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喜庆摸出一根烟给王条递上,问:“条叔,大丫是不是坐你的车来的。”
王条接过烟,面色犹豫。
“条叔!”
看王条脸色,赵喜庆知道一定有事。
“没,没啥,我送她来城里看个新鲜,今又回去了……”
王条指了指自己门外的货车:“条叔还要去装货,先不陪你了啊。”
不等赵喜庆开口再问,王条扭头朝货车跑去,刚打开车门,狄沐沐上前抢先把车门关上。
“话还没说明白呢,走啥。”
狄大小姐冷着眼瞪去,浑身的气场让王条不自觉的后退了两步。
赵喜庆上前拉住王条:“条叔,都乡里乡亲的,有啥还不能和我说的吗。”
“喜庆,去晚了货主得扣钱的,条叔还要养家糊口,让你媳妇让让。”王条试着求情。
狄沐沐低头望向卡车车牌,冷笑道:“我说叔,你这牌照怪脏的,正好侄女我认识几个交警,给你重新办一个吧?”
王条瞬间傻眼,这卡车司机套牌,再是常见不过,交警一来,罚钱不说,怕是饭碗都没了。
眼见狄沐沐摸出手机,作势要打电话,王条连忙拉住赵喜庆,哀求道。
“喜庆,你别为难你条叔了,你都有这么水灵的媳妇了,还惦记大丫那土丫头干啥。”
赵喜庆眉头蹙起:“什么意思?”
王条依旧不肯开口。
“喂,交警队吗!”狄沐沐拿着电话仰头大吼。
“我说,我说!”
狄沐沐放下手机,不屑一笑。
王条擦了擦额头冷汗,咽了口唾沫,本来打定了赵喜庆乡里乡亲的,不会和他来硬的,谁知道遇到这姑奶奶,差点把他吃饭的家伙给砸了。
“王屠夫死了,大丫嫁人了,结婚证都办了,今天初八办酒。”
赵喜庆宛若晴天霹雳,上前一把揪住王条衣领。
“怎么没人给我电话!”
赵喜庆剁肉练出的手劲不小,一时激动,把王条揪的喘不过气来。
“喜庆,喘……喘不过气,松……手。”
赵喜庆松开王条,试着让自己冷静些许,可王屠夫和王烟阑对他来说意义非同小可,突然听到一个过世,一个嫁人,脑子现在一团浆糊。
王条缓过气来,缓缓叙述道。
“半年前王屠夫得了肺癌,治病花光了钱,还外借了二三十万,多半都是找村长借的。后王屠夫去世,白事也是一笔开销,村长上门给他那傻儿子提亲,说是借他们家的就当彩礼了,还外加补贴十万。大丫她娘一合计,答应了,你也知道山里规矩,这种事,由不得姑娘。”
“为啥没人通知我,还有大丫,她自己答应的?”
赵喜庆继续询问。
“肺癌的事,王屠夫不让人告诉你,说难得出去你这么一个大学生,以后还是和乡里断了关系好,免得拖累。”
王条点起赵喜庆给他的香烟,呼出一口烟雾。
“至于大丫,你也知道这丫头,本来死活不答应,可架不住大丫娘天天在家里哭,说她自己老了,大丫弟年纪大了,以后没彩礼娶媳妇,要绝了后,对不起王屠夫。大丫这才点头,提要求说要来燕京再看一眼你,村长怕她跑了,还先让他傻儿子和大丫在县城里领了证。”
赵喜庆一拳砸在树上,树叶稀疏飘落而下,拳上血肉模糊。
王条见赵喜庆眼里冒火,看着吓人,连忙解释。
“喜庆你不要怪叔,乡里就你几个外姓。村长也怕你坏事,特意招呼过了,说等饭熟了才通知你,免得坏事,我……”
赵喜庆一言不发的坐回跑车,狄沐沐紧随其后,摸出自己的香水,嫌弃的往赵喜庆身上喷了喷。
“你这沾了一身男人汗臭,恶心死了。”
赵喜庆知道她是故意的,懒得和她计较。
“那大丫是?”狄沐沐一脸好奇。
“我发小。”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那种?”
赵喜庆没有否认,点点头。
狄沐沐再是从车底摸出一个医疗箱,拉过赵喜庆血肉模糊的手掌,开始给他包扎。
感受着少女手掌的轻柔,赵喜庆的心平静下来不少。
“你车上还有这玩意?”
