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抟及轩辕公怕师闻墨逃脱出阵,便从此在摩天岭居住下来。文武每隔一段时日,便下岭去看望洛花颜,又重新为她修筑了坟茔,墓前笨手笨脚地种满了花草。然每每思恋起马小小与殷月哀,他也总是将一腔心事述与洛花颜听,无形之中,洛花颜便成了他一位超越生死的挚友一般。到后来,文武索性为她立一墓碑,碑上直书“心友花颜之墓”六字。
春去秋来,白驹过隙,时已入南宋绍兴十一年桂月。江湖传言完颜兀术再兴兵南侵。秦桧死后,高宗皇帝起用岳飞次子岳雷带兵抗金,文武下山投入军中,岳家军重振神威,本可直捣了黄龙府,无奈高宗皇帝最后还是接受了“绍兴和议”,拟定两国东以淮水,西以大散关为界,淮水上游的唐、邓二州及西面商、秦二州的一半割让给大金国,南宋向金称臣,输纳岁币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匹。文武愤然离朝,背着湛泸剑不知所踪。
然而袭月血族在书千秋与半缘君带领下,却不甘寂寞,时时骚扰南宋国民。师九如在苍霞涧怀情索居,听闻传言之后,终不可再忍受下去,于是回族重新整顿。书千秋与半缘君无法,只得再听从这位小王子的号令。师九如一心只为等待马小小,与大金国的血盟之约也渐渐失效,自此,袭月血族稍有收敛。
满月当空,银辉洒遍大地。一场大雪过后,四川北部连绵群山冰封千里,若是没有都市的喧哗,这一片银装素裹倒是唯美静谧到了极致。
月华如玉,山顶厚厚的积雪跳跃着柔和的银点,一阵寒风掠过,那棵高大苍劲的古柏树枝微微震颤,激起落华一片。一朵雪花游离枝头,随风漫舞,一路飘飘荡荡,径往山顶的一口洞窟落去。
洞窟很深,月光顺着洞口拉开一道直径三四米的银幕,雪花便负着一身月光优优雅雅地坠下。洞底十分平整宽敞,一个身穿粉衣的女子双睑紧闭横卧地面,周身一片素裹。
雪花翻翻滚滚,最终将自己着陆的地点选在了那女子的眉心。那女子浓密的秀眉微微一蹙,修长卷曲的睫毛轻轻扇了一下,重重地咳嗽两声,睁开漆黑深邃的双眸,愣愣地直视着洞外圆如玉盘的满月。
呆了片刻,那女子忽的坐起身来,大大的双眼疑惑地审视着周围,月光笼罩之外的地方,伸手难见五指。那女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月华银辉之下,身材婀娜修长,一张脸蛋儿更是俏丽无双,正是马小小。
马小小目光如水,渐渐适应了黑暗,左右看了片刻,双眉紧蹙,微光之下,已看清了所处的环境,石窟高大,四壁凹凸不平,头上月光从穹顶的破口中泄下,这里不是炎冢又是何处?
马小小揉了揉太阳穴,努力将脑中的片段一一串联,凝思了片刻,突然一声轻呼,张口叫道:“师父!九如!阿武小哀!你们在哪里?”叫了一会儿,听到一阵微弱的女子声传来:“小小姐……我在这儿……”
马小小循声望去,趁着月亮微光,看到角落里一个身穿浅蓝衣衫的人影正躺在地上,走到面前将那人扶起来,发现正是殷月哀,不禁喜道:“小哀,你没事吧?”殷月哀扶着马小小的手臂坐起来,说:“我没事,只是有些头昏眼花,休息一下就会好的。咱们这是在什么地方啊?”
马小小环顾四周,说:“咱们还在炎冢内。”殷月哀“哦”了一声,却并没发现其余的人,又问:“武哥跟师九如王子呢?”马小小茫然地摇了摇头,殷月哀嗔道:“这些人也太没义气了,出去了也不知道叫我们一下。不过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睡着?”一抬头,接触到马小小同样惊疑的目光,脑中一个激灵,问:“难道发生了什么意外?”
