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2月25日。
广西麒麟寨。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仙女下凡游玩，途经一处地界，见青山峭拔秀美，碧水飘逸澄清，一时流连忘返，眷恋不去，于是解裙拆簪，点缀山水之色，又种下了八棵桂花树，从此不再返回天宫。”
这不是童话故事，而是广西壮乡人民口中世代流传的一个美丽传说。广西又称“八桂”，在壮乡人民心中，依然相信是因那仙女种八棵桂树而得名。广西便如同那美丽的传说一样，奇幽绝美，就像是天神遗落在人间的一块翡翠。
提起广西，自然又让人想到那“桂林山水甲天下”的美景。而在与桂林西南的接壤处，有一座城市名为“来宾”，来宾市境内又有一座仅仅两千多平方公里的小城，是为“忻城”。忻城虽小，然在历史上却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盖因广西不仅山水秀甲天下，其历史文化底蕴亦十分浓厚。广西壮族乃是全国最大的少数民族，上可追溯到三四万年之前的旧石器时代。壮歌壮锦自不必说，壮乡人民一脉相传，数万年的人文内涵也确然不容小觑。
那忻城城中有一山名为翠屏山，翠屏山北麓山脚，有一座被誉为“壮乡故宫”的“莫氏土司衙署”。这衙署始建于明代万历年间，其规模宏大，造型典雅，是全国乃至亚洲现存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土司建筑之一。
土司乃是自元代起，朝廷在西南西北等少数民族地区，授予那些民族首领的世袭官职。莫氏土司的由来，却也算得上是“以武建勋”。事因朱明王朝对于少数民族的压迫，那是超过了历朝历代，自古“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宋江毕竟也不是生来就想上梁山的。是以在明朝的暴政之下，便有敢与其对抗的仁人志士出现。
永乐二年，忻城出了一位有名的好汉，名叫“陈公宣”。他眼见官府倒行逆施，鱼肉百姓，于是叫上另一位好汉，唤作“九剑划江山”的洛临渊，二人在翠屏山顶撮土为香，义结金兰，纠集数百乡民，爆发了忻城壮瑶农民起义。陈、洛二人仗着武功卓绝，身先士卒，攻入县治，焚烧官署，县令眼看难敌，便携家带眷弃城而逃。然而就这么逃了，若被上头知晓，那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县令无奈之下，一面上本奏报朝廷，一面如切身割肉般地掏出自己收刮来的民脂民膏，悬赏捉拿陈洛两人。
其时壮乡之中习武者甚多，一般男童长到十来岁，家中长者便要令其拜师练武，每到冬闲时节，壮乡的各个村寨都还要延聘师傅传授武艺。那洛临渊虽也是壮人，可他年轻时却拜了一位中原的剑术名家为师，到中年返乡后，有悟桂林山水之奇，将中原剑法与壮拳相结合，自创了九式剑法。这套剑法于大道之中又另辟蹊径，令敌难以摸清来路，又因其剑意之中多含山水之气，岭南道上便渐渐传出了“九剑划江山”的名号。
而忻城之中还有一位奇人，仅三十余岁年纪，便已将壮拳练到了极致，此人名叫“莫敬城”。这莫敬城原也出身官宦之家，其祖莫保在元末曾位居千户之职，后来到了明洪武初年时，莫保被罢官，遂率子孙亲丁徙居忻城境内。莫敬城自小悟性奇高，于武学一道有着常人难及的天赋，时时心念恢复家族荣耀，待知道忻城县令悬赏平反时，便带着族中武士欣然前往。
那莫敬城确为一员虎将，一人独战陈洛二人。初时也确实被“九剑划江山”的古怪剑法攻了个头晕脑胀，然时间一久，却也摸出了一些门道，自始至终以一套壮拳进攻防守。那一战从傍晚打到黎明，莫敬城徒手格毙陈公宣，重伤洛临渊，农民起义以失败告终。
