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儿淡淡道：“是我自己涂的药。”
“啊？”赵太医呛了一下，露出尴尬的表情，但他还是尽职尽责地道：“姑娘您伤在这么重要的位置，怎么可以这么草草了事呢？这伤口需要清理之后再上药，这样吧，我先给您洗去药膏，检查一下再重新上药，如何？”
她点了点头：“就依太医的办吧。”
赵太医用温水洗掉药膏之后，沈念儿的伤口登时露了出来。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抽了口冷气。
就连小六都惊呆了。
这这这……怎么伤得这么厉害！
莹白如玉的脸颊上，变得血肉模糊的，让本来娇美动人的一张脸，变得怪异，又可怖。
太可惜了！
赵太医忍不住连连摇头：“怎么伤成这样！伤口这样深，偏偏还伤在这么重要的位置，怕是治好以后也会要留下斑痕……”
这姑娘的一辈子怕是就要毁了。
“治！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都要治好她，不许留下半点疤痕！否则本王就要你的脑袋！”南宫景一字一字地道。
赵太医一个哆嗦，咬了咬牙道：“微臣尽力而为，只是伤口太深，能不能全无疤痕，要看后面恢复的情况如何了。”
南宫景面无表情：“留疤就要你的命，你看着办。”
赵太医哭丧着脸说不出话来。
沈念儿却满不在乎道：“留疤也没什么，何必要为难这位太医呢。你只管放心大胆地治，留下疤我也不怪你。”
赵太医这才缓过一口气来，细心帮她上好药，又叮嘱道：“这伤口不能见风，六个时辰内不要换药，还有要忌口，不能吃辛辣刺激的食物，要好好休息，姑娘似乎还染过风寒，体质虚弱，要好好补补，多吃些温补之物……”
“多谢太医，我都记住了。”
沈念儿其实并没在意他唠叨些什么，这些注意事项，她比他更清楚。
她从荷包里取出一锭银子，塞到赵太医手里，微微一笑：“多谢太医，你辛苦了。”
赵太医就像是接到一块烫手的山芋一样，差点跳起来，忙不迭地把银子推回去。
“不不不、不辛苦，能给姑娘瞧病，是我的幸运。”
这倒是一句实话。
他自打进了太医院之后，三年来还是第一次出手治病，就像是憋了太久没见过阳光的囚徒被放了出来，呼吸到了第一口新鲜空气，这种感觉别提多舒爽了。
赵太医心里充满了感激之情，又补充道：“我给你涂的是我赵家秘制的白玉如意膏，愈伤效果极佳，这盒药膏就留给姑娘，每隔六个时辰涂一次，三天之后伤口就会结痂。”
这一小盒药膏用的都是极好的药材，经他精心熬制而成，本来舍不得整盒送人，可这会儿他觉得这药膏，送得值。
否则放在他这里，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用得到。
沈念儿接过药膏闻了闻，啊了一声：“这药膏可不便宜啊，里面有雪莲子，乌木草……还有什么就闻不出来了。”她一口气说了好几味药材。
赵太医惊讶地伸出大拇指：“姑娘了不起，居然能闻出来药味，你一定是位精通医术的大行家。”
“大行家谈不上，只是初学医术，很感兴趣罢了。”沈念儿笑了笑。
赵太医明显还想再说什么，南宫景已经面露不悦。
他冷冷开口：“看完了？”
“看、看完了。”
“还不退下？这么多废话！”南宫景斥道。
太医们如蒙大赦，全都退了出去，赵太医也随在众人之后准备离开。
他出门之后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见一众同僚都用同情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由苦笑一声。
这皇家的差事不好当啊。
皇上还好伺候，可这辰王殿下脾气实在是古怪，一个应对不善，不是掉头就是砍腿的，太难了！
偌大的寝殿里除了南宫景，再也没有旁人。
沈念儿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你怎么还不走？刚才赵太医不是说了么，要我好好休息，现在我要睡了，你在这里会吵到我，我睡不着。”
言下之意就是你赶紧走人吧。
南宫景铁青着脸，一甩袖子，大步出了房门。
他去了书房，只留了小六在旁边。
小六忐忑不安，只觉得房间里的空气冷得吓人，想了半天找到一个话题：“主子，天冷，属下关上窗子吧？”
南宫景却道：“给我拿话本来。”
他这些天已经养成了看话本的习惯，每晚要是不读个几页就睡不着。
小六咧了下嘴：“主子，您忘了么，所有的话本都打包送给……沈、沈姑娘了。”
提到“沈姑娘”这三个字，他就觉得牙疼。
主子现在就和变了个人似的，喜怒无常，让他这个跟随主子这么多年的都猜不到主子的心意，全都是这沈姑娘给闹的。
沈念儿啊沈念儿，你究竟是个什么魔女！
你想作妖就作啊，你去作践别人啊，干嘛又来惹我家主子！
南宫景“哦”了一声，不但没生气，嘴角还勾了勾。
“你说，她是不是也很喜欢那些话本？”