马小小皱皱眉,说:“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究竟哪里有问题。小哀,你还记得咱们昏睡之前的事吗?”殷月哀低头沉思片刻,说:“嗯,我们……是在跟师闻墨打架,他力量很强大,我记得……他把我们两个,还有霜弟弟踢进了那扇石门里面,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对了,霜弟弟呢?”马小小摇摇头,说:“我看这一切没那么简单。首先,我们本身是被师闻墨踢进石门内的,但现在我们却莫名其妙的昏睡在石门外面。其次,师父他们离去的时候,不可能单单丢下我们俩。再有,那师闻墨已经是在劫难逃,按道理他应该已被师父的九宫囚魔阵禁锢,为什么却看不到他了?”
殷月哀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说:“管他呢,咱们先出去,然后质问质他们为什么丢下我们不管。”气气鼓鼓地向当时进来的石门处走去。马小小还未来得及叫住她,忽然看到殷月哀原本靠着的石壁上,现出一道血红的符咒,不禁大吃一惊,抬头看去,但见凹凹凸凸的石壁上,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各种奇怪的符文,月亮微弱的光芒下,三个巨大的文字赫然浅刻在石壁之上,每个字都高达两米,小楷而书,正是“袭月墓”三字。
马小小趔趔趄趄地退了几步,颓然地说:“小哀,我知道怎么回事了。”与此同时,本已跑到另一边的殷月哀一声惊呼,叫道:“小小姐……石门……石门不见了……!”马小小走过去说:“不用找了,我们并不是在炎冢内。”殷月哀问道:“什么?”马小小说:“这么说也不对,应该说咱们现在不是处在南宋的炎冢内,而是已经在2014年的袭月墓里了。”
殷月哀惊得小嘴圆张,愣了半晌,才说:“你是说……咱们回来了!”马小小点点头,殷月哀似乎不肯相信,问道:“那武哥跟师九如王子呢?”马小小叹口气,说:“我不知道,不过已经可以肯定咱们是回来了。”将袭月墓的情况向殷月哀说了,殷月哀急得流出眼泪,叫道:“不可能!武哥一定也在这里!武哥……武哥……”叫了一圈,忽然听到那扇巨大的石门内传出一丝微弱的声响,殷月哀一阵惊喜,跑到门边大声喊道:“武哥……是你在里面吗……”话音还未落下,眼前突然光芒一闪,石门上一件棒状物闪出一阵阵蓝光。
马小小也不禁暗想,当初阿武为了救自己与孙襄,跌入袭月墓内,如今既然重返袭月墓,会不会再次遇上他呢。忽然见到眼前蓝光大盛,不禁睁大了眼,盯着那棒状物惊道:“腾蛟剑!”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霍地从石门上拔出来,暗想:“当初与襄儿第一次进来时,腾蛟剑由阿武闩在这石门的门环上,可后来师父用它去镇住囚魔阵的阵脚啊,怎么还是回到这个地方?难道说,我们在南宋的这几个月,相对于现代仅仅只是一瞬间?”正想着,猛听得一阵“咔咔咔”的声音,巨大的双开石门正在慢慢向内开启。殷月哀欣喜不已,就要从门缝中挤进去。
马小小想起石门后是被文武用腾蛟剑关住的那群欧洲骑士铠甲,见到石门已经打开,一个白色人影从门后跃了出来。而殷月哀兀自愣在门口,马小小拖住她的手臂向后一跃,也不管对方是人是鬼,腾蛟剑对着那道白色身影疾挥而下。
那白色身影大吃一惊,向后一弹,一个空翻再翻回石门内,马小小得此空隙,叫道:“小哀,快跑!”那白色身影忽的从石门内探出头来,叫道:“马师姐,小弟是杨凌霜啊!”
马小小与殷月哀听到声音,不禁全身一震,暗想:“他竟然也来到了这里!”月光之下,马小小看清他的脸庞,唇红齿白,面如冠玉,不是杨凌霜又是谁?脱口问道:“凌霜……你怎么也会……?”杨凌霜尚自愣愣地问:“马师姐,那师闻墨怎么样了?”