莫敬城一战成名，更因镇压反民有功，被推举为土官。于是，忻城县有二令，土流合治。但权不相统，流官握的只是空印，每年春冬到县里视察两次而已，余时僦居府城，土官反倒成了忻城的草头天子。弘治年间，莫氏土官获得世袭恩宠，从此一统忻城天下，对忻城进行了长达四百余年的独裁统治。
那洛临渊重伤后眼见大势已去，挣扎着逃回了老家静养，数月之后，身体所受之伤倒也恢复了七八成，然而心中的愤恨却是无药可医。原来自洛临渊自创“九剑划江山”剑法之后，江湖上已鲜有敌手，可当初与莫敬城那一战，不仅铩羽惨败，临到最后，莫敬城还语出蔑视，说什么“九剑划江山”口气不小，却也不过如此，还是改名为“九棒搅茅坑”的好。
洛临渊成名数十载，受此大辱又岂能甘心？临终之际嘱咐后人，定要勤修苦练一雪前耻。然而此时的莫氏土司虽说是以霸权震慑百姓，但统治之下却也并非全然不施良政，莫氏后人修山隘、开乡道、架桥梁，积极发展壮锦生产，又鼓励农民发展私有经济，还创办义学，注意发展文化，渐渐也得到了一定的民心。
洛家虽有世仇相传，可也不愿做那有失仁道之举。直至百年之前，莫氏第十九任土司莫绳武纵匪殃民，洛家后人才重新出来登高一呼，救百姓于倒悬。
那年是清光绪三十一年冬月，朝廷日渐腐败，西方列强群狼环伺，积弱之中国已然民不聊生。时年忻城城外突然来了一群悍匪，杀人越货无恶不作，手段还极其毒辣，劫了过往商旅不说，还将其杀害，要家人拿钱来赎回尸体。
那忻城土司莫绳武不思保家安民之计，反打起了大发乱世横财的主意，与城外悍匪勾结，里应外合，抢财掠物。忻城商民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一众富户自是提心吊胆，连寻常百姓都人人自危。洛临渊第二十代孙洛俊皓豪气勃发，仗着一把铁剑，领着百十号人再次攻进了土司衙署。
那莫绳武常年声色犬马，早已失了乃祖之风，见洛俊皓正气凛然，哪里还敢接架？洛俊皓凭着一套“九剑划江山”剑法，终于在四百年后一雪先祖之耻。
这一次的动静闹得太大，连忻城全城商民都声讨莫绳武，朝廷为息民怨，只得在光绪三十二年四月下了一道圣旨，撤去莫氏土司一职，其子孙永远不准请袭。洛俊皓念在莫氏土司曾经多少也有一些功劳的份儿上，饶了莫绳武全家性命，带领族人远避麒麟山安居乐业。
那麒麟山就位于来宾市境内，距离忻城也不甚远。山上有一个大型石洞，壮语称之为“卡姆头洞”，汉语则叫做“麒麟洞”。麒麟洞虽然粗鄙简陋，却是一处上古遗迹，早在三四万年之前，便已有古人类在此洞中繁衍生息，他们被视为是壮族人民的始祖。麒麟洞被当地壮民视为圣地，洞中供奉了上古时代遗留下来的一件神器，名为“七宝琉璃枝”。洛俊皓带领族人来到麒麟山后，逐渐在此地建起了一个村寨，寨中居民皆为壮民，九成都姓洛，又因洛俊皓德高望重，被村民公推为族长，世代镇守麒麟洞。
……………………
天色向晚，一弯新月羞羞答答地越过麒麟山巅，月华从山垭处投下，与麒麟洞内一团七彩光晕相互辉映。洞口外生着一株高大的榕树，树冠如华盖，遮星蔽月，树下燃着一团小小的篝火，两个人围着火堆而坐。
这两人一者是年过半百的长者，火光映着他古铜色的脸庞，黑幕中勾勒出健硕的身板；另一者为年约二十六七的女子，秀发流瀑，身段纤细，一只手捏着一根小柴棒，轻轻拨弄着火中木炭，噼啪一声轻响，篝火中升起点点火星，如星空下萤火虫的曼舞，煞为可人。
那女子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淡淡的微笑，一双如夜空般深邃的眼眸，蕴满了睿智与娇俏。一边拨弄着柴棒，一边听那长者细细讲着故事。那长者讲完后，见她双眸随着火星闪闪烁烁，轻咳一声，微嗔道：“霓儿，你又走神了！我刚刚讲的什么你听到了么？”
