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孕妇渐渐没了动静,孙襄翻身坐在地上,大口喘了几下。萧逸辰看着这孕妇血肉模糊的脸庞,大是不解,问道:“孙姑娘,这……”孙襄白了他一眼,心想你要展现你的博爱精神,也不知道挑个时候。当下也懒得解释,起身往那洞窟走去,想看看后面是个什么情况。
秋蝉此时才看清,这孕妇两条手臂上全是伤口,面色铁青,皮肉都近腐烂,不像是活人的样子,于是对萧逸辰道:“辰哥,这人的模样很古怪,咱们还是听孙小姐的吧。”扶着他正想跟着孙襄走,忽见那孕妇的身子抖了一下,连忙招呼孙襄停下。接着只见那孕妇的肚子如充气的皮球一般,慢慢胀大,撑得肚皮几近半透明状,隐隐约约可看出一个胎型的事物在里面蠕动。
孙襄吃了一惊,暗道最担心的事果然来了,连忙抱起几块大石头,朝那孕妇的肚子砸去,一边还招呼萧逸辰和秋蝉:“你们还愣着干嘛!赶紧用石头砸,别让那东西出来!”
萧逸辰于心不忍,显得有些踌躇,孙襄骂道:“你婆婆妈妈什么!这当口了还玩什么仁慈?赶紧砸!”秋蝉也觉得这孕妇不是善类,捡起石块跟着孙襄一起砸着。两人铺天盖地的一顿乱砸,止一忽儿,那孕妇的肚皮被砸破,连同里面的胎型事物一块儿被砸得稀烂,红色的血,绿色的汁液,白色的黏状物混在一起,极度恶心。
秋蝉哪见过这等怪物,胃中一阵翻腾,蹲在一边干呕起来。孙襄看着那胎型物,半人半蜈蚣的模样,脑袋上生满了指甲盖大小的肉吸盘,果然便是之前在华山脚下树林中所遭遇的嗜血婴尸。萧逸辰傻眼了,愣了好片刻才问:“孙姑娘,这是什么东西?”
孙襄说:“我也不清楚,只是之前遇到过。这地洞中竟然会有这种东西,咱们千万要当心点,总之这东西不是好惹的,若是再遇上,千万不可再心慈手软。”说着又往那破洞口走去。秋蝉呕了一阵,不敢再去看那孕妇的尸身,扶着萧逸辰远远绕了开去,问道:“孙小姐,那后面不知通往哪里,我们就这样闯进去,要是……要是还有什么危险怎么办?”
孙襄站在破洞口处向内张望了片刻,确定没看到有什么脏东西存在,回头说道:“这里是个封闭的地洞,如果没人从外面救援,待下去只能是死,倒不如往前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看了看萧逸辰又说:“此地缺医少药,他的腿伤很严重,容不得再耽搁了。”萧逸辰表示赞同,于是由秋蝉扶着,和孙襄一起走进那破洞口内。
洞口后面还是一个石窟,不过看起来像是人工挖掘而成,两边用木栅栏围成一个个小小的囚室,中间一条六尺宽的走廊,几盏昏暗的煤油灯兀自亮着。萧逸辰道:“这像是一个地牢,恐怕也是乱石坡上那伙强盗的杰作。”
孙襄看了一下,两边共有十间囚室,每间囚室里至少关有五名大肚子孕妇,横七竖八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秋蝉吓得不轻,战战兢兢挽着萧逸辰的胳膊,只是低着头,不敢多看一眼那些孕妇,生怕她们会突然爬出来。萧逸辰皱眉道:“这伙强人在何处掳了这许多孕妇来,还将她们腹中胎儿变得如此恐怖,简直丧尽天良!”
孙襄忽的脑中一个激灵,暗想:“这伙强盗先前误将我认作是血族之人,由此可见他们跟袭月血族之间也是有关联的,而且从他们之前的话判断,极有可能还是师闻墨一党。所以……他们抓这些孕妇的目的,是为了研究什么邪法,为了营救师闻墨?”又见每间囚室都是大门洞开,先前打破岩壁的那名孕妇,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竟然能起身活动,眼下这几十名都还安安静静躺着,对自己几人的进来也毫无反应,那么最好还是不要去招惹得好。
思量停当,孙襄对萧逸辰二人说道:“现在同情这些孕妇已是没用了,总之她们已经不能算是‘人’了,咱们还是尽快找出路离开这里为妙。”
走廊尽头有一扇木门,却并未上锁,孙襄推开来正欲走进去,忽听萧逸辰喊道:“孙姑娘,你来看这是何物?”孙襄回过头,只见墙角处放着一口黑黝黝的箱子,看质地像是青铜铸造。秋蝉说:“这里面装的会不会是这些强盗搜刮来的宝贝?”萧逸辰却拧着眉道:“我看这事有点蹊跷。如果此地真是乱石坡强人所造的地牢,为何没人看管?还有,这些囚室的门都是打开的,眼前的这扇门又没有上锁,加上这口古怪的青铜箱,若里面真是他们搜刮来的财物,又岂会随意放在此处?”