“我一个练武的,自然常备。”
狄沐沐包扎完毕,把赵喜庆的手掌甩回:“走吧。”
“去哪?”
“先去别墅换台车,这车开不了乡里土路,要是你开的快,应该还能赶着吃上喜酒,看你去随多少份子钱了。”
赵喜庆没在意狄沐沐继续恶心自己,沉思片刻,轻吐道:“谢了。”
狄沐沐耸了耸肩。
“不用,这不欠你的吗。”
赵喜庆老家在隔壁的煤矿大省,从燕京开车回县城,差不多六七个小时的功夫,再走一个小时的土路,就回到了王家乡。
乡里三面环山,留一条崎岖的土路供人进出,一到雨天就泥泞不堪。
王家乡人的懒是出了名的,这几年村村户户都通了马路,硬是只有王家乡筹不起钱来,只说村里没一个人有车,寻常摩托三轮也犯不着走水泥马路,也就一直耽搁着。
今晚王家乡村长儿子结婚,村里难得的热闹了,眼下到了七点,酒席在村长家二层洋楼前的空地摆开,足足五十多桌,十里八乡的,都来了不少人。
村长叫王华元,他儿子叫王雷。
山里闭塞,一个村里,家家户户串亲并不少见,今天你娶我堂姐,明天我嫁你表弟,生出几个傻子来也见怪不怪,王雷就是其中之一。
赵喜庆读大学回来后,试着给村里解释过几次近亲通婚,无奈一村人还是觉着求神拜佛来的靠谱。
就在前年,王华元翻修祠堂,整理族谱时翻到说王家村历来有一狐仙保佑,一兴起,在祖祠边修了一间狐仙庙。
隔天王雷就会数到了十,可把王华元高兴坏了,自此狐仙庙香火鼎盛,倒忘了给教他儿子的支教老师送点水果。
几个月前,一游方道士路过,给王华元支招,说是要大红冲喜,待王雷破了童子身,自可慢慢恢复神智。
可乡里乡亲的知根知底,就是长得再寒碜,谁又愿意嫁你一个傻子。
恰巧王屠夫得了肺癌,王华元便把算盘打到了他女儿身上,变着法的给他家送钱治病,只待王屠夫一过世,图穷匕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和王屠夫老婆谈起了亲事。
村长家二楼,王雷坐在床头啃着苹果,他娘王艳最后帮他整理着身上的新郎服。
王雷不高,站直了不到一米六,这几年王华元捞的油水不少,把他喂的肥肥胖胖,配着这大红的新郎服,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大号篮球。
楼下传来杀鸡的惨叫,王艳梳理着王雷的中分发型,她笑眯眯的,儿子大喜,当妈的心里那叫一个乐呵。
“还吃呢,娶媳妇了!”
“媳妇好吃吗?”
王雷呆呆地问。
“等晚上,你两在房里把衣服脱了,就知道好不好吃了。”
王艳在王雷鼻尖一刮,满眼慈爱。
门外锣鼓喧天,母子相视一笑。
比起王华元家,同样大喜的王屠夫家显得死气沉沉。
一间土砖平房内,穿着大红长裙的王烟阑坐在镜子前,眼角下的泪痕清晰可见,一旁墙上挂着王屠夫的遗像,那一对和赵喜庆如出一辙的招风耳引人注目。
王屠夫的老婆刘玉花叹气上前,擦了擦王烟阑的泪水:“别哭了,补好几次妆了,腮红都不够用了。”
“娘……”
王烟阑咬牙喊上一声,说不清的滋味。
“嫁谁不是嫁,当年我嫁你爹,不也是被逼的,日子还不是过下来了。”
刘玉花开口劝慰:“想想你弟,隔壁村李裁缝可只要八万的彩礼,总不能让你家绝后吧。”
王烟阑再是看了一眼王屠夫遗像,颤栗着认命点头。
“听你跑去了燕京,我还以为你会赖在喜庆那里不回了,可把我吓的。”刘玉花重新给自己女儿补妆,絮叨着。
王烟阑依旧沉默不语,回忆起那日赵喜庆一疏忽,忘记提防了她,在窗口看到赵喜庆和狄沐沐二人相拥入车后,关上了窗户,蜷膝蹲地。
狄沐沐那绝美的容貌在她脑海不停闪过,桌上还摆着赵喜庆和洪雁的合影。
女孩的自卑,在那一刻被彻底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