那女子抬起头来，瘪了瘪嘴，说：“爸！从我三岁起，您每年都要将这故事讲上十多回，到今年我二十七岁，加上刚刚讲的，您一共讲了三百一十八回了，还不带您说梦话的时候讲出来的。”那长者一怔，笑骂道：“臭丫头，就你鬼心眼多！我给你讲这些，就是要让你记住咱们洛家的历史，以及肩上的担子。”忽然轻叹了一声，又说：“你娘死得早，我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将来继任族长，与镇守七宝琉璃枝的担子，自然是要落在你身上的。唉……你虽然天生体质特异，不惧寒暑，又异常聪慧，可终究是女儿之身，等我百年之后，我又怎么放心得下？依我看啊，你不如……”
话没说完，那女子忽的站起身来，双颊微红，嗔道：“停！停！爸！您又来了！您怎么老是急着要把我嫁出去？我嫁走了，这担子不是更没人接了吗！”那长者说：“谁说要把你嫁出去了？是招婿入赘！姜云那小子人品倒也不错，我也看得出来他喜欢你，你每次上麒麟洞从村口路过，那小子都远远地站在一边发傻。可是他想娶你，就必须得入赘我们洛家……”
那女子急了：“爸！不说这个行吗！”那长者说：“说说又怎么了？再说了，你又不是小娃儿，这终身大事当父母的不该操心？”那女子说：“爸，您再说我走了啊！”那长者哈哈大笑：“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都老大不小了，怎么还喜欢撒娇？”那女子嘻嘻一笑，挽着长者胳膊重新坐下，说：“我哪有撒娇？我只是在向您晓之以理。话说回来，那‘七宝琉璃枝’究竟有什么好的，干嘛这么没日没夜地看守？”
那长者抬头看着天边繁星，默然片刻，缓缓的说：“人活着就怕没有信仰，一个人如是，一个地方亦然。这‘七宝琉璃枝’外表看起来是跟普通珊瑚枝没什么两样，但将它放在黑暗中，便能幻出七彩光芒。七宝琉璃枝自古便是当地壮民信奉的圣物，认为这些光芒是祖先的灵魂幻化。我洛家自百年前来到此地，被当地人推为族长后，逐渐开枝散叶，我们的族人也先后迁徙而来。现在寨中虽大多都姓‘洛’，但咱们都是壮族人，信仰是不会变的，所以看守七宝琉璃枝是咱们洛家义不容辞的责任。想当年我的爷爷你的太爷爷，那是拼了鲜血保护了琉璃枝啊……”
那女子接口说：“我知道，您也说过很多遍啦。那是抗战时期，一批日本浪人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七宝琉璃枝，便前来抢夺，太爷爷带着族人浴血奋战三天三夜，将浪人打跑，保护了琉璃枝。可是这群浪人为什么要抢这个东西，您却一直没有说过。”
那长者叹道：“是啊，一直没跟你说过。”顿了顿，又说：“因为七宝琉璃枝在常人眼中，虽然奇特，却也没必要拼了命来抢。但是在江湖习武人士的眼中，它可是比任何黄金美玉都要珍贵的东西。这七宝琉璃枝产自南海海底，要经过上万年的时间才能成形，其本身又有极大的药用价值。常人服上一二两，即可延年益寿；修道之人服用，还可固精培元；若练武之人服用的话，便可凭白增加一甲子的功力。据我所知，这世上跟它具有同样奇效的宝物，仅有两件，另一件，则是新疆天山圣雪堂的镇派之宝‘九品金莲’。这两样宝物江湖秘传为‘南枝北花’。所以即使我洛家豁出了性命，也不能让它落到了歹人之手。”
那女子啧啧舌，睁着一双漆黑的大眼眸看着麒麟洞内七彩的光晕，愣了好半晌才说：“这么厉害？那咱们偷偷去掰下一些来吃了，这东西要怎么吃啊？是蒸还是炒？不见得能煮熟吧？”
那长者笑道：“又来说孩子话了。若修为不够强行吃了的话，日后定会反噬己身。而等到修为够了，至少也七老八十了，到那时吃不吃又有什么要紧呢？”那女子神思片刻，心想：“就算等我到了八十岁，我也一定要尝尝它是什么味儿的。”又问：“爸，这事您以前怎么不告诉我呢？”那长者说：“咱们家的祖训，是不可轻易将这事说出来的，必须等上一代临终之前，才能告诉下一代。”那女子微微一怔：“那……您干嘛今晚又告诉我了？”