马小小与殷月哀面面相觑,杨凌霜还在问:“师父师伯,还有文师兄所在何处?”马小小说:“凌霜,你且听我说,我……”杨凌霜睁着双眼愣愣地注视着她,见她欲言又止,于是问:“马师姐有何指教?但请示下。”马小小叹口气,说:“我的身世你是知道的,而今我要告诉你的是,咱们现在身处的时代,距离禁锢师闻墨已经过去了八百七十四年,也就是说,已经回到了我当初所处的时代。”
杨凌霜眼睛瞪得如铜铃大,愣了一会儿,才问:“马师姐,此言当真?”马小小点点头,杨凌霜沉默了半晌,说:“既来之,则安之。日后总有办法回去。”末了加上一句:“是吧?马师姐?”他毕竟年纪幼小,虽少年老成,但仍然需要马小小给出一丝安全感。
马小小点头答应着,心中也在盘算:“师九如于宋孝宗年间被处斩,我也必须得回去救他。师叔说‘冥王逆天镜’在鼓城山镇狱窟中,借这神镜的力量,一定可以穿梭回去。”殷月哀忽然问道:“小小姐,我有个疑问。”马小小说:“什么?”殷月哀说:“我们三个当时是被师闻墨打进了那扇石门内,然后却莫名其妙回到了现代,我想进去看看这门后究竟有什么玄机,还有,我们三个既然是同时从那门里回来,为什么咱们俩在门外,而霜弟弟在门内?”
马小小还未说话,杨凌霜抢着说:“那里面万万去不得!”殷月哀问:“为什么?”杨凌霜说:“我也不知我在里面睡了多久,但醒来后发现自己是紧紧贴在石门上的。石门下是一条短短的甬道,甬道尽头处像是一道悬崖。悬崖外面十分广阔,看不到尽头,似乎没有天与地,而且四周一片混沌,根本没有上下之分,我试着向悬崖边靠近,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凌空飞跃起来,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一道不知从何处射出的暗箭,已经打中我的手腕,我几乎连任何声响都没听到,也根本来不及躲避。幸喜那暗箭只将我手腕擦破了皮,并未伤及要害。这来无影去无踪的暗器我从未见过,于是赶紧回到石门处不敢再动。我原本猜想你们可能已经遇害,但却听到了小哀姐姐的声音,所以我才拼命打开石门想要出来。”说着挽起衣袖,露出那道被暗箭所伤的疤痕。
马小小看着那道疤痕,但见创口十分细长,且周围呈黑色,形似被烈火灼焦一般,又想起师父陈抟曾说过,炎冢主墓室内藏有两块“天外来石”,含有巨大神秘莫测的力量,不禁大为疑虑,暗想:“真是不可思议!师父真是旷古绝今的全才!不过这种东西也能人为创造出来?看来这袭月墓的主墓室果然不简单!”听到殷月哀并不相信杨凌霜的话,还在说着:“是不是真的啊?有你说的那么玄吗?”杨凌霜一个劲儿的解释,只差跪地赌咒发誓了。
马小小说:“你们别吵了,我知道凌霜说的是什么了。”殷、杨二人齐齐望着她,只听她又说:“咱们先不管这种情况是如何在这墓室中形成的,只说就凌霜描述的情形,以及这墓室的构造来推断,这道石门之后的凶险的确匪夷所思,我猜测……它是一个‘罗森桥’,也就是俗称的‘虫洞’。这样也才能解释为什么我们会回来。”殷月哀问道:“难道霜弟弟手腕的伤口是被虫子咬伤的?”
马小小说:“并不是真正的虫子,虫洞是指宇宙中存在的连接两个不同时空的狭窄隧道,是由爱因斯坦及纳森·罗森在研究引力场方程时假设的。他们认为透过虫洞可以做瞬间的空间转移,说白了,也就是咱们理论上所熟知的‘时间隧道’。”
“但是,虫洞极不稳定,里面又贯穿着各种辐射,若不是特定的磁场与机缘,是根本不可能进入到虫洞穿梭平行宇宙的。如果想要强行进入,那么虫洞内的X射线及伽马射线将会瞬间将人灼为焦炭,还好凌霜及时返回,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而我和小哀为什么会在门外,我猜想应该是由时间的裂缝中偶然掉下来的。宇宙万物都不是平坦的或固体的,如果贴近观察,会发现一切物体均会出现小孔或皱纹,这便是基本的物理法则,时间,同样遵循着这个法则。时间也有细微的裂缝、皱纹及空隙,我们从南宋回到现代,理论上只是一瞬间,但是当时间隧道进行到末端的时候,力量便会逐渐衰弱,缝隙便会扩大,或许前后只有千万分之一秒的差距,但也足够导致我们三人落在不同地方。幸运的是,我们并没有被分开。而且更加幸运的是,我们竟然如此命大,穿过了虫洞竟然还能活着。”
殷月哀听得似懂非懂,杨凌霜更加一头雾水,完全不知所云。马小小看着两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的模样,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最后说:“这些东西原也没那么重要,只是想告诉你们知道,这座石门后面的危险,是世间一切生物都无法承受的。”殷月哀听得咋舌不已,马小小笑着说:“好啦,咱们既然已经回来了,就像凌霜说的一样,既来之,则安之。走吧,还是先出去为妙。”回头望了一眼石壁上的三个巨字,暗道:“九如,你一定要等我!”
