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向上攀爬,最是考验人的毅力与心态,勇气与身手固然重要,但面对脚下的万丈深渊,以及头顶随时会落下的碎石,渐生的恐惧心理才是最大的障碍。越到高处,感受四周空空旷旷,天地间唯有这根藤蔓才是依靠,一种由心而生的孤寂感压迫着脑神经,随时都会产生放弃的念头。若此时不一鼓作气攀上崖顶,脑中一空,四肢便会乏力,这要摔将下去,任你是钢筋铁骨也会摔成碎片。
人的双脚一旦离地,心中便是空空荡荡的,爬了约有一百多米高时,马小小怕殷月支持不住,于是问道:“小哀,你怎么样?”殷月哀在上面手足不停,丝毫不以为意,随口答道:“什么怎么样?小小姐加油,我已经看到那老雕的巢穴了。”
忽然,一阵雕啸由远及近迅速传来,马小小大惊,暗道:“不好!这下真是放虎归山了。”头顶一阵疾风掠过,手中藤蔓剧烈地晃荡起来,抬头但见两头巨大的虎头雕正一左一右向殷月哀扑击。
殷月哀心中也在暗骂:“不杀它不杀它,这下倒好,它找了帮手来杀我们了。”身在半空无法借力,只得双手牢牢拽住藤蔓,空出腿来,虎头雕一旦靠近就用双脚乱踢。
马小小急忙攀爬几下,趁着月光看清殷月哀头顶上有一个四四方方的洞口,看形状倒有些像是蛮子洞,估计是被这一对虎头雕占来作为巢穴的。于是喊道:“小哀,先爬进洞里面去!”
两只虎头雕颇为记仇,一下下尽是朝殷月哀扑去。殷月哀双手坠着藤蔓,早已经感觉手臂酸麻,而虎头雕似乎知道她两腿厉害,每次均是从上方攻击。殷月哀气得双眼通红,破口骂道:“死畜生!姑奶奶不活剥了你们,当真对不起太上老君!”虽然见到雕穴就在头顶两米左右的位置,却也无暇爬上去,双脚蹬住岩壁稳住身子,空出一只手便朝虎头雕抓去。
两只虎头雕一左一右,不是用铁钩般的嘴喙去啄她头顶,就是用钢筋般的利爪去抓她肩膀。殷月哀受地形限制,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此时还只能用一只手,自保尚且不足,又如何能当真活剥了它们?见头顶铁嘴啄来,双腿用力在崖壁上一蹬,借着藤蔓荡了开来,右手掌缘斜劈,迫开另一只的钢爪。但双雕在空中的扑击之速是在太过迅捷,殷月哀左支右挡,成效甚微。
马小小在她下方两米处,被她甩着藤蔓荡来荡去,无法稳定身形,也自苦不堪言。但在同一根藤蔓上,即使有心相助,却也不能够。眼见双雕愈渐凶猛,腾出右手掰下一块碎岩,瞅准机会朝一雕砸去,那虎头雕正全神贯注攻击着殷月哀,又哪里料到马小小会出手偷袭,噗的一声,碎石正中腹部,那虎头雕一声哀啸,远远避开。
殷月哀趁着这一空隙,猛地爬上两米,已到了雕穴旁边,左腿后勾,逼开身后那雕,右手一伸,便朝雕穴爬去。先前被马小小打中的那只雕,见殷月哀又爬到了自己的巢穴里,这一下急得是火烧连营,放弃原本打算找马小小报仇的念头,劈头盖脸地朝殷月哀扑去。与此同时,另外一雕也扇着巨大的翅膀向殷月哀猛攻。
殷月哀右手刚刚抓住洞口壁,便再多有一秒钟的时机,她便能翻身滚进洞内,偏在此不上不下之际,两雕如神风敢死队一般自杀式袭来,殷月哀固然惊恐万分,马小小也是大惊失色,只见殷月哀慌乱中侧头闪避,不想却一脚踏空,身子急速朝崖下坠去。
当此千钧一发之际,马小小右腿迅速在藤蔓上一缠,左脚猛蹬崖壁,朝殷月哀荡去,同时双手一拽,牢牢将殷月哀拦腰抱住。殷月哀纵然艺高胆大,此刻也吓得魂飞天外,颤抖着嘴唇,呼吸急促,脸上不见一丝血色。
幸好那两只虎头雕忙于查看自己的蛋,无暇再去理会二人,否则此时再来一次攻击,那马小小与殷月哀不从崖上摔下去,那才真是没天理了。