那长者不答话，依旧望着深邃的夜空，隔了半晌，才叹了口气说：“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你回去吧。”那女子问：“怎么？您今晚还要守在这里？都已经连续一个月了啊。”那长者摸了摸她的头，说：“明天就是祭祀之期，最不能出现什么意外，我必须得守着。行了，你回去吧，今晚就别练剑了，好好休息一下，准备明天的祭祀。”那女子答应着，嘟了嘟嘴，起身向父亲道别，缓缓下山而去。
二月的天时，山上尚属微寒，而那女子却穿着短衣短裤，甚是单薄。那长者站在树下，耳听得那女子脚踝上的银质小铃铛声音渐渐远去，叹了一声，转身走进麒麟洞内。
这位长者名叫“洛振威”，正是清光绪年间搬来此地居住的洛俊皓的第五代孙，算下来，他已是洛临渊的第二十五代后人了。而那位女子，便是他的独生爱女，洛芗霓。
翌日，天有小雨。
这一日是二月二十五号，农历的正月十六，是洛家祭祀祖先的日子，亦是麒麟寨壮民们的祭祖之日。
天光破晓，春雨霏霏，寨口几株垂柳翠嫩欲滴，在碧绿的池塘中映出倒影，宛如待字少女在对镜梳妆。池面被雨丝惊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碧波微漾，几群大白鹅兴奋地浮着绿水，田间蛙鸣响成一片。空山新雨的清晨，一排砖木屋舍在薄雾中若隐若现，两三顽童不惧细雨，尤相互追逐嬉闹。山光青翠，野花暗香，雏燕争鸣，怡然幽远，恰如陶潜笔下桃花源再现。
八点未到，麒麟寨民纷纷穿上壮式礼服，络绎走出家门。微风吹荡着少女裙摆，雨点肆意敲打汉子们厚实的臂膀，三三两两说说话话，一路结伴望麒麟洞而去。
人群中有一位青年，生得白白净净，模样甚是斯文，穿的却不是壮服，一件夹克衫，下配牛仔裤，在壮民之中尤为扎眼。那青年走了一阵，停步左右观望片刻，忽然调头朝寨子里跑去。
池塘边的垂柳旁，有一栋典雅的吊脚楼，深褐色的木柱上刻满了沧桑。那青年几步奔上木梯，整了整衣服，深呼吸一口，轻轻叩响木门。等了片刻，没见屋内有人反应，又轻叩了几下。不多时，一位睡眼惺忪的女子慢慢打开了门，正是洛芗霓。她盯着那青年看了一会儿，懒懒地吐出两个字：“干嘛？”
这青年便是洛振威口中提到过的姜云，。他家是麒麟寨中唯一的汉人，本是广东沿海大城人士，两年前搬来此地，他爸做着小生意，贩卖一些当地特产，常年穿梭于桂粤两地。
姜云自两年前第一次见到洛芗霓后，从此便像失了魂一般，也不再跟着老爸跑生意，以喜爱麒麟寨山清水秀为名，愣是留了下来。
不过麒麟寨礼法教条甚严，他倒也不敢像在汉人之地那般张扬。然而寨中壮民对他父子二人却是极好，又觉得姜云人品相貌皆是出类拔萃，大家倒还盼着喝他与族长千金的喜酒。
洛芗霓嘴上态度强硬，心中却也忍不住窃喜，姜云的父亲每月之中有二十天都是在旅途上，洛芗霓也偶尔做些好吃的送去给他，理由却是：“我好歹也是麒麟寨下一任族长，你若饿死在我们寨子中，我可丢不起这个人。”姜云自然也能看出一些她的小小心思，所以平日里更是百般地讨好于她。
近半年来，姜云也开始频繁往来于内地，他爸问起时，他什么都不说，洛芗霓也觉得好奇，后来终于忍不住了，有一天便问他这段时间究竟在搞什么鬼。那姜云卖了好几个大关子，最终在洛芗霓的武力威逼之下才坦白：“我只是想靠自己多赚点钱，否则将来怎么娶你？”洛芗霓听到这个答案后，只呸了一声，便也不再追问。
此刻姜云站在洛芗霓门前，见她仅穿着薄薄的纱衣，雪白的肌肤隐约可见，不禁面红耳赤，猛吞了一口口水，傻愣愣地站着不知所措。洛芗霓浑没在意他的表情，半眯着双眼说道：“别怪我没警告你啊，在我还没睡醒之前，我的道德标准也是处于模糊状态，不想看医生的话，就赶紧滚。”说完就要关门，姜云赶紧抵在门口，说：“不是不是！前几天我从内地回来，给你带了一个很有趣的小礼物，一直没机会送给你。这不今天早上，大家都去参加祭祀，我才……”话没说完，只听洛芗霓“啊”的一声大叫，转身奔进了屋内。