孙襄说:“你是担心,这里会是一个陷阱?”萧逸辰点点头道:“这乱石坡上的洞窟不计其数,恐怕他们在建这地牢时,也并不知道会跟其他地洞仅一墙之隔。而我在意的是,眼前的这些情况很是不合常理,囚室没有门,有门又没上锁,牢中还放着一口莫名其妙的青铜箱,我担心咱们贸然闯下去,没得陷入更大的困境。”
孙襄原本就推测这伙强盗跟袭月血族有关系,这地牢中有这么多孕妇尸体,肯定是想搞什么邪法的,所以她听了萧逸辰的话,也觉得有理,目前的情形尚不明了,倒是不可不防。秋蝉问:“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孙襄说:“目前我只能断定,这伙强盗并不是普通的匪徒,不搞清楚他们的目的,咱们始终处于被动的局面。此地也不是久留之处,既然没有别的出路可走,咱们倒不如多掌握一些线索,也好知道后面要应付的究竟是什么。”萧逸辰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打开这口青铜箱看看?”孙襄点点头,于是萧逸辰深吸一口气,便去揭那盖子。
这青铜箱很大,足有半人来高,外表锈迹斑斑,布满铜绿,像是在地底埋了数千年,箱身上还能模糊看出一些云纹装饰。箱盖很是沉重,萧逸辰单腿用力,卯足了劲儿将它掀开,往里一看,不禁一呆。秋蝉凑过来看了一眼,止不住一声惊呼,捂着脸躲在萧逸辰背后。
孙襄看了箱中之物,心里也是一个咯噔,但见箱子里蜷缩着一个全身白毛的东西,尖尖的嘴脸,细长的眼睛,分明是一只不知死了多少年的狐狸。只是这狐狸身型极大,这口青铜箱本身就已很大了,这只白毛狐狸还只能缩成一团蜷在箱中。而且它全身毛发雪白,身材干瘪,可以明显看出是死物,但它的一双眼睛,却还兀自闪着碧油油的光芒,教人一看就心驰意摇。
这座古怪的地牢,摆着一口莫名其妙的青铜箱,箱中装着一条诡异的狐尸,处处都透着邪门,既然这箱中没有其他有价值的线索,而且这具狐尸看着就让人不舒服,那还是不要理会的好。孙襄刚想招呼萧逸辰盖上盖子,却忽然见他将双手伸进了箱子内,慢慢将狐尸抱了出来,轻轻地搂在怀里,神情竟是有些宠溺,仿佛抱着的是一个小小婴孩。
果见萧逸辰低着头,还用一只手轻拍着狐尸的脊背,脸上挂着一抹诡谲的笑意,口中喃喃念道:“月儿照,风儿飘,小小孩儿志气高……宝宝,你怎地如此瘦弱,可是饿坏了?”语调极细极阴,教人毛骨悚然。秋蝉大吃一惊,喊道:“辰哥,你……你怎么了!”却见萧逸辰忽的将手指伸进口中,猛地咬破,接着将流血的手指塞进狐尸嘴里,兀自念道:“宝宝,多吃点,多吃点……”
孙襄也是大惊失色,情知他是中了什么魅惑之术,然而净含妖瞳看出去,却并未发现任何异常。正愣神间,忽然从后面的囚室里传出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动静越来越大,像是一大群老鼠倾巢而出。孙襄回头一看,心底一寒,花容惨白,只见只见囚室中每一具孕妇尸身的肚皮开始破裂,那怪模怪样的嗜血婴尸正相继钻了出来。四五十个怪婴,如白花花的蝉蛹铺满了走廊,口中像婴儿般哇哇啼哭着,手脚并用朝他们三人爬来。
秋蝉看了这情形,一声惊叫,当即吓瘫在地。孙襄一咬牙,猛地一把拽下萧逸辰怀中的狐尸,暗骂了一声,扯起他和秋蝉两人,着急忙慌地钻进了那扇木门里面。
这扇门也就是用几根木头做成的,那成群的嗜血婴尸层层掩过来,从当中的空隙间一个个往里挤。孙襄顾不上先替萧逸辰慑敛心神,看到旁边有条木棍,顺手抄起来,对着爬进来的婴尸乱打。
萧逸辰神志不清,恍恍惚惚的,脸上兀自挂着渗人的笑意。秋蝉大为着急,一个劲儿地呼喊,他只是不理,对着门外的婴尸群傻傻笑着。孙襄喊道:“你先别管他,待会儿我自有办法。你先来和我一起阻挡这些怪物进来。”
