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众人才终于看到了这片埋骨之地的全貌。
树上，倒挂着十几人的腿骨，树下，埋藏着那十几人其余的骨骼，骨骼缝隙中，甚至还有合金的缝衣针。另外尚未收集齐全的残骸只得暂时堆放在一起，除此之外，还有她们身上的一些尚未被腐蚀的衣物和一块蟒纹玉佩。
或许是因为在泥土中埋藏太久从未被人挖掘过，此刻周遭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浓重腥臭气，最先忍不住的，竟然是白慕辰。
他的确见过太多尸体，但正是见过太多，他才懂得生命是沉重的，每一具尸体都曾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些被埋藏在底下的尸骨，也曾是花容月貌的姑娘。
他无法想象究竟是什么人杀害了这些姑娘，如此残忍的将一寸长的缝衣针扎进血肉之躯，再把她们一个一个倒吊在树上，直至肉体腐烂，尸骨掉落，被经年累月的尘土和枯叶掩埋。
胃中的抽搐一阵强过一阵，白慕辰转身快走几步扶了树勉强稳住身形，可惜之前吃下的鱼汤还是被尽数呕了出来。
叶秩走到白慕辰身后轻轻拍着他的背，低声宽慰着。
“没事，不想看就不过去，叶麒和苏渊也打算先回去睡觉。是不是味儿太大了？走，我先扶你回去，反正这么晚了也不方便，等明日一早天亮了再去收拾。”
叶秩扶着白慕辰往回走，也猜到了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回到房间，白慕辰才苦笑着看向叶秩。
“又丢人了，还是当着苏渊他们。我也奇怪，我一个仵作，竟然还没习惯这样的场景。”
白慕辰闭了眼坐在窗边大口呼吸着，伸手擦掉因为反胃引出的生理性眼泪，叶秩却是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坐在他身边，伸手揽了他的肩膀。
见白慕辰脸上有了笑意，才沉声开口。
“你呀，就是想的太多。我都猜得到，你肯定是看见那些尸骨就又习惯性的联想那些姑娘死前经历什么，如何绝望，如何痛苦。但是那些痛苦本就不该是你一个人的，对不对？你并没有做错什么，甚至还是唯一能帮助她们的人。她们若是泉下有知，也不希望你为难自己。”
或许，叶秩说得对。
自己是个仵作，但也仅仅是个仵作，除了查验尸骨协助勘破案件，他也做不了什么。就是因为做不了更多，才会觉得自己没用。
有时会因为帮不上忙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不出来，有时也会为了查清一件事铤而走险。原本和他无关的事，只是因为一次验尸就成了他的事。这些年来，他总是为了案子忙碌着，都快把自己给忘了。
联想那些尸体之前的遭遇也只是为了调查案件，还她们一个公道，不是为了把自己也变成怪物。
“我明白，就是，习惯的去猜测。以后我会尽量分开案子和生活的。”
白慕辰靠上叶秩的肩膀，伸手覆上他的手。
“那么凉，穿的也不少啊？不如今夜就好好分点时间给我吧？”
说完，叶秩就直接抱了白慕辰来到石窟内的温泉，地方很大，因为温差的缘故，温泉周围带着淡淡的雾气，刚好石窟前没有树木遮蔽，月光足矣。
叶秩和白慕辰褪去衣物踏入半人深的水中，温热的水使得整个人放松不少，而脚下滑溜溜的石块更是让白慕辰有些站不稳，一个不小心就整个人扑到往叶秩身上。
叶秩伸手揽住白慕辰，将他整个人抱在怀里。
“瞧瞧，离不开我了。所以啊，以后就多分一点时间给我，别把心思全都放在那些别人的案子上了。”
说罢，两人各自坐下身，但只坐着也没什么意思，为了让白慕辰放松些，叶秩故意往他身上扬了一捧水。
不成想白慕辰也是识水性的，鱼儿一般在水里游来游去，借着手臂和腿拍打起水花，都朝着叶秩而去。
叶秩的长发已然湿透，咬牙切齿的朝着白慕辰走去。
“小泥鳅，进了水倒是挺活泛啊？不过你还不是我的对手，看招。”
“哈哈哈，别，别闹。”
水花接连不断的扬起，石窟中两人的声音略带回音，雾气之中，倒显得有些缥缈。两人玩的累了，各自倚在石壁上休息。
叶秩许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或许是因为年少就曾经跟着父亲上过沙场，原本该是谦和有礼的性子却偏偏被磨砺的冷漠淡然。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活的洒脱些。
“慕辰，你说等这案子水落石出之后，咱们不回京城如何？”
即便是他性格如此，却也还是抵不过身份和命运。白慕辰也是这样的人，所以他更知道，有些桎梏，不是说去掉就能去掉的。
“怎么可能不回去呢，你是叶家的人，是朝廷中备受瞩目的少将军，必然要回去的。”
即使白慕辰也能想到，京城之中各方势力会是如何的暗潮汹涌，明明不想去，却还是不得不妥协。
因为，无论是怎样的世界，他都想和叶秩并肩而行。
事实如此，但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就算做不到，也总会去想的。有时甚至越是做不到，越是渴望。
叶秩看向星空，隔着雾气，满眼朦胧的星空。
“那，我们够了年纪，告老回乡之后呢？”
“那时候，怕是什么都做不了了吧。”
或许是因为知道真实的残酷，白慕辰的骨子里似乎总是带着那么点悲观，叶秩痛恨悲观，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因为在战场上，悲观就等于死亡。
叶秩凑到白慕辰身前，扶着他的肩膀一脸认真的问道。
“白慕辰！你明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我想听你说你想要的生活，如果你不是仵作，我也不是少将军，那种无人约束，自由自在的时候，你想如何，要如何。”
白慕辰被叶秩忽如其来的气势吓了一跳，却也感受到了他的期待。
若不是真的相爱，又怎会对彼此的以后充满期待？
“我想像师父一样开个医馆，治病救人，养些小鸡小鸭，只下蛋卖钱，不杀掉吃肉。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走得远些，去看看这世间更广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