趁此空隙,殷月哀滑到马小小下面抓住藤蔓,马小小有了准备,再掰下一块碎石握在手中,爬到雕穴处骤然发劲,一雕猝不及防,背部被石块狠狠地砸中,惊得飞出洞外数丈。殷月哀依样画葫芦,用石块惊走另外一雕,马小小手臂一伸扣住洞壁,奋力跃上了洞口,回头将殷月哀也拉了上来。
两人惊魂未定,坐在洞口不停地喘着粗气,殷月哀只感觉心脏都快从口腔里蹦出来了,探头向下望了一下,夜色深深,下面便如无底鬼洞一般,不禁一阵晕眩,向洞内挪了挪身子。马小小见洞口处果然便是一个巢穴,几枚雕蛋静静地卧在其中,说:“这两只虎头雕也是为了护住自己的子女,倒也不是蓄意攻击的。”殷月哀拍着胸口说:“我管它是蓄意还是临时起意,害得我在鬼门关转了一圈,总之这梁子是结下了。”
正说着话,只见那两只虎头雕在洞外转了个圈,又一前一后向洞内猛冲而来。此时脚踏了实地,殷月哀便不再害怕,又是怒火填膺,双眼一闪,杀机陡起,抓起两枚雕蛋便朝洞外扔去。马小小大叫一声:“小哀不可!”但为时已晚,只见两枚雕蛋在空中划个弧线朝下落去。
其中一雕一声长啸俯冲而下,去追那两枚蛋,而另外一雕此刻似乎也怒不可遏,尖啸一声朝殷月哀扑去。马小小不愿跟它纠缠,拉着殷月哀朝洞内跑去。
不料刚跑两步,忽然感觉前面一阵凉意传来,接着腥气逼人,马小小赶紧拉着殷月哀就地一伏,只觉头顶风声虎虎,一物迅速从背部滑过,所经之处,寒气逼人。
两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事,但听身后虎头雕一阵哀啸,不停地扑腾着双翅。马小小爬起身来,借着洞口射进的月光,只见一条大腿粗的花斑蟒蛇,正与那雕缠斗在一起。
虎头雕纵然嘴尖爪利,但花斑蟒蛇却是出其不意地攻来,一上手便被咬中胸脯。那花斑蟒蛇也不知道从哪里爬上来的,或许是早已潜伏了很久,就等着这个时机,这一咬上,如何舍得松口?仗着自己皮厚,忍着被虎头雕猛啄了几下,骤然翻转身子,将它牢牢缠住。初时那虎头雕尚能反抗鸣叫,但花斑蟒蛇身子越收越紧,慢慢就被勒得动弹不得了。
殷月哀幸灾乐祸,笑道:“真是一物降一物,姑奶奶不用出手,便有人帮我报了大仇,哈哈哈……”而就在此时,先前去追蛋的那雕听见同伴的哀啸,再也顾不上自己的子女,猛然回击,一个俯冲,尖嘴朝蛇身刺去。但即便如此,那花斑蟒蛇依然不愿松口,势要先将这只雕吞下去。
马小小暗想:“果然还是古话说的好,‘贪心不足蛇吞象’,这蛇宁死也不放开到口的食物,简直是自取灭亡。”
被蛇缠住的那只虎头雕脑袋渐渐垂了下来,眼看是没了气息,另外一雕怒火攻心,铁嘴钢爪齐上,那花斑蟒蛇皮开肉绽浑身浴血,明知已危在旦夕了,却仍然不愿舍却口中的食物,直到最后被那只虎头雕啄得体无完肤,身子才渐渐松软了下来。
那虎头雕抓起蛇身飞出洞外,将它抛下了悬崖,又回进洞来,绕着同伴的尸身不住啼啸,声音悲切万分。此时殷月哀也不再发笑,愣愣地看着那只虎头雕,但见它用头拱了拱同伴,哀啸一声忽然冲出洞外,啸声不绝,直破天际。殷月哀奔到洞口,只见那雕一次又一次地冲上云端,啸声极其悲愤,传遍四野,似在为死去的同伴哀悼,最后从高空猛然向洞口冲来,殷月哀吓了一跳,慌忙退后一步,只听“砰”的一声,那虎头雕在崖壁上撞得头骨粉碎,如断了线的风筝,摇摇晃晃落入了悬崖之下。
