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除了四个墙角处的人形灯奴外,再无其他东西,连墙面上也没有什么壁画雕刻。除去来路的门洞,以及正对面墙下还有一扇门外,这里整个就是一个大型的石头匣子。
马小小也搞不明白这间空旷的石室存在的目的性,既然凤凰和不周遗卵不在此处,那还得继续往前走。于是招呼程笑和殷月哀二人,向对面墙下的门洞走去。
忽然殷月哀一声惊呼,指着头顶叫道:“小……小小姐,你看上面!”马小小和程笑同时抬头看去,都不禁吃了一惊,只见离地面四五米高的地方,齐刷刷悬挂着几具棺材。灯奴的光亮照不了那么高,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一些轮廓。马小小开手电筒照上去,见这些棺材一律黑色漆面,似乎被一条条铁链牵扯着,不知道挂在上面的什么地方。
马小小数了一下,共有九具棺材,每一具的朝向不尽相同,横七竖八,看着杂乱无章。心下暗想:“难道这也算是悬棺?里面装殓的莫非是古僰人中身份较高的大祭司?”思绪未定,忽见九具棺材盖下的缝隙中,层层涌出一团紫色的雾气,渐渐连成一片,如一大块垂天的紫云,慢慢向下掩来。
这紫雾从九具棺材里冒出来,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绝不是好玩的,马小小刚叫一声:“快跑!”忽然又感觉从上面落下来几样东西,还没来得及细看,但听殷月哀一声惊叫:“妈呀!是蝎子!”程笑见那蝎子足有拳头大小,想也没想,一脚先将自己脚边的蝎子跺烂。定睛再看时,才发现落下来的不仅有蝎子,还有十多公分长的蜈蚣、青绿色的小蛇、饭碗大的癞蛤蟆。
程笑骂了一声:“五毒俱全啊!”话音刚落,只听头顶上哗啦啦一阵大响,成千上万只各式毒虫,如倾盆的暴雨般从那紫雾中泄将下来。三人吓得魂飞魄散,哪还顾得了其他,纷纷取出兵刃,将身周的毒虫扫开。
紫雾还在慢慢往下掩,已经将九具棺材全部吞没了。那里面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毒物,密雨般洒下来,三人顾头难顾尾,无论是被什么东西咬上一口,恐怕也得立马命丧当场。程笑手上将藏刀舞得密不透风,两脚乱踢乱跺,但这样能够坚持几分钟,殊难可知,不禁骂道:“妈的,这死人棺材里怎么是这些玩意儿?”
马小小挥舞着湛泸剑,眼看一条长长的青蛇落下来,正好对准了殷月哀的后颈。情急之下左手猛地探过去,一把抓住那青蛇,远远甩了开去。这一下用力过大,左手的绷带脱落,手上的血沾到了那青蛇身上。没成想这一来周围的毒虫尽皆朝那青蛇涌去,眨眼间,那青蛇已尸骨无存。而后这些毒虫似乎嗅到了马小小左手上的血腥味儿,层层叠叠朝她淹了过来。
马小小脑中一闪,忽然想起当年凤凰曾说过的话,立时醒悟,喊道:“这是‘七虫嗜血阵’!”程笑手忙脚乱,这些毒虫劈头盖脸地扑下来,稍有分心便是丧命之厄。这种情况她以前从没经历过,相比之下,那樱冢殇对她还真算是温柔了。此刻听到马小小的话,张口叫道:“这些虫子越来越多,不出三分钟,咱们全都得死在这里,我还管它是什么阵!”
不到两分钟时间,这石室中便已汇聚了数以万计的各种毒虫,她们三人就像是风雨中飘摇的烛火,随时都会熄灭。程笑怒气勃发,殷月哀苦不堪言,毒虫如海浪一般,一波接一波地涌来,马小小根本腾不出手行五字绝言,只得一边乱挥湛泸剑,一边暗想:“先前开启石门必须得用血祭,此刻引发这‘七虫嗜血阵’也跟血有关,这是一个连环套啊!”又想:“要破这阵法,恐怕关键还在头顶这九具棺材上面。”
这样想着,马小小又抬头看了一眼,只见此时那紫雾距离头顶已不足一米了。眼下五面受敌,若再不想出解决之法,片刻之后,三人的下场也必定是尸骨无存。马小小脑中飞快思索着,突然想起那九具棺材的排列样式,不禁又是大吃一惊,暗呼:“我的天!九星耀太虚!”
