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倾苇将匣子拿了,锁好库房,回到自己房中。
抽出里间床下的暗格,那里还有三颗灵石。只是早已灵力耗尽,一个个成了灰突突的石头。
她沉眸想想,取了其中一个,连同从库房取回的匣子,一道出门去了……
翌日,灵石送到了晏悉阶手里。
足斤足两的十颗。
晏谷主是卯足了劲儿要弥补他爹欠下的债,一股脑都给夜悬阳用了,一点儿不带心疼的。
而鹿未识静思了一天一夜之后,竟突发奇想让吴钊给她寻些字帖来,眼瞪得圆溜溜的照着描。晏悉阶看了她两次,约莫猜到她要做什么,也便随她去了。
吴茫早已经离开了。那天早上说清了一切后,他一刻也没多留。几日后派人送了箱金条过来,弥补他骂骂咧咧的弟弟。
而他这位弟弟干脆彻底封闭了昨日忧,让张涯帮他散布消息,说昨日忧老板身染奇疫,沾了死碰了亡。
然而即便如此,天下依然没有不透风的墙。
夜悬阳陷入昏迷的第三天晚上,一群黑衣人偷偷潜入了昨日忧。
这院里的四双耳朵,一双聋了,另外三双几乎日夜警惕成顺风耳了。杀手还没探进夜悬阳的房间,就被拦在了门外。
没有活口。也无需留活口。
夜悬阳无端背上一堆为非作歹的债,想杀他的人无数。而这昨日忧闭门谢客,却有屏绝里的人出入。屏绝里吴茫在清泉宴上如此护着鹿未识,稍微动点脑子的都能猜出这里藏了谁。怎么可能没有人来刺探?
阿廿看着满院横尸,低声道:“此处怕是留不得了。”
晏悉阶:“我也有此意,不如你们随我回问雷谷,我那谷后很多清僻之处,不会有人搅扰。”
阿廿摇头,“夜悬阳是非缠身,万一像如今这般被人发现,恐给悉阶兄添麻烦。”
“不过是些指责罢了,我还受得起。或许到时候,栽赃他的人已经查出来了……”
“悉阶兄,我说的不是这个。”阿廿轻声打断他,“四境之人只知你和夜悬阳是杀父之仇,倘若你护着他被外人发现,你当如何解释?难道要把晏老谷主做过的一切都公之于众吗?”
晏悉阶沉默了。
吴钊突然一拍手,“我知道一个好去处!”
“何处?”
“张涯有个躲清静的地儿,我之前想去找他,要了老命都没找到,绝对适合小尊使藏身!”他边说边往屋里跑,“等着我,我这就给他传信去!”
召月麒麟到闲岔关的时候,夜悬阳依然没有醒。
按晏悉阶说的,照古林的毒瘴已治愈得七七八八,夜悬阳应该快醒了,而且,是从自己的念境中醒来。只不过,他记忆还是否混乱,就说不准了。
阿廿对付夜悬阳本人还是绰绰有余的,旁人便不再陪着,连张涯也没有出现。
这位平乘阁主不亏是洞悉八方消息,给自己找的地儿像是神仙住的。依山傍水的清僻院落,陈设简单却讲究,着实在躲清静这件事儿上花了心思。
夜悬阳脸色已经好了许多,只是一直沉沉睡着。阿廿把他拖到临窗的床上,人便躺在山水画似的窗景里,一眼看过去,好像多日的沉郁也被涤去不少。
阿廿就这么靠在他身边,没日没夜的守着,偷空不知从哪儿翻了字帖出来,点灯熬油的写着什么。
这样一直到第七日入夜,夜悬阳终于睁开了眼。
外面天已经黑了,屋中只有他自己。他慢慢坐起来,浑身疼得厉害,稍稍一动,一截银链从袖子里垂下来,他皱眉看着,突然听到旁边有细微的动静。
循声看去,这才发现自己的床边的地上还铺着一套被褥,那上面正坐着个小姑娘。
不,坐着个漂亮的小姑娘。
漂亮姑娘正小心翼翼的看他。她眼圈有些青,眼睛带着红丝,脸又白得毫无血色,很多天没睡好的样子,偏偏这么憔悴的一张脸,眼底竟是水盈盈的,让人心头一颤的脆弱。
他警惕,“你认识我?”
漂亮姑娘神色一黯,不一会儿又慢慢露出笑来,开口说了什么,他没听清。
他坐在床沿居高临下,“你说什么?”
那姑娘眨眨眼,然后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对他摆摆手。
悬阳眉头一皱,是个哑巴?
他垂了垂眼皮,冷冷道:“风知迹没被打死,又急着在我身边安插眼线了……”
小姑娘认真听着他说话,摇摇头。
他不知道她什么意思,环顾四周,“这是什么地方?我师父呢?”