马小小暗叹:“这雕情深意切,人尤不及。可敬,可叹!”殷月哀呆呆地坐在洞口边,一时思绪纷乱。马小小将她扶起,只听她说:“小小姐,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没想要真的杀了它们啊……”马小小一时也找不到安慰的话说,心想若不是殷月哀扔下雕蛋,两雕合力,也必不至于会受到蟒蛇的袭击。当下捋了捋她的头发,说:“这两只雕之所以会攻击我们,原本也是以为我们会伤害它们的孩子,护子之情世间万物皆有,只是没想到会因此害了它们的性命。事已至此,后悔也是没用的了,以后要切记不可再鲁莽。”
殷月哀点点头,心中着实有些后悔,对着洞外默祷:“大雕啊,我真的不是有心要害你们,希望你们来生可以投个好胎,转世为人。”马小小说:“这些雕蛋我们不便带走,希望能有其他好心的雕收留它们吧。”又说:“咱们将另外这只雕埋了,也好略表歉意。”打开手电筒,就地挖了个坑,将雕尸放进去,殷月哀细心地用泥土将它埋了,马小小看在眼里,心说:“小哀原本就是一个善良的姑娘,只是性子太过急躁,以后得慢慢教她收敛。”
葬好虎头雕,殷月哀愣愣地坐着发呆,马小小心想让她自己冷静思考思考也好,于是起身环视了一下周围,只见这洞明显是人工修筑,高约两米,宽过三米,四壁四四方方,果然便是一个蛮子洞。
蛮子洞在四川省多处山中均有发现,其用途说法不一,流传最广的,是传说在很久以前有一个怪物,名叫“蛮子”。每到晚上,蛮子便会去附近村里找吃的,但却从来不会伤害人畜。后来村民们还特意准备了一些食物放在家门口等蛮子来吃,那蛮子吃完食物后,又静静地返回山中洞内栖息,因此留下了“蛮子洞”这个名称。
马小小照着手电,见这洞壁上还刻有石画,诸如刀枪剑戟之类,显然这不是传说中“蛮子”居住的洞穴,倒像是一处墓室,只是年代来历均不可考了,与宜宾市珙县的僰人悬棺有异曲同工之妙。
想到“僰人悬棺”,马小小不禁想起了在宋朝时,遇见那位痴情的奇女子凤凰,也不知她后来怎么样了,但总不可能会为师闻墨殉情。想了半晌,见殷月哀还呆呆地坐着,于是说:“好啦小哀,你现在有这份心,就已经证明你很不错了,走吧,再耽误下去,天就亮了。”
洞内石壁上的刻画十分简单,寥寥几笔,均是一些古代兵器之属,马小小猜想这墓主人生前定是武官之类的人物,不过为何把墓室建在这悬崖峭壁之上,可就不能想通了。
中国五十六个民族,数千年的墓葬文化也没那么容易便能窥尽,也就不再去费神想那么多。两人向洞内走了十来米便到了尽头,却忽然发现右边石壁上有一个仅容一人的小洞,马小小用手电照了一下,该洞道向上斜去,深不见底。殷月哀说:“搞不好这条洞刚好通往山顶呢。”正想钻进去,马小小忽然说:“等一下,这里……有个死人。”
殷月哀吃了一惊,说:“不会……又出现什么鬼怪之类的吧?”马小小一笑,说:“这里本身就是个墓穴,没见到死人,那才叫诡异呢。不过这人怎么会这个样子?”
殷月哀顺着马小小的手电光看去,只见左边角落里散着一堆人骨,骨头已然发黑,也不知死了有多少年了。马小小见除了这堆人骨之外,再无他物,忽然说:“旁边的这个小洞,是盗墓贼挖的盗洞,看来是想进来偷陪葬品的,却没想到这个墓主人连个棺椁都没有,哪会有什么值钱的陪葬品呢?不过这人死的样子很怪,你发现没有?”
殷月哀偏着头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摇了摇头,马小小说:“我猜想,这人生前是自己到这洞里来等死的。”殷月哀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这人生前一定是个武林高手,被仇家追得无路可逃,又知自己命不长久,于是便躲到了这里。咱们找找看,说不定会有什么武功秘籍呢!”
