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小握着他的手腕,微嗔道:“都老大不小了,做事还这么没轻没重,当你的血是仙丹灵药啊?”撕下一截衣袖替文武包扎好,见不远处,孙襄娇小的身躯裹在文武的黑色汉服内,正如小兔子一般向前飞奔,又说:“等襄儿叫来了车,我们直接进医院,一天一夜都坚持下来了,还在乎这会儿时间么?不过凌霜的情况十分严重,这一路下山的颠簸只怕他更难承受。我现在提不起半分力道,你先以内力助他护住心脉。”文武见马小小不喝自己的血,也不敢勉强,按她所言,提起杨凌霜左手,二指轻点中冲、关冲两穴。
文武身集正邪两家之功,不仅拥有鬽魇的体能力量,玄门正宗的内力也臻化境。这中冲关冲二穴分别位于中指与无名指端,甫一按上,杨凌霜立时感觉一股柔和之气顺着手厥阴心包经往复循环,伤势虽没减轻,但钻心的痛感却是抑制了不少。调息片刻,说道:“有劳文师兄费神。”
马小小说:“凌霜,再坚持一会儿,等到了医院就好。等你身体复原了,我就送你回家。”杨凌霜低下头,神色有些黯然,好半天才软软应了一声:“哦……”。
他心知自己并不属于这个时代,与马小小终究会是相聚无望。默然呆了一会儿,一阵微风拂身,鸽子花树散发出淡淡香气,与马小小体香融合,教人心旷神怡,不禁暗想:“现在师闻墨逃脱了,我或可以此为理由,叫马师姐不要送我回去,多一个人,也总算多一份力量吧。”转念又想:“可师父他老人家年岁已大,我又怎能弃孝道于不顾?唉……世间从无双全之法……多我一人,也不见得便有成效吧,除非是能取到雷泽龙夏。”想到雷泽龙夏,杨凌霜抬头四周扫视了一圈,忽然问道:“马师姐,你不是说此处是位于摩天岭的另一边吗?可为什么……看不见雷泽龙夏?”
马小小一愣,喊道:“阿武,扶我起来。”文武将她扶起,马小小左右走了几步,在距离鸽子花树不到二十米的地方,一座陡峭的山峰直直矗立,不是射日巅又是什么?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巅上都没有雷泽龙夏巨岩,马小小心里不由得一个咯噔,又看了看周围,四处花香鸟语,风景十分宜人,射日巅下一排小松脆嫩茁壮。可是在她印象中,摩天岭本为国家级的自然保护区,射日巅周围全是数百年的古树,然而眼下这一片小松尚处于成长期,高不足两米,便是一个小孩也能将其合围。
马小小大吃一惊,暗想从没听说过有造林的计划啊,更何况,就算是造林增强自然生态,总不见得会将古树砍掉重新种植小树苗吧?揉了揉太阳穴,一个诡异的念头闪了出来。
便在此时,孙襄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回来,边跑还边大声喊着:“小小姐……不好啦……”神色十分慌张。可由于黑色汉服下摆太长,她小巧玲珑的身子套在里面本就显得夸张,此刻或是惊慌过度,一步跨出去,不偏不倚正好踩中下摆,硬生生摔了个嘴啃泥。
文武跃过去将她扶起,孙襄哼了一声,气呼呼地脱下汉服扔还给他,又瞪了他几眼,两三步跑到马小小身边。马小小问:“什么事不好了?”心下想着:“该不是师闻墨一出来就在搞什么大动作了吧?何况当时韩队长还说过,七煞组也把目标定在了摩天岭……不行,我得去看看……可是凌霜的伤……”刚迈出一步,又想起适才脑中闪过的念头,结合孙襄的表情一印证,不禁惊得双眼圆睁。
孙襄惊魂未定地说:“小小姐,我发现……情况不对,那边……那边走来一群人,可是……哎呀,你还是跟我过去看看吧。”和文武一起扶着马杨二人向前走去。
十米开外是一条大道,硬泥地修砌得十分平整,马小小靠着文武踮起脚尖眺望,果见山下一大队人正浩浩荡荡上岭而来。杨凌霜瞄了一眼,脱口说道:“是官兵!是朝廷官兵!”话一出口,陡觉不对,再看马小小的神情时,她同样是一脸惊异错愕之色。
走在那队行人两旁的,分别是一队手持长矛,身穿皮甲,头戴大檐范阳帽的兵士。这身装扮正如杨凌霜所言,乃是宋朝的官兵。
这队官兵约有二十来人,当先一人四十岁上下年纪,穿的却是文官服饰,策马扬鞭,好不耀武扬威。然而走在中间的,却又是三十多个乡农打扮的村人,男女老少皆有,正被那队官兵催赶呵斥着缓缓往山上走来,看情形像是被押解的囚犯。可人群之中并无囚车,也不见枷锁镣铐,三十多人被分成三列,每一列由一根麻绳捆住各人的双手,紧紧串在一起,有走得稍慢的,即遭到旁边兵士的拷打怒骂。
这些村人哪里是什么囚犯,明眼人一看即知是官兵在作威作福鱼肉无辜百姓。
杨凌霜看得火起,也不细想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形,顾不得身上的伤,便想跳出去伸张正义。马小小一把将他拉住,低声说:“别冲动,先弄清楚眼下的情况再说。”见官兵已押着乡民走了上来,招呼几人躲在一片树林后,孙襄战战兢兢问道:“小……小小姐,这不是……拍电视剧吧?”