小姑娘又一次可怜巴巴的摇摇头,手却偷偷插进袖子里,似乎在轻轻捻着什么。
他有些不耐烦,起身想出去看看,两只脚刚踩在地上,那小姑娘突然往前一扑,抱住了他的腿。
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横竖不能真像踢囚犯那样把一个弱女子踢出去,这细胳膊细腿的,一脚就踢断了。
那小女子扑着他的腿,抽手飞快的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递给他。
他满脸烦躁的接过去,扫了一眼就愣住了,“我师父的字迹?你是我师父安排的人?”
小丫头拼命点头。
那信不长,大概告诉他:打了银链之事不可被外人知晓,为师特地把你送到外面养伤。伤你至此,为师也很过意不去,等你养好伤,为师就把失传已久的止戈剑送给你作为补偿。
夜悬阳的目光落在最后那一行,反复看了好几遍,然后低头看地上的姑娘,“止戈?”
他没注意这小姑娘无声松了口气。
果然,对于一个攒了满满一面墙兵器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失传的名剑更能打动他。
小姑娘慢慢爬起来,从旁边取过一把长剑,抬剑横在他眼前,轻轻将剑身抽开二寸。寒光放肆的在悬阳脸上晃了一下,她已收剑入鞘。
对于夜悬阳这样的行家来说,这一晃的功夫足够他做出判断。
他愣神看了一会儿,脸色变得怪怪的,惊诧中透着一股孩子见到玩具似的渴望,低声道:“给我看看……”
小姑娘立刻抱紧宝剑退后了两步,护得紧紧的。
夜悬阳也不说二话,劈手就要抢。她不敢跟他争,万一自己磕了碰了引得他疼,眼下是说不清的。
他一靠近,她就乖乖松了手,却绕到旁边的桌子上飞快写了几个字:舍寻长老说,要养好伤,才把止戈给你,否则他就把我丢去喂狡兽。
夜悬阳的眼睛都长在止戈上了,小心翼翼的拔出几寸,专注的看着剑锋上的清光。他随意扫了一眼她的字条,敷衍道:“不会,他吓唬你的。”
小姑娘不为所动,还眼巴巴的站在他身边,一双细细的手倔强着想去收剑。
夜悬阳甩手想躲,却见她已经眼泪汪汪,嘴唇都咬白了,好像对舍寻的命令怕得要死。
他收了收神,“我师父……不会给你打了什么血契吧?”
小姑娘点点头,眼泪掉到地上。
“他就会这招……”他恨恨闭了下眼,极不情愿的把止戈递还给她。
小姑娘如释重负,将止戈抱回怀里,低头对他施了个礼。
她转身到桌边,又写了个字条:小尊使安心养伤,伤愈之后,止戈便是您的。
他瞟了一眼字条,没做声。
小姑娘想了想,又端端正正写了两个字递给他。
夜悬阳终于认真看了一眼,“阿廿?你叫这个?”
她乖乖点头。
他似乎习惯了对陌生人防备,清清冷冷的“嗯”了一声,“你去吧。”
阿廿依旧老老实实的,转身往外走。
夜悬阳突然叫住她,“你等一下。”
她立刻站住,夜悬阳已经大步追上她,拉住她的后衣领用力往下一扯,少女白净的后背露了小半,背上密布着细小的伤痕,在这些伤痕中,一个鲜红的血契扎进他的眼。
还真有血契。
他总算放心了些,松开手。
小姑娘脸都红透了,却没有把衣服穿好,反而抬眼看着他。然后,她试探着伸出手,去解他的衣带,眼神勾着他。
夜悬阳赶紧往后退,“不,不是这个意思,你可以走了。”
小姑娘收了手,低头施礼,转身出了门。
她几乎虚飘着躲到另一个房间,强忍着疲惫点了个火盆,然后抖落出袖子里厚厚的一叠信,全部烧掉。
每一封,都是舍寻写给不同年纪的夜悬阳的信。
为了让夜悬阳安心养伤,她模仿着舍寻的笔迹,把他醒来时所有可能的年岁都编造了一个谎言,连血契的印记都提前做了准备。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夜悬阳那些年岁,真真活得似兽非人。吃饭是为了充饥,穿衣是为了蔽体,读书、习武、看守牢房皆为师命,没人问过他喜欢什么,他好像也没喜欢过什么,以至于她编造那些信的时候,连个能唬住他的由头都找不到。
她绞尽脑汁,勉强找到了两样能让他分心的:兵器和她。
他喜欢兵器,那就用兵器勾住他。
至于她,一个让他甘心忍受踏生诀的人,无论处在哪段记忆里,他应该都不会讨厌她吧……
既然他聋了,她干脆就做个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