秋蝉凄苦地看着萧逸辰,紧紧咬了咬下唇,刚刚转身打算去协助孙襄,忽然见到后面不远处竟然还有一个人,半坐半卧地靠着墙角,止不住又是一声惊呼:“啊……孙小姐,那里……有个人!”孙襄正手忙脚乱打着从门缝中挤进来的婴尸,根本无暇理会。秋蝉定睛一看,只见那人穿着杏黄色道袍,肚子上却插着一柄剑,血流了一地,尚未凝固,似乎刚被人刺中不久,没有动静,不知死活。
秋蝉还没来得及回过神,萧逸辰忽然窜了过去,抬手将那把剑拔了出来,转身一声怪叫,对着尚在阻挡婴尸的孙襄背心刺去。秋蝉大惊:“辰哥,不要!”猛地扑过去,孙襄听见叫声刚一回头,只见萧逸辰满面狰狞,手中的长剑乱挥,一股滚烫的血液飚撒出来,伴着秋蝉撕心裂肺地惨叫,他嘿嘿笑着,脸上的表情充满了阴森恐怖之意。
孙襄大吃一惊,见萧逸辰那一剑将秋蝉的整条右臂齐肩斩断,随即调转剑锋又朝自己刺了来,慌忙往旁边一闪,哆的一声,萧逸辰的剑尖不偏不倚,正好刺进木门的门柱上,一时未能拔将出来。
秋蝉倒在血泊中,面如金纸,已然疼昏了过去。变起仓促,孙襄脑中一阵混乱,眼看门外的嗜血婴尸已经钻了进来,一群群围着秋蝉断下的臂膀,贪婪地吸着血。孙襄抱着秋蝉拼命往后挪着,恐惧中又感到奇怪,因为那些婴尸完全当萧逸辰不存在一般,绕过了他,霎时间吸干了断臂上残留的血液,如喇叭花状的口器一张一合,哇哇啼哭着朝两人爬去。
这里的空间并不大,后面是一条石阶向上延伸,孙襄抱着秋蝉已经退到了台阶处,此时萧逸辰已将剑拔了出来,混在婴尸群中,狞笑着也一步步朝她们走来。恐惧已经直达极限,泪珠就在孙襄眼眶中打转,她看了看向上的台阶,盘算着如果抱着秋蝉,是绝不可能从这群婴尸和萧逸辰的剑下逃脱的;若是丢下秋蝉独自逃命,那这两人最后也必定是葬身此地。
就在这当口,忽然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小女娃别怕……过来……我这边。”孙襄一惊,转头看见说话者是一个身着道袍的中年男人,腹部的衣服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一只手捂着肚子,正半靠在墙角处。
这道人正是先前秋蝉看见肚子被一剑刺穿的那人。
原来这道人也是被尊月岗上的强盗所掳来,目的是替他们练出“聚魂大法”。然而这道人并不懂得这类邪法,只能摸索着瞎搞一通。他不知从哪里得了一个方法,说是用一具白毛狐尸就能成功,在这群强盗的淫威之下,他只得在这地牢里开始练法。然而后来强盗们发现他练的法并不是“聚魂大法”,又恰逢有几名强盗被破天吸血致死,这一来尊月岗上的盗匪们人人自危,那匪首一怒之下,就一剑刺穿了他的肚子。不过他当时并未断气,只是失血过多而昏迷,萧逸辰拔出了他腹部的长剑,剧痛作用下才产生了回光返照。
孙襄看出这人并无异常,眼下的情况也容不得她再犹豫了,于是抱着秋蝉躲了过去。那道人抬手先将秋蝉肩上的穴位封住,暂时止住了流血,又从怀里掏出一些药末来,飞快地抹在她创口处。秋蝉疼得大汗淋漓,低声呻吟着。孙襄得此空隙,猛地向前一扑,将刚刚走近的萧逸辰扑倒,顾不上理会那些恶心的嗜血婴尸,使出净含妖瞳,替萧逸辰慑敛心神。
好在这些怪异的婴尸只是嗜血,并无其他伤害,片刻后,孙襄见萧逸辰已经恢复了意识,撤去净含妖瞳,而此时她身上已然爬满了嗜血婴尸。
萧逸辰糊里糊涂的,尚不明白发生何事,只是被眼前的一幕也吓到了,看见孙襄在婴尸群中翻滚,不顾腿上的伤,一把将她拖了回来,抬手看见握着的长剑,愣得一愣,来不及细问,挥舞着将靠近的婴尸砍死。
此时秋蝉也已清醒过来,睁眼正看到萧逸辰的身影,张口喊道:“辰哥……”萧逸辰无暇回头,只说了声:“别过来,你和孙姑娘躲在一边,我来收拾这些怪物。”秋蝉左手抱着右肩断臂处,咬着下唇,神情无限凄苦哀愁,却是无一丝怨怼之色。孙襄看在眼里,心中一阵酸楚,感叹她对萧逸辰用情至深的同时,又觉得她是如此可怜。叹了一声,问那道人:“大叔,您这是怎么回事?”