马小小秀眉紧蹙,并不回话,从那消失的雷泽龙夏巨岩、摩天岭古树变成幼苗、突然出现的宋朝兵民几点来看,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等人必然是在沉渊冢内又一次掉入了时间缝隙中,从而使空间发生了转变。眼前这些兵民的服饰装扮,无一不带有浓厚的宋代特征,由此可以肯定眼下所处的时代,定然又是在八百多年前的宋朝了。
只是中国由夏至清共经历了二十五个朝代更迭,加起来两千多年的岁月长河,还不算上夏朝之前的奴隶社会,可为什么偏偏再一次来到宋朝,马小小心中毫无头绪。但她始终坚信一切行为总有缘法可循,今日之果必是昔时之因,看似毫无关联的巧合,冥冥之中也有着必然的联系。两次莫名其妙穿越宋朝,这当中唯一的关键,恐怕只有着落在那个与自己牵绊一生的血族王子师九如身上。
四人藏身在两颗大松树后面,孙襄牢牢拽住马小小的衣袖,紧紧注视着那一群人渐渐走到射日巅下,淡蓝色的眼眸中布满惶恐,却又透射出一丝丝激动。马小小将心中的猜测悄声说了出来,文武只嘴角微微一蹩,随即淡然。杨凌霜却略微有些愕然,他在脑中想象了无数次马小小送自己回宋朝的情形,可是没有一次如眼下这般莫名其妙,惊异中又带着一些伤神,因为已经到了宋朝,那就意味着与马小小分别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目前的情况既然已经点明,孙襄倒也不觉得害怕了,转头看了看马小小明媚的侧脸,心念只要有她在身边,慢说是糊里糊涂穿越到宋朝,就是亲眼得见我主耶稣与魔鬼撒旦,她也是毫不在意,总之在她心中认为就没有马小小解决不了的难题。更何况,她现在还多了一层思量,目光一转,移到了文武的身上。
文武竖着耳朵,如一匹锁定猎物的野狼,凝神倾听着那一群人的动静。杨凌霜探出脑袋看了片刻,见那文官模样的人依旧骑在马上,正对着那群乡民高声怒喝。乡民中有的纵声哭喊,有的跪地求饶,一众兵士毫不体恤,倒转长矛对着乡民劈头盖脸地乱打。杨凌霜怒火填膺,紧咬着后槽牙,右手握拳,关节咯咯嘣嘣直响。马小小伸手轻按他肩头,说:“别轻举妄动,先看看再说。”
众兵士一边喝骂一边乱打,可怜一众乡民双手被缚,只剩哭爹喊娘的份儿。有年轻一些的汉子,躬身护住妻儿老母,凭脊背抵挡兵士的矛杆,直被打得皮开肉绽。孙襄不忍再看,低声叫道:“小小姐,出手救救他们吧……”马小小默不作声,眼神中却也透出愤慨之色。文武说:“噤声,目前的情况还不甚明了,不可打草惊蛇。”
孙襄咬了咬嘴唇,探头再看去,只见乡民中间一名老者凛然站立,神情不卑不亢,似乎对身边的情形漠不关心。旁边一个七八岁大的孩童,紧牵着他的衣袖,同样一脸无惧之色。那文官叫手下兵士住了手,人群中哀嚎一片,他策马走到老者面前,趾高气扬说道:“老官儿,莫说本官不讲情面,只要你交出神器,本官立马放你等回家。”
老者哼了一声,不予理会。那文官又道:“违抗皇命的后果,可是株连九族,你身为村长,当真不为这些人的性命着想吗?”老者冷笑两声,鄙夷地说:“违抗皇命?敢问阁下做的是哪朝的官儿?”文官脸色一变,旁边一名兵士一杖打在老者腿弯。老者吃痛跪了下去,又立马站了起来,身边的孙儿对那兵士怒目而视。
文官道:“大金国钦使昭毅大将军亲临利州府,承诺只要得到神器,就立即从阳平关撤兵。本官原是体恤尔等身家性命,若是不从,金兵铁蹄之下,你小小石鼓村必定血流漂杵。这等惨事,老官儿难道忍心看它发生么?”