马小小“噗”地笑了一声,说:“你想什么呢?”殷月哀说:“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的么?”马小小说:“你也知道是电视剧啊。不过你的猜想也不全没道理,你看这石壁上,全是兵器的图案,并没有什么武功招式,看来这人看重兵器更胜于武功。你再看他的姿势,左手握拳放在怀里,右手食指漫不经心地指向地下,这说明他埋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在这里。”
殷月哀说:“一定是武功秘籍,咱们快挖出来吧。”马小小笑着摇了摇头,说:“你呀,就是太心急。你要挖人家的东西,总得先将人埋了吧?这叫入土为安。免得我们挖走了东西,他再来找麻烦,那时可就谁都说不清了。”说完,将尸骨一块块移开,与殷月哀合力动手开始挖坑。
殷月哀忽然又说:“你既然说这里是个盗洞,那会不会东西已经被人挖走了?”马小小说:“不会的,这人的尸骨没被动过,再说了,来盗这种墓穴的,一般都是小毛贼,他们又怎会想到,墓主人会将一件贵重的东西埋在自己的尸身下面?”
不到一会儿,两人就挖好了一个小坑,殷月哀一声惊呼,说:“找到了!是不是这个?”说着捧起一个小小的石匣子。马小小见那石匣子呈长方形,仅仅五公分宽,二十公分长,殷月哀说:“这……这怎么看也不像是武功秘籍啊?”马小小将石匣子打开,见里面只有一卷类似于羊皮的东西,殷月哀接过来一看,只见羊皮上的字迹倒还算清晰,几副简单的图形,一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并无特异之处,绝非想象中武功秘籍的模样,不由得大为失望。
马小小见卷首写着几个大字:“天地阴阳谱”,下面便是一些打铁的技巧图示等等。殷月哀嘟了嘟嘴说:“为了这么个破玩意儿,费了这么大的功夫,真不值得。”
马小小想了片刻,说:“你可别小看了这《天地阴阳谱》,传说它本是春秋战国时,铸剑大师欧冶子传下的一部铸造绝世神兵的熔铸图谱,原图早已失传,这是后人根据文献整理出来的一些枝节。这《天地阴阳谱》取名来自于西汉时贾谊所作的《鵩鸟赋》,赋中说‘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虽然此赋的本意与熔铸毫无关系,但‘天地为炉、万物为铜’,想必也是铸剑大师们的追求,历代铁匠若能拥有它,便足以技冠群雄了。”
殷月哀不以为然地说:“就算是这样,那对我们又没什么用。”马小小说:“不一定。我师父曾说天地间唯有雷泽龙夏是师闻墨的克星,想那雷泽龙夏又怎么可能轻易地就被我们得到?如果有人能依照此谱,打造出一件足以诛杀师闻墨的利器,岂不是很好?”转念又一想:“即便有人能打造,但那材料想必也是十分难找的,唉,看来想走捷径终是不可能的。”
马小小将图谱收好,又将那人的尸骨一块块放入坑中埋了,心想:“看来这人生前也是一位铸造兵器的大师,他不想这图谱被埋没,我该想法子替他完成这个遗愿。”同殷月哀一起,走进那盗洞之中。
盗洞狭窄低矮,两人弓着身子相继前行。马小小说:“那条花斑蟒蛇想必便是从这里钻进来的,咱们得加倍小心。”如此走了约半个小时,一路向上,前方渐渐有星月之光投下,看来已经到达了东鼓峰顶。马小小当先钻出洞外,殷月哀跟着出来,一眼望去,但见峰顶平缓地像个特大号的足球场,绿色植被丛生,偶尔拔起几颗矮小的灌木,唯独正中间生着一颗高大的榕树。四野空旷,与天相接,大有“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之感。
月色溶溶,墨绿色中又泛出点点银光,抬头望去,星星仿佛触手可及。马小小舒展着筋骨,殷月哀深呼吸一口,仰天躺在草地上,感叹道:“真是太美了!能在这样的环境下睡去,神仙也不过是就这样了吧。”可躺了不到两分钟,就叫着跳了起来:“神仙可不会怕冷啊,这上面太冷了。”马小小说:“别玩啦,月亮都偏西了,还是先办正事要紧。”
两人在峰顶找了一圈,不见有任何异样,走到榕树之下,但见树冠形如华盖,分支上无数条气生根向下深入土中,又形成新的树干。如此巨大的榕树在内地十分罕见,马小小靠着树干纳闷地说:“这‘镇狱窟’顾名思义,应该是个大洞窟,可怎么看这里也不像有洞窟的样子啊!”殷月哀说:“咱们再找找就是,它又不会长翅膀飞了。咦?这是什么?”见草地上有一个圆圆的事物,像是一个铁环,殷月哀刚想把它捡起,忽然感觉脚下一空,整个身子急速向下坠去,瞬间隐没于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