九具棺材的排列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每一具的方位都是经过精密计算,丝毫不得偏差。九具棺材对应九大天煞凶星,分为地、下、低、减、落、逝、泉、暗、鬼,《天罡降龙令》中又称之为“九魔刑天”,九星耀太虚一旦成局,阵中人神俱灭。恐怕这里不仅仅是古僰人的祭祀场所这么简单,用九星耀太虚暗含七虫嗜血阵,这分明是教人有来无回。
马小小原本并不愿破坏这里的任何东西,但眼下为了保命,其他的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此刻紫雾中不再有毒物落下,但那层雾气距离头顶仅仅只有几十公分了,而且这些毒虫在石室的地面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你推我攘密密麻麻,看一眼都叫人头皮发麻。程笑和殷月哀已呈强弩之末之势,马小小剑交左手,抬起右手,对着血玉手镯喊道:“金魈,快来助我!”
手镯上白色光芒一闪,金魈出现,看到眼前这情形也自一惊。马小小说:“帮我把这雾气逼回去。”金魈答应一声,双手握拳,慢慢聚力,身上逐渐凝聚起一层紫金色的气墙,接着一声大吼,双臂一抖,紫金色的气墙激荡开来,围在马小小三人周围的毒虫被这股气一震,如同被狂风卷扫的落叶般,顿时吹开了一丈之外。
金魈全身包裹着紫金色气流,逐渐变得巨大起来,面目也愈加狰狞,双手上托,如擎天一柱般,一张巨大的紫金色气网伸展开来,托起那层紫雾,一点一点向上逼去。马小小三人得此空隙紧紧聚在一起,此时被吹开的毒虫又慢慢围拢过来。
马小小一声娇咤,将湛泸剑插在地板上,又唤出火魂来,说道:“助我行五字绝言。”火魂看着眼前的情况,也不敢嬉皮笑脸,当即一声怪叫,噗的一声,全身燃起熊熊火焰,挡在马小小身前。马小小招呼道:“程笑小哀,躲在我背后。”两手捏起大慈擒龙印,念道:“吾为天地师,驱逐如风雨,收捕奸邪鬼,祆魅耗乱者。天纵炁咒,诵我绝言,烈焰焚天!”一印拍出去,面前大片毒虫顿时身陷火海,相互挤压,翻翻腾腾,霎时间,一股焦臭味弥漫开来。
这时金魈已经将紫雾逼到了棺材上方,但那层雾气却是凝而不散,浓而不化。金魈喊道:“小小,这雾气真他娘的古怪,我破解不了。”马小小抽空又看了一眼那九具棺材,印证了自己的推测,暗忖:“果然是‘九星耀太虚’。”对程笑和殷月哀说:“这是九星耀太虚之局,关键在于‘眀夷’位的‘落星’和‘无妄’位的‘泉星’,程笑,想办法把这两个方位的棺材给破了。”
程笑和殷月哀在马小小身后,兀自手忙脚乱地打着毒虫,听到她这话,程笑愣了一下:“什么眀夷无妄?”马小小的火字诀在火魂的辅助下,一片一片烧着那些毒物,无奈毒虫实在太多,一浪一浪淹过来,一时片刻也脱不开身,而且眼下也没有时机细说,于是道:“眀夷位是以你为基准,朝向七点钟的那具棺材,无妄位是朝向十一点那具。”
九具棺材距离地面尚有四五米,程笑毕竟不可能一跃而上。殷月哀看在眼里,喊道:“程笑姐,助我一下。”马小小又道:“带上湛泸剑。”殷月哀拔起湛泸剑来,马小小转身将程笑身边的一波毒虫烧开。程笑明白殷月哀的意图,趁此空当,躬身双手搭在一起呈托举状,殷月哀急冲两步,右脚在程笑手掌上一蹬,借力跃起,一把抓住了悬挂眀夷位棺材的铁链,再一翻身,站在了棺材盖上。
殷月哀举着湛泸剑对着棺材盖一顿乱劈,半截棺材盖破碎,棺材里面却没有尸首,而是一颗圆圆的,如鸡蛋般的东西,被一层层白布包裹着,就像一只特大号的蝉蛹。殷月哀也没闲暇多问,对着那蝉蛹几剑刺去,滋啦一声,蝉蛹破裂,流出一股墨绿色的汁液,像是一颗打碎的皮蛋般,散发出阵阵恶臭。