姜云跟着进屋，只见洛芗霓看了一眼墙上挂钟，不住口地念叨：“完了完了！昨晚练剑太累，今早还是睡过头了！这下老爹非活剥了我不可！”胡乱洗漱完毕，又在衣橱里翻弄片刻，找出一套蓝色的壮族礼服，正要解开纱衣的腰带，忽见镜子中，姜云正一脸呆愣地站在屋子中央，柳眉一沉，说道：“怎么？你想看吗？”姜云怔了一下，脸如火烧般发烫，尴尬地退出屋外。
洛芗霓对着镜子梳理头发，不时朝时钟看去，越看越急，越急就越乱，最后索性抛下壮服，只穿了一件吊带衫与热裤，就急匆匆地出了门。路过堂屋时，将墙上的一把剑取下来提在手中，更不向兀自发愣的姜云看上一眼，展开身法朝麒麟洞奔去。
姜云跟在她身后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在还剩下半条命之前，总算是赶到了麒麟洞。而此时洛芗霓已先他十多分钟前就到了，自然没能免去父亲洛振威的一顿训斥。
麒麟洞前有一块蓝球场大小的空地，黑压压地站满了全寨上百位壮民，男女老少皆有，个个神情庄严，天上虽然飘着细雨，却也没人在意。姜云不敢乱动，也跟着悄悄站在人群后面。
洞口处有一张石案，上面早已摆满了各式贡品，香烛等物一应俱全。不多时，族长洛振威接过洛芗霓手中宝剑，双手横托举过头顶，朗声念念有词。他念的是壮语，大抵是一些祭祀先祖，祈求消灾祛邪之类的意思。姜云一个字也听不懂，不过他留心观察着身边壮民们的举动，他们做什么，自己就跟着做什么，一些壮民看在眼里，心中都甚欢喜，觉得这汉族小伙子着实不错。
原来壮族的宗教以“巫教”为主要信仰，提倡自然崇拜与祖先崇拜，可见祭祀先祖的性质在壮民心中是有多神圣。他们见姜云是外族人，却也这般虔诚，心下又怎不喜悦？当下便有好几个壮民向他投来赞许的目光。姜云也自喜在心里，入乡随俗的真理固然重要，而他也深刻明白一个道理，只要讨好了寨民，将来娶洛芗霓还不易如反掌？
洛振威念罢后，将宝剑恭恭敬敬横放在石案上，又一名大祭司开始主持祭祀仪式。那大祭司身穿古老的壮族服饰，先唱了一段婉转苍凉的山歌，似在哀悼先祖亡灵，壮民们齐齐跪了下去，双手前伸匍匐在地作磕头状，那大祭司接着捧出一本泛黄的小册子，以雄浑的腔调念了开来。说是念，可在姜云耳中听来，却跟唱的一般，声调抑扬顿挫，委婉动听之中，又含有莫大神秘之意。
那册子名为《布洛陀经诗》，是壮族民间古籍之一，亦是巫教世代流传的经文。它唱诵着壮族祖神布洛陀创造天地万物，规范人间伦理道德，启迪人们祈祷还愿消灾祛邪的无上功德。巫教带有浓厚的佛道二教特征，特别是将道教的相融合成为其特点，《布洛陀经诗》全篇亦然贯穿着自然崇拜、祖先崇拜的原始宗教意识。“布洛陀”是壮族先民口头文学中的神话人物，也是创世之神。“布”是壮语中对很有威望的老人尊称，“洛”是知晓懂得的意思，而“陀”又含普遍、全面之意，“布洛陀”三字合起来即为“无所不知的智慧老人”。
姜云百般聊赖，偷偷抬眼看去，只见洛芗霓与其父也自跪在石案旁，望着她曼妙若水的身段，心中一阵荡漾。可毕竟不敢妄动，耐着性子好不容易等大祭司唱完，然而才发现这仅仅只是整个祭祀的开头。大祭司发一声令，壮民们站起身来，姜云又见六个壮年汉子虔虔诚诚地走进麒麟洞，片刻后，当先两人手托一块红布，其上捧着一根暗红色的树枝状物体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四人便如护法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