老者只是冷哼:“大宋国就是因为有阁下这等官兵,金国蛮子才能够横行肆虐,我石鼓村血流漂杵,这里面阁下的功劳怕是不小吧。”旁边兵士骂道:“老东西,活腻啦!”又是一顿乱打。老者身边的孩童大叫着抓住一名兵士的手,狠狠咬了一口。那兵士怪叫一声,抬脚将孩童踢了几个跟头。
马小小等人听了个大概,料知是金国的什么昭毅大将军,想要得到什么神器,向利州府官员施压,这官员不敢违抗,才带兵来欺压这些百姓。马小小暗想:“他们说的神器,难不成是‘雷泽龙夏’?”文武怒从心起,说道:“师姐,你们在此稍后,待我去收拾了这群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那文官说:“你当真不交是不是?那就莫怪本官动粗了。”老者说:“阁下还真是客气!这满村的百姓被你们拷打怒骂,的确算不上‘动粗’。阁下果真威风!”那文官脸一沉,说道:“将这干人全部押至府衙大牢,严刑拷打。即使翻遍整个摩天岭,也要找到神器。”两名兵士去拉扯那老者,旁边那孩童又扑了过去:“你们这群土匪,放开我外公!”一名兵士捏住他的脖子,扔在地上,骂声:“小兔崽子,找死!”挺矛朝他当胸刺下。
忽闻一声断喝:“住手!”众兵士回头看去,但见文武如一头黑豹般凌空扑来,长发乱舞,衣袂破风,那名兵士的矛头距离孩童胸膛尚有一尺,突觉右肩一阵剧痛,顿时鲜血四溅,持矛的整条右臂已被文武斩断。那孩童死里逃生,扑回外公的怀中。兵士的惨叫声中,其余众兵尽皆调转矛头围了过来。
那文官吃了一惊,喝道:“你是何人?”文武不搭话,听声辩位骤然欺到他马前,伸手一拉,那文官直挺挺摔了下来,气急败坏叫道:“来呀!把这贼子给我抓起来!”文武提着湛卢剑,几个转身,一众官兵的长矛均被斩断。这区区二十余名兵士,文武丝毫没放在心上,喘口气的工夫,已被他尽数打倒在地。
文武提起那文官,念起他私通金国,懒得再说废话,就想一剑结果了他的性命。马小小三人从树后走出,喊道:“阿武,别杀他。”文武一脚踏在那文官胸口,说:“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师姐不可心软。”马小小说:“满朝尽是奸臣,你杀他一人又顶什么用。”那文官眼看眨眼间,手下的兵士就被这黑衣人收拾了,哪里还敢逞强,连声求道:“少侠……少侠饶命啊!本官……下官……在下……小人……小人也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啊!”
孙襄暗道:“得,电视剧还真不是乱演的,原来坏人都是这副嘴脸。”马小小说:“我且问你,你们来此是为了找什么神器?”那文官被文武踩在脚下,丝毫不敢动弹,唯唯诺诺说道:“是……是一面神镜。是那大金国的都元帅想要,还特派了昭毅将军前来索取,小人原不答应,可他竟将小人的妻儿老母全都抓起来了,小人不得已,只得来问这些村民索要。”马小小一怔,暗忖:“神镜?难道是‘冥王逆天镜’?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文武喝道:“一派胡言!你们若是有心抗击金贼,他们又如何能够寻上门来欺侮!”那文官道:“少侠……少侠明鉴啊,小人身为大宋命官,也存着精忠报国之心,只是那大金国都元帅以武力相挟,小人若是不从,他必派重兵扫过阳平关,届时利州府必遭生灵涂炭,小人……小人心系黎民,这才屈服于他啊!”