那道人缓缓摇了摇头,重重咳嗽着,孙襄知道他已经撑不了多少时候,尽管还有很多疑惑想要询问,但眼下并没有机会。她又看了看身后的台阶,不知道走上去又会遇到什么情况,但无论如何,恐怕也不会比眼前的情况更差,于是说:“大叔,您再多挺一下,我带您出去。”招呼萧逸辰道:“萧公子,这里有条台阶,咱们先上去再做打算。秋蝉姑娘,你还能行吗?”
秋蝉点点头,打算再去扶着萧逸辰,那道人却说:“不成啦,善恶终有报……那白毛狐尸很是邪门,这些怪物全是由它控制的,不将它毁去,这些怪物终究……是难以应付的。咳咳……小女娃,你们走吧,这里……就交给我了,自己做的孽,必须自己承担……不过这上面……是这群强盗的老窝……你们……你们自己多加小心……”说完,那道人聚起全身之力,任由肚子上的血不停地流下来,拖着步子往婴尸群中走去。
这道人几乎浑身浴血,嗜血婴尸顿时就被他吸引了过去。萧逸辰一愕,秋蝉喊道:“辰哥,快过来!”孙襄看着那道士引着婴尸重新走回地牢内,咬咬嘴唇,说道:“咱们快走!”萧逸辰此刻才看见秋蝉断掉的右臂,一声惊呼:“秋……秋蝉妹子,你的手……!”秋蝉苦苦地笑了一下:“先出去再说。”
那道人说台阶的上面是强盗的老窝,孙襄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步一步悄悄向上挪动着,尽头处是一个方形的出口,被一张木板盖着。孙襄靠近木板侧耳听了片刻,上面却毫无声响。萧逸辰悄声道:“孙姑娘,让我来。”他手中依然握着长剑,将耳朵抵在木板上听了听,确定上面无人。他腿上虽然骨折受伤,但毕竟练过一些武艺,于是深吸一口气,慢慢推开木板,爬将出去顺势在地上一滚,长剑左右一挥,先护住周身。定下神来再看时,不禁瞠目结舌,惊骇之情溢于言表。
这里是一座大厅,正中挂着“聚义”二字牌匾,果然便是这群强盗大碗吃酒肉,大秤分金银的场所。然而,此刻这聚义厅上却是尸积如山血流成河,少说也有五六十具尸体,乱乱糟糟四处散落着,个个残缺不全,场面之惨烈,教人惊心怵目。
萧逸辰呆了一下,忽听一阵吧嗒吧嗒的咀嚼声音传来,猛一转身,只见上首一张太师椅上大大咧咧坐着一个人,黑袍黑发,眼上系着一条黑丝带,一条腿搭在椅子扶手上,手中拿着一颗果子,啃得正欢。萧逸辰吃了一惊,问道:“你……你是何人?这些强盗……都是你杀的?”
那人不答话,三两口啃完果子,忽的将果核朝他掷去。萧逸辰本能地侧头避开,但觉一股劲风瞬间袭来,风驰电掣间,头都还未能转回来,便感觉一只手叉上了自己的脖子。
这手五指张开来如铁钳一般,萧逸辰呼吸受阻,只一刹那,一张脸已憋成了绛紫色。他有心想用长剑反击,无奈全身提不起一丝劲力来。那黑袍人一只手将他提得双脚离地,口中嘿嘿嘿戏谑地笑着,如提线木偶般将他荡来荡去。
萧逸辰有苦难言,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慢慢消逝,忽听孙襄一声断喝:“住手!你放开他!”黑袍人果真松了手,转过身似笑非笑地面对着她。萧逸辰脚下一软,瘫坐在地上,半晌缓不过气来,秋蝉赶紧扑过去扶着他,怯生生地盯着那黑袍人。
孙襄看着这黑袍人,黑发垂肩,黑色汉服大敞着,露出古铜色的胸膛,眼上的黑丝带下,嘴角呈现出轻佻的弧度,正是破天。孙襄怒道:“你老跟着我干嘛!”破天嘿嘿一笑:“我眼瞎了,你也瞎了么?”指了指满屋的尸体又说:“我不来替你解决了这些麻烦,你此刻还能安然地站在此处数落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