“应该是吧？”
“什么叫应该是？”
小六赶紧道：“是是是，看沈姑娘的样子就是很喜欢，她还都留下来说要慢慢看呢。”
南宫景慢慢点了下头：“你这件差事办得不错，话本选得很好，明天再去选一些回来。”
小六觉得头皮发麻，但还是老老实实答应下来。
他哪敢说，为了选这种另类的话本，他几乎把京城的书肆都翻了个底朝天，怕是再选不到新本了。
这也不能怪他啊，要怪就怪书肆里的话本写得都太艳俗也太雷同，不是才子佳人墙头会，就是小姐赠银后花园，他都看不下去，更何况主子了。
他垂着手静静站着，等着南宫景还有什么吩咐。
可南宫景再没开口，脸上的表情也不出是喜，还是怒。
小六见主子一直没有让自己离开的意思，明显是有话想说，可主子不开口，他也猜不到主子想说什么。
但左右都是只有一墙之隔的沈念儿有关。
为主子分忧，就是他们做为属下的责任。
小六揣测了一下主子的心思，试探着提了一个话头：“沈姑娘怎么会伤到了脸？看上去还是箭伤？是谁干的？”
南宫景平静地道：“和婉。”
小六抽口冷气：“六公主？”
这倒不奇怪。
六公主和沈念儿一向不和，宫里人人皆知，自打杏园宴上沈念儿的诗作压了六公主一头之后，怕是两人之间的梁子结得更深了。
本来六公主还顾忌着主子的面子，不敢和沈念儿太撕破脸，可现在沈念儿和主子退了亲之后，再也没了倚仗，六公主当然会欺上门去。
只是他没想到六公主会这么狠，下手这么重！
小六忍不住摇摇头，同情地叹口气：“哎，沈姑娘真是可怜，本来那么好看的一张脸，破了那么老大一个口子，就算了以后好了，怕是也会留下疤了。姑娘家的，脸上顶着一个难看的疤，她以后还怎么嫁人呢？这辈子怕是就要孤独终老了吧？六公主也真的是……都是小姑娘家家的，有什么深仇大恨啊，就这么毁了人家一辈子……”
他没说完就打住了。
毕竟六公主身份尊贵，不是他能非议的。
“属下多嘴，请主子恕罪。”他跪下请罪。
“起来吧。”
南宫景脸上仍是没什么怒意，只是双眸淡淡盯着他，脸上有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得小六毛骨悚然。
而他问出来的话，就更让他觉得匪夷所思了。
“她的脸毁了，就没有男人喜欢她了，对吧？”
“这个……当然。”
南宫景抿了抿唇角：“那她和楚玉涛的婚事，自然也就会取消了，是不是？”
“是……是吧？”
“那就好。”
南宫景向后倚在椅背上，脸上一派轻松。
小六心里咚的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主子，您不会是……”
六公主再任性妄为，再憎恨沈念儿，但她毕竟是个小姑娘，心肠没那么恶毒，最多不过就是当众折辱沈念儿一番，或是吓唬吓唬她，都有可能。
要说她真的敢毁了沈念儿的脸，怕她还没那么大的胆子。
毕竟沈念儿还是太后眼里的心肝肉儿，伤了沈念儿，能有她的好果子吃么？
再者小六也知道，六公主的箭术不错，百步穿杨都没问题，绝不会存在射偏了的可能，那么除非就是……
他机灵灵地打了个冷颤，眼神恐惧地看向自家主子。
要是说心黑手辣，怕是满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比主子更厉害的了。
可主子表现得明明对沈念儿很执着，又怎么会？
小六想得头都要炸裂了，也想不出来事情的原因。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没想到的是，南宫景居然坦然承认了。
“和婉射出那一箭的时候，我用银针打歪了她的箭尖，让她失了准头，所以才会射到了念儿的脸。”
“可是，主子，您为什么要这样做？”小六声音发颤，百思不得其解，“您不是一直很在意沈姑娘的吗？毁了她的脸，是因为你您恨她？”
只能恨，才能让人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吧。
哪知他又猜错了。
南宫景摇摇头：“我怎么会恨她，我这样做，就是不想让别人得到她罢了。她没了那样好看的脸，也就没有男人再会喜欢她，她就会是本王的了。”
好疯狂！
好可怕！
小六忍不住机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他的脑海里情不自禁浮现出沈念儿原来的模样，吹弹可破的肌肤，嫩得能掐出水来，笑意盈盈的时候尤其好看，心里突然觉得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可他绝不敢说主子的是非，只能低下头来，在心底深深叹口气。
被主子这样的人喜欢上，怕就是沈姑娘的魔障吧。
说起来也不能全怪主子，也是沈姑娘太作了，好端端地又招惹了静安侯的楚世子，还死活非要嫁给他，主子怎么可能忍受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走？
