对手一身壮硕的肉,满意的点点头,小声道:“膘肥体壮,果真好血食,我今天走大运了。”
她毫无痛苦的模样明显不是装的,齐开看着她,“少装模作样……你根本没有念境,不可能使用法术。”
阿廿朝那汉子眨眨眼,声音又低了一些,“忘了告诉你,我消失这几个月,已经把念境找回来了……”
她看着对方还在犹疑的脸色,又补了一句:“不然你以为,寂牢尊使凭什么任我差遣?”
“不可能,我不信……”
“不信正好!”阿廿朝他勾勾手指,“来啊,咱们再多打几个回合。”
架打到这个份上,齐开也没了退路。他被这小丫头搅得思绪混乱,然而众目睽睽,所有人都告诉他非赢不可,他不可能因为一点疑虑就退却,只好咬咬牙,硬着头皮再一次冲过去。
这次,阿廿没躲,就那样静静站着,保持着方才那样神秘而略带诡异的笑容。随着对手越来越近,她笑得越发灿烂,好像一只狐狸终于等到了自己的猎物。
对手被她这狡猾的神色晃了一下,已经挥出的拳头竟然犹豫了,阿廿眼前一亮,她等的就是这个!
对方片刻的迟疑已经足够她找到机会,阿廿瞅准这个空档直接凌空跃起,翻身跳到齐开身后,手中一条不知从何而来的绳索绕过对方脖颈,一脚踩住对方的肩,另一脚蹬住对方的后脊。
这是夜悬阳最喜欢用的一招,悬崖勒马。连阮契阔那鬼魅似的家伙都能束手就擒的招式,阿廿早就眼馋的不行,只可惜她从前不够敏捷,完全使不得这样的手段,如今终于有机会堂堂正正的试一次,心里甭提多美了。
齐开想要还手已经来不及,鹿未识手脚一齐较力,直把他勒得翻白眼。他想伸手去扯,阿廿手上立刻更紧了些,齐开被她扯得脖子朝后仰,腰背却被踹得不得不朝前弯,老远看去,已经弯成了一张粗壮的弓。
他的脸涨得紫红,口中说不出话来,双手胡乱往身后划拉,似乎想要抓住阿廿,然而力道明显已经开始虚弱下去。阿廿瞅准机会,突然放开手,飞身照着他后背拼尽全力踹了一脚,那已经无反抗之力的对手往前踉跄了几步,连挣扎都没有,直接重重跌下台去。
鹿小师姐居高临下,把手中那条“绳索”丢到他身上,“你输了。”
众人这才看清,那条勒着齐开脖子的东西,正是他散掉的衣带。
齐开趴在地上,过了好久才长长吸了一口气,紧接着,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翻身起来,伸手指向鹿未识,“她胜之不武,她用邪术吸我的元气!”
众人愣了一下,转而各自偷笑,只当是他给自己的落败找借口。
齐开却急了,“我说的都是真的!”
谢璞推开人群走过来,怒斥道:“输了就是输了,哪儿来那么多理由?她连念境都没有,能有什么邪术?”
阿廿对谢璞点点头,“还是谢掌门通情达理。”
齐开被她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咳得更凶了,“你明明,咳……明明说你有!你说你找回来了!你敢……敢不敢拿观境石验一下?”
阿廿默默反思自己有点太坑人了,为了给这位仁兄留几分颜面,她轻声道:“还是算了吧,得饶人处且饶人……”
然而齐开并不领情,他以为她在心虚,声音更大了,“不行,现在就验!”
那就验吧。观境石别云涧就有,薄阙亲自带人取回来,阿廿把手放上去,自然什么反应都没有。
齐开瞪圆了眼珠子,“一定是你们兄妹串通好的,拿个假石头来糊弄我!”
他一大步上前,把自己的大手按在上面,一道浑浊的浅灰色雾气慢慢在观境石中散开。
齐开对着观境石愣了半天的神儿,逐渐明白过来,看向鹿未识,“你耍我?”
阿廿挠挠头,难得说句实在话:“我念境要是还在,一招就能胜你,何必周旋这么久?”
“你……”
齐开还想再说什么,谢璞实在嫌丢人,挥手让两个弟子把他拉走了。
阿廿对谢璞一笑,“谢掌门,第一局我赢了,第二局你们谁来?”
这一局过后,谢璞发现自己愈发看不透这个丫头。若说她狡诈,她却敢作敢当,若说她坦荡,她实在坑人得很。
谢掌门叹了口气,努力让自己持心公正:“第二局比兵器,既然是比试,为公平起见,双方长短兵器还是别差太多为好,不知鹿姑娘使的是什么兵刃?”
“我用的是……”
她一句话没说完,腊八突然挤开人群冲到她身边,脸上还挂了彩,开口便道:“小师姐,出事了!”
阿廿眼皮一跳,“我不是让你去取兵器吗?怎么受伤了?”
“你那把重剑被人抢了!”腊八用袖子蹭了一下鼻血,“我取剑回来的路上,突然有个人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二话不说就把我打了一顿,硬是把你的剑抢走了!”
薄阙急了,“何人抢的?可曾看清衣着容貌?”
腊八摇摇头,“黑衣遮面,也没有任何门派的标记。”
薄阙:“招式呢?招式也看不出什么门派吗?”
“是些散乱的功夫,好像什么门派的都有,我……实在分辨不出。”
阿廿想了想,看向谢璞,“谢掌门,看来有人怕我打赢,先下手为强了。”
谢璞刚刚放缓的面色重新严肃起来,“鹿姑娘,谢某堂堂正正,可不屑用这般手段。”
“您不做,不能保证别人不去做……”
其余门派立刻不乐意了,“鹿姑娘,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暗地里给你使绊子?你一个洒扫仆役,犯得着我们费心思吗?”
“我看你是不敢比了,所以故意让这小徒弟撒谎,假装兵器丢了。”
“就是,不敢比就趁早认输,别瞎耽误功夫!”
腊八委屈得快哭了,“我没撒谎,真的有人抢走了师姐的剑!”
“小子,你说有人抢剑,多少也该有个指认,如今口说无凭,叫我们如何相信你?”
最后这句,说话之人是林致深。这老贼身量不高,惯常喜欢混在人群里煽风点火,之前几次仗着人多口杂,并没有人注意到他。
然而这次,他没能躲住。因为他话音刚落,一把剑不知从何处飞来,正插在林致深身前的地上,离他脚尖不到一寸。
阿廿定睛看去,正是她那把重剑。
紧接着,一个红绸遮目的女子也落在地上。那女子转身朝着阿廿的方向,然后反手用自己的刀鞘准确敲中了腊八的头,“连把剑都看不住,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