她按着程笑的指点,跳着一具具悬挂的棺材,来到无妄位上,用同样的手法将棺中的蝉蛹刺破,刹那间,石室中成千上万的毒虫像是断了电一般,顿时凝固不动。程笑向最近的一只蜈蚣踩去,感觉像踩碎了一坨木炭,那蜈蚣在脚下变成了一滩黑色的粉末。
殷月哀从棺材上跳下来,看着满室密密麻麻的毒虫,想起适才惊心动魄地恶战,兀自心有余悸。还没回过神来,只听噼啪两声巨响,那眀夷位“落星”和无妄位“泉星”两具棺材的底板脱落摔了下来,棺中的两颗大皮蛋也跟着落下,在地板上摔得粉碎。与此同时,那层浓厚的紫雾也慢慢消散。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马小小三人可说是已经在鬼门关前旅游了一圈回来,当下稍稍喘了口气,马小小召回金魈与火魂,将九星耀太虚和七虫嗜血阵的厉害简单说明了一下,最后说道:“这里的凶险,比起摩天岭袭月墓来也不遑多让,凤凰为了保存不周遗卵,当真是煞费苦心。”
满室的毒虫堆积如山,令人望之作呕,三人不愿多待,继续往后墙的门洞里走去。这一场遭遇战,三人竟然没擦破一块皮,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门洞后是一条短短的甬道,尽头处空空如也,底面石壁像是一面光滑的铜镜,隐隐照出人影。程笑看了一圈,说:“这就到头啦?不周遗卵在哪里?”马小小看着石壁怔怔地出神,冥想了片刻,忽然伸出右手朝石壁探去。殷月哀一声惊呼,只见马小小整只手掌被石壁吞没,只余下手腕在外。确切地说,应该是马小小的手直接插入了石壁之中。
程笑眨了眨眼,一脸的不可思议,问道:“这又是个什么情况?”马小小收回右手,笑着说:“这叫崂山穿墙术。哈哈。”殷月哀与程笑四眼相对,马小小噗嗤一笑,又说:“其实这也没什么奇妙的。先前我猜测这里是古代僰人祭祀的场所,而《天罡降龙令》对此也有过相应的描述,前后一印证,这甬道的机关就迎刃而解了。这面石壁光可鉴影,极像是陵墓中的‘影壁’,我用手能穿过去,便是最好的证明。而这个影壁,并不是古代传统建筑中的萧墙。历来墓主下葬后,为防止后世的盗墓贼,除了种种机关之外,还会在主墓室前加上一面影壁,让人误以为已经走到了尽头。其实这影壁也不过是一种光学作用,其产生的方法到今天已经失传了。好了,走吧,这后面应该就是这处祭坛最后的地方了,凤凰也必定在此处。”
殷月哀听她说得神奇,眨了眨眼,试探着朝影壁伸出双手,抬脚一迈,果然穿了过去,马小小与程笑也相继跨了进来。才看清影壁之后原来是一间密闭的石室。
石室不大,只约有二十几平米,石壁上刻满了数不清的各种怪异图形,殷月哀握着手电筒四下照了一圈,见石室陈设十分简单,仅仅正中间摆着一座四四方方的石台,长宽均有两米,高一米左右,除此之外,再无他物。程笑皱了皱眉,说:“这凤凰闹什么玄虚啊?都走到这一步了,我却连不周遗卵是圆是扁都不知道。”
殷月哀照着中间的石台说:“小小姐,这东西是可以开启的,会不会是一只石椁?”马小小顺着手电光看去,果见石台上方有一条浅浅的痕迹,倒像是一张盖子盖在石匣子上。石台四周也雕满了奇形怪状的符号,像是文字,又像是某种符咒。
马小小接过手电筒,仔细看了片刻,说:“不是石椁。看来我猜得没错,这地方确实是一处祭坛,古代僰人应该经常会在此处举行某种神秘的仪式,这座石台,便是当时的一件法器。不过这些倒也不重要,僰人毕竟都已经消亡了四百多年了。小哀,你照明,程笑,我们俩合力将这盖子打开。”
程笑说:“等等,就这么打开不妥吧?要是里面再钻出个什么东西怎么办?”马小小摇了摇头,说:“放心吧,这种石匣子名叫‘养魂尊’,根据天罡降龙令上的记载,在古代西南的少数民族地区,流行着一种养魂的巫术,据说族中有人死后,将他的魂魄请入养魂尊中,便可免去地狱受刑之苦,还可永葆尸身不朽。”殷月哀问:“难道这里面全是鬼魂?”