既然请旨赐婚被皇上给拒了，主子只能用这种法子，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再给抢回来。
抢不回来，那就毁了她，大家谁都别想要！
他现在只希望沈姑娘嫁给主子之后，能对主子一心一意的，再不要有别的心思，否则他不知道自家主子还会做出比这更疯狂的事来……
不过，沈姑娘似乎也不是好惹的果子。
要是她知道毁了自己脸的罪魁祸首，并不是六公主，而是自家主子，怕是……从此之后，这辰王府就要再也不得安宁了。
主子啊，您就自求多福吧。
小六给南宫景斟了杯茶：“主子，沈姑娘的脸毁了，您就不介意吗？您还打算……要她？”
南宫景意态悠闲地端起茶来，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抬抬眼眸：“我为何不要？脸上留了疤，她不还是沈念儿吗？”
小六呐呐道：“可是……要是您还是坚持要娶她的话，怕是会被别人笑话的。”
堂堂辰王爷居然娶一个破了相的丑八怪当辰王妃，他都能想像得到京城里的人会怎么样在背后诋毁自家王爷的名声。
以前王爷可是最在意这个的。
南宫景淡淡地道：“谁敢笑话，就割了他们的舌头，有一条割一条，本王看谁还敢乱嚼舌根。”
这的确是主子会干的事。
小六放心了。
“可是主子，您就打算这么把沈姑娘留在府里？”
这样也太名不正言不顺了。
南宫景不以为然道：“有何不可？她原本就是我的未婚妻，迟早也会嫁给我，等她伤好一些，我自然会派人送她回家。”
“可这事儿要是传出去，怕是对沈姑娘的名声不大好，别人会说……会说……”小六吞吞吐吐地偷看他脸色。
南宫景脸色一沉：“有屁快放！”
小六心想，要真是屁我哪敢放。
他牙一咬，心一横，豁出去道：“别人嘴巴里会说得不干不净的，会污蔑沈姑娘的清誉，主子您当然是不介意，可沈姑娘毕竟是个没出闺的姑娘家，哪有不要面子的，她的脸已经毁容了，您总不能再毁了她的名声吧，再说，她爹沈掌院又是个极重家声名望的人，您既然一心要娶沈姑娘，就先把未来的岳丈大人给得罪了，也不好吧？还有，太后娘娘那里也不好交待啊！”
小六苦口婆心地劝道。
南宫景若有所思。
他还真听进去了，冲小六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既如此，就派车送她回去吧。”
小六松口气，心想：沈姑娘，我可是尽力帮过你了。
将来你要是得知了真相，真要对我家主子下手，还希望你看在这小小的情份上，对我家主子手下留情哇！
其实他还另有一个担心。
沈念儿受伤这事，根本是瞒不住的，自家主子权势再大，也大不过皇上和太后，要是太后知道了沈念儿被自家主子拘在了府里，非上门来要人不可。
早晚都得放人，还不如让主子先主动放了，大家脸上好看。
沈念儿没想到南宫景会主动让人备了马车，送自己回家。
她也没问。
南宫景明显已经疯了，就冲他看的那些话本就能看出来，自己还是少跟这疯子打交道为好。
“回去好好养伤，别让本王担心。”
南宫景亲自把她抱上马车，还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说道。
沈念儿觉得他疯得更厉害了。
她冲他甜甜一笑：“我会的，多谢王爷关心。你做了一个最正确不过的决定，要是再留我，我都不知道会不会在你明天的早饭里下点毒儿，那您怕是就见不到明晚上的月亮喽。”
听了这话，小六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南宫景却并不生气，有些怜惜地抚了抚她的头发，叹了口气。
“小六，让赵太医也跟去沈府，还有，有没有治脑子的太医，让他好好给念儿瞧瞧。”
你才脑子有病！
沈念儿心里大怒，嘴上却一点也不饶人，笑嘻嘻道：“治脑子的太医就不必了，留在您这里更能发挥他的用处，您的病，得赶紧治。”
她说完脸一沉。
“傻丫头，又在故意激怒我，想要我杀你？你就这么爱我，非要死在我手里？放心，我不会动你一根手指。”
“你不杀我，就不怕后悔吗？”
“本王从不做后悔的事。”
“那你迟早会后悔的。”她又是一笑。
本来甜甜的笑容，因为脸颊上的伤显得有点吓人，就像是一只晶莹剔透的玉瓶碎了一块，又被补了个漆。
小六都有点不忍心看了。
要是真的破了相，沈姑娘再得知是自家主子下的黑手……
南宫景淡淡一笑：“回去后乖乖养伤，有空就看看话本，少惹一些闲人。”
沈念儿眼珠转了转：“你口中的闲人，指的是谁？”
“你心里有数。”
“你有病吧？”
“傻丫头，病的明明是你。”
沈念儿觉得头昏沉沉的。
南宫景这疯病越来越重了，她要是再多和他说几句，真怕被传染。
“啰嗦！你有完没完！”她沉下脸来，不耐烦道。
南宫景一点被冒犯的表情也没有，反而又摸了摸她的头发：“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