摸到石梯洞口,马小小握剑在前,带着殷月哀与杨凌霜盘旋而下。那些原本隐身在石梯两旁的骑士铠甲,此刻也不见了踪影,只留下空空的石窟。
墓中的这一段路,马小小已经进来过一次,可谓轻车熟路,不到一个小时,已经带领着殷、杨二人来到了当初首次下来的墓道中。走到曾被考古队的叶子踩踏的洞口处,马小小说:“从这里就可以出去了。”杨凌霜抬头望了望深邃的夜空,说:“马师姐,你与小哀姐姐暂且稍待片刻,我先出去打探打探。”纵身一跃,抓住了洞缘,探头望了一眼四周,月光下雪漫四野,遍地晶莹。正打算翻出去,忽听得殷月哀冷不防地一声惊叫,忙问:“发生何事?”
殷月哀拍了拍胸口,疑惑地望着墓道前方,马小小抽出腾蛟剑左顾右盼,神情凝重。杨凌霜跃回墓道,问道:“究竟发生何事?”殷月哀说:“我看到一个白色的人影在前面一闪而过……”
杨凌霜探头探脑地向前张望,马小小说:“这座墓的确诡异凶险,咱们尽量避免节外生枝,先出去为妙。”殷月哀仍然心有余悸,对于未知的事物,总有一股莫名的恐惧心理,不探出个究竟,终是难以心安的。而杨凌霜在好奇心驱使下,也想弄个明白。所以两人对马小小的话竟似不曾听见,兀自双双愣愣地注视着墓道前方。
马小小看着他们二人,摇了摇头,抖抖粉色的衣衫,挺剑当胸,说:“走吧,去看看那究竟是人是鬼。”
墓道的前半段马小小也未曾到过,三人没有照明设备,只能一步挨一步地前行。好在墓道还算平整,走了十多分钟,没有见到任何异样,杨凌霜忍不住问:“小哀姐姐,莫不是你看花眼了吧?”殷月哀白了他一眼,说:“你在怀疑我吗?我若是看花眼,就挖出你的眼珠当泡儿踩。”杨凌霜愣愣地“哦”了一声,突然发觉不对,心想怎么你看花眼了,还得挖出我的眼珠来?但他生性谦恭,便也不以为意。殷月哀见他并不接口反驳,觉得老大无趣,还想再挑逗挑逗这个老实的小弟弟,忽听马小小说:“嘘!噤声!前面有东西。”
三人凝神静气观望着前面,只见相隔不到十米的地方,一团白色的事物蜷缩在地上,看不出是什么东西。马小小低声吩咐不可轻举妄动,那团白色的事物在漆黑的墓道里显得尤为扎眼,像是某种动物正弓着身子蓄势待发,却又偏偏看不见头脸,殷月哀忍不住向前跨了一步,那白色事物微微颤了两下,突然拔起身子向后疾奔,跌跌撞撞,倒像是一个醉汉。
马小小叫声:“追!”当先举步奔去,眼看就要追上,不过三四米的距离,已经能看清那如人形一般的身影,可一霎眼的工夫,那白色人影却倏地消失了。
这条墓道原本十分笔直平整,虽然漆黑障目,但那白色的人影却是能够看见的。然而那人影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消失不见,马小小三人不由得一阵心惊。殷月哀难以掩饰恐惧的神色,问道:“小小姐……咱们不会是遇上……那种东西了吧?”
马小小不语,示意他们不要做声,先呆着别动,自己挺剑向前摸索了几步,只见墓道左侧的墙壁上,赫然出现一条狭窄的通道,转身对殷、杨二人说:“是不是‘那个东西’现在还不能确定,若是襄儿在,她便能看出,而我也没感觉到有阴气存在。现在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咱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查个水落石出。”殷月哀尽管有些害怕,但也想看个明白究竟是什么在作祟,而杨凌霜觉得只要有马小小在,一切问题都不再是问题,于是也赞成继续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