马小小摇摇头说:“人死之后,精气神归于天地,尸身化为尘土,三魂七魄也随之消散,其中两魂六魄在另一层空间凝聚为鬼,剩下的一魂一魄被注入新的魂魄,进入六道轮回中,与前世再无瓜葛,这才是天道。若是尸身不朽,除非是得道高人,否则常人是逃不脱轮回的。当然,还有一种例外,那就是被三界众生摈弃在六道之外的僵尸。所以这‘养魂’一说,完全是古人的一个美好愿望,按现在的话说,就是迷信。这里虽然是一处祭坛,但并不像镇狱窟那样拥有镇压恶灵的神力,而且,祭坛在一个民族中是神圣的地方,也不可能用来禁锢邪灵,所以我可以保证,这石匣子里面没有别的东西。如果不是为了找寻不周遗卵,我也不建议打开的,毕竟这也算是古代僰人的一处精神遗产。”
程笑听她这么一说,也就放心了,毕竟从上悬棺石窟开始,就一路状况不断,实在不想在这最后阶段再出现什么意外。马小小又研究了片刻,见盖子与匣身之间契合得浑然天成,凹凸型的滑槽十分平整,缝隙小得连根绣花针也插不进。这番制造工艺,就算放之现在,用上最精密的打磨仪器,也需要来回返修才能做到如此丝严合缝,仅凭这点,也不由得不让人钦佩古人的智慧。
马小小看准滑槽走向之后,与程笑站在一边,合力将盖子推开。石盖看起来十分厚重,但两人并没花多大力气便滑开了,滑槽的设计充分运用了物理学原理,这也正是古人智慧的精华所在。殷月哀举着手电照进石匣内,马小小看得真切,见其中半卧着一副骨骸,骨骸的怀中抱着一颗拳头大小,周身血红的石头,不是不周遗卵又是什么?
马小小长吁了一口气,叹道:“这尸骸一定就是凤凰了,她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奇女子!”程笑翻进石匣里,拾起不周遗卵看了半晌,喃喃地说:“这么小个东西,真能封印了师闻墨?”马小小却说:“凤凰为了保护不周遗卵,也当真费尽了心思。咱们把她的尸骨移出来,好好安葬了吧。”脱下外套递给程笑,又说:“小心点,凤凰已经去世了几百年,一碰就会散的。”程笑将不周遗卵交给马小小,蹲下慢慢收拾着凤凰的尸骨,忽然一阵粗重的喘息声从地下传来,像是某种野兽所发,不禁头皮一麻,身子颤了一下,险些摔倒。
马小小问道:“怎么了?”程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有些不对劲。”侧耳倾听了片刻,却再没有听到任何声响,于是抬头问道:“你们刚刚听到了吗?”马小小与殷月哀同时问:“听到什么?”
程笑愣了一下,摇摇头,暗想可能是神经绷得太紧,以至于产生了幻听,当下小心翼翼地将凤凰的尸骨包好,翻出石匣外,三人就地合力挖了一个小坑,马小小恭恭敬敬地将尸骨放入坑中埋好,脑中浮现起当时初见凤凰时的情景,娇艳的面容,纤细的身段,至深的情怀,不羁的性子,处处引人着迷,而此刻也终不过一具朽骨,不禁有些神伤,默念道:“凤凰姐,当初朱仙镇上匆匆一会,想不到转眼就是八百多年了。你为了一个承诺煞费苦心,这番恩情,我马小小永远铭记!”
忽听一阵温柔的女子声传来:“你终于来啦!”马小小三人惊回首,只见一位性感艳丽的异族女子,正笑吟吟地站在当地。马小小心中一动,惊呼:“凤凰!真的是你?”
这女子正是凤凰,只见她依然面露微笑,几颗贝齿雪白闪亮,当真超凡脱俗。她叉着腰嘻嘻一笑,真是人如其名,如凤凰临枝一般高贵典雅,只听她说道:“小妹子,我等了你这么久,你可算是来啦!”殷月哀试探性地说:“你……你是鬼吗?”凤凰咯咯娇笑着,说:“现如今的小姑娘啊,可真是胆大。怎么?你害怕吗?”殷月哀摇了摇头,赞道:“你好美!”凤凰又是嘻嘻一笑,丝毫不显扭捏作态。
马小小问:“你……你等了我八百多年?为什么不去投胎?”凤凰忽然收起了笑容,幽幽叹道:“是啊……已经八百多年了。等不到你,我又如何忍心离去?再则说,我也还有一份坚持放不下,若是进入轮回,怕是此生再也无缘与他相见了。小妹子,你心中定然是在怪我吧,当年若不是我一时疏忽,又怎会听信了他的话,害了师九如王子,更害了燕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