文武问:“是完颜兀术那厮么?”那文官却是一愣,说:“完颜兀术已死去十多年了,是仆散忠义那厮。”
文武一愕,马小小问:“今日是什么时候?”那文官一脸茫然:“什……什么什么时候?”文武脚上加了一成力道,那文官痛得嗷嗷直叫,心中不住地叫苦,暗想这是从哪里冒出了几个神经病来,偏偏又这么厉害。口中说道:“今日是绍兴三十二年五月十一。”
马小小暗道:“绍兴三十二年,师九如被处斩是在隆兴二年,中间还差了两年之久。这真是太好了,等找到师九如后就立马离开,便可少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对文武说:“阿武,放他去吧,我心中已有了计较,尽量不要节外生枝。”
文武极想杀了这奸臣,但他也知道,杀这一人并不能对后事产生什么影响,于是喝道:“快滚!跑慢了当心我砍下你们双脚!”一众兵士在地上翻滚痛嚎,那文官听到这话如遇大赦,马也不敢骑了,带着残兵败将仓惶下山而去。
那老者带着众乡民跪下道:“多谢各位侠士救命之恩。”马小小将他扶起,众人见她们穿着古怪,孙襄更是一头金发,不像中土人士,于是问:“敢问各位侠士从哪里来?”
文武说:“在下乃是岳元帅麾下先锋官,姓文名武。敢问老丈,那些官兵为着何事要来抢夺神镜?”老者见他年纪轻轻,却自称是岳元帅麾下先锋官,如何信得,说道:“这位少侠虽然双眼不便,可一身功夫却是俊得很,只是为何说话却恁地不着边际?”文武一时尚未醒悟,马小小说:“老丈听差了,我师弟说的是他父亲曾是岳元帅麾下先锋官。请问老丈,那神镜一事究竟为何,还请老丈相告。”
那老者见她们言行举止十分奇怪,不由起了戒心,说道:“哪有什么神镜了,都是官府故意编造的理由,来为难咱们的。”马小小情知他起了怀疑之心,于是道:“实不相瞒,我们也是利州府人士,老丈若是信不过,我们也不再多问。只是府衙的官兵适才无功而返,恐怕不会甘心,日后定会卷土重来,届时情况如何,可就难说得很了。老丈若是信得过我们,就不妨将原委说出来,我们也好一起想个对策,老丈意下如何?”老者想了想,说道:“也罢。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几位又身上带伤,先随老朽回村再说。”
石鼓村就在摩天岭下,整座村子依山而建,因村口留着一尊汉唐时代的石鼓而得名。进到村中,老者先安排郎中为马小小等人治伤,四人之中属杨凌霜伤得最重,右肩的伤口长达四五寸,深可见骨。郎中将草药给他敷上,又替马小小裹好伤口,四人就在老者家中借宿。
这老者姓何,便是石鼓村的村长,老伴过世已久,女婿也在一年前死于金兵的狼牙棒下,如今与女儿和八岁的小外孙相依为命。
是夜,何老汉的女儿整出了一桌子菜肴款待四位救命恩人,然后又拿出两套干净的衣裙让马小小与孙襄换了,还将丈夫生前的衣服交给杨凌霜换上。马孙二人换好出来,虽是粗布素裙,却难掩丽质容颜,只是孙襄的碧眼金发与一身古装实在不搭,嘟着小嘴抱怨:“早知会这样,就该染成黑发再带个美瞳了。”
马小小笑道:“你这样也别有一番风味儿啊,有机会再给你淘换一套维族的服饰,你穿起来活脱脱就是一个西域美女啊,皇帝见了你都会挪不开眼的。你瞧,凌霜不就看呆了么。”
杨凌霜脸上一红,赶紧低下了头。孙襄朝文武看去,见他只是漠然地坐在一边,瘪了瘪嘴说:“阿武,把你这身衣服脱下来,我给你洗了。”文武说:“不必了。”孙襄不由分说将他的黑色汉服扒了下来,说道:“你就放心吧,我不会给你弄坏的!哼!”马小小说:“阿武,随她去吧,难得看到襄儿也有这么勤快的时候。”忽然噗嗤笑了一下,又说:“不过……舍谁取谁你自己可要考虑好哦,哈哈。”
文武愣了一下,欲言又止。只听何老汉说:“乡下鄙陋,怠慢了各位,还乞见谅。”马小小等客套了几句,何老汉亲自沏好茶来给众人斟上,坐在木椅上才说出一番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