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小摇摇头，说：“不，凤凰姐，我并没有怪你……”凤凰打断她的话，说：“你应该怪我。自古正邪不两立，他是怎样的人，我十分清楚，可是上天既然安排我遇见了他，这一切，便由不得我做主了。他阴险奸诈也好，十恶不赦也罢，总之这一生，我是认定他了……唉……其实这一生，我究竟是爱他多一点，还是恨他多一些，我自己也不能分辨了。他是大奸大恶之人，我无法劝得他悬崖勒马，也只好在此处等他，等他寿命终结之时，他或许才会念起我，那时我即使陪着他永坠万劫不复之地，确也无憾了。”马小小黯然说道：“凤凰姐，你又何苦这样……”
凤凰摆摆手说：“茹婷妹子，你应该能够理解我的感受的，只是我没你这般好命……师九如王子出淤泥而不染，又对你不离不弃，你可知道我是多么的羡慕你……”马小小默然，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程笑忽然问：“你们说的这个‘他’，究竟是谁啊？”
殷月哀悄声说道：“是师闻墨。”程笑一愣，只听凤凰又说：“你们所在的这个地方，本是我族的禁地，除了族长与大祭司外，任何人都不得进入。当年他被族长用‘七虫嗜血阵’困住，我不忍心看他受苦，于是偷偷地放了他，带着他藏到此处，确实也躲过了族人的追查。那‘七虫嗜血阵’十分霸道，又正好与鬽魇的天性相克，那一次他受了很重的伤，在这里养了半个月，我每晚都偷偷地带一些小动物来看他，他倒也不曾出去吸过人血。那段时间，对我来说是一生中最甜蜜的时候，没有江湖纷争，有的只是我们两人的相偎相依。”
马小小见她眼中闪耀着光芒，嘴角微微上扬，洋溢着喜悦的笑意，暗暗叹道：“她的痴情确实令人动容，可如果换成了我，师九如做下大恶，我会不会也像她这样始终不渝？在道义和情感面前，又有几人能做到随心的选择？”
凤凰继续说：“后来他伤好要离开了，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走，我犹豫了，我知道族人容不下他，于是他承诺我，一年后回来接我。那一年中我想了很多，既然世间没有双全之法，那我也只能选择遵从自己的心了。于是我日日夜夜地等他前来，可是直到约定的日子早过了，他也没有来。我一直安慰自己，说他定是被世务缠身，他一定不会负我，直到我终于忍不住，所以才偷偷地去找他……”
马小小接口说：“所以那时候才会遇见我？”凤凰点点头，说：“我当时是很生气，可是见到他后，一年前的种种过往又浮现了出来，我怎么忍心责怪他？我不忍心，他在我心中，永远是一年前那么完美。我不后悔去找他，甚至也不后悔曾因他跟你发生争执……其实要说后悔，我只后悔一年前没跟他走，没能及时劝得他改邪归正……”
马小小说：“凤凰姐……我……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很喜欢你的执着，可是他……”程笑说：“没什么可是，他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值得你这样为他！”凤凰眼睑半垂，幽幽地说：“对于你们来说，他是邪魔外道，自然不值得。可是对于我来说，他是我一生中唯一爱过的男子，我也只是遵循着自己心里的想法，外人怎么看，倒也无所谓了。”
程笑怔了一下，心想：“她这想法跟小小倒是十分相似。但魔道终究是魔道，无论怎样都不可心存仁慈，我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小步入凤凰的后尘。”
凤凰又说：“后来在朱仙镇上偶然拾获你遗落的不周遗卵，当时我并不识得此物，以至于被他利用，更因此而害得燕儿引咎自戕。我伤心欲绝，更多的，是对他的失望，于是在朱仙镇上给你留下一份书信，便带着燕儿回长白山。后来我也曾去找过你，但没能找到，所以就回到川南。那时族人已经知道是我私自放了他的，于是便要对我用刑……”说到这里，微微笑了一下，满含着无限凄苦，又带有一丝义无反顾，又说：“我那次回去，本就没打算再活着了，他这般对我，活着也是没甚意思，希望我一死，能换得他迷途知返……嘿嘿嘿……也终究不过是一腔奢望。”
殷月哀的手电光下，凤凰双眸星星闪闪，似乎含有泪光，但微翘的嘴唇却又显出坚韧之色。只听她继续说：“我从小在川南长大，二十多年来，从不涉足江湖，可谁知道第一次出走，就闯下了这么大的祸事。我背叛族人原也该死，可是，我怕死后不周遗卵就会遗失，师九如王子的劫难，燕儿的死，这一切全是因我捡到你的不周遗卵而起，我不将它亲手还给你，又如何能心安？所以在一次族人大祭的夜晚，我悄悄躲开守卫逃走了。”
凤凰看了看马小小，接着说：“原本我是想去找你，但又怕被族人抓住，无奈之下，只得躲在深山。后来我想了个法子，在江湖上放出了一道讯息，盼望你得到这个讯息后，能明白其中的含义而来找我。这一等，就等了近四十年，你没有来，而那个让我日思夜想的他，也是没有再出现。我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再也不能等下去了，所以我靠着一点残余的力量，在闭上双眼之前，偷偷来到了这禁地里。因为只有在这里，才能保证不周遗卵无虞，我知道以你的能力，你肯定能找到我，只是没曾想竟然相隔了八百多年之久，唉……茹婷妹子，这些是非对错，我也不曾奢望能得到你的谅解，现在不周遗卵重新交还于你，也算是了却了我的一桩心愿，按照你们汉人的话说，这叫什么……完璧归赵吧。”
马小小轻叹一声，说：“凤凰姐，别再这么说了，我对你只有满心的感激，这一切都是天数使然，你又有什么过错了？只是你……”凤凰见她欲言又止，轻轻一笑，说：“妹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就像你说的，天数使然，这也是我的命。不管怎么样，我与他相守的那半个月，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程笑摇头说道：“半个月，就值得你用一生，乃至无穷无尽地守候下去吗？就值得你背叛族人成为千古罪人吗？凤凰，你太傻了！”马小小轻轻扯了扯程笑的衣角，示意她别这么说，程笑不予理会，继续说：“你的痴情很伟大，也很令人动容，但是，爱一个人也要分清楚大义所在啊！”
凤凰幽幽苦笑了一下，说：“是啊，我是痴傻，可是爱到深处，谁又会去计较太多呢？他是人是魔，是好是坏，这些统统不重要，只因他就是他，是我唯一深爱的‘他’！我背叛族人罪有应得，但是我却无怨无悔！因为……我只是放纵的爱了一次！”
殷月哀听到这里，心中忽然一震，想起那个偶然相遇，甘冒奇险营救自己，在山洞中相伴了几个日夜的文武来。凤凰尚且一念至斯，自己又何不能为？只为“放纵的爱一次”，只为“是我唯一深爱的他”，天下间又有什么能够阻挡？即使背叛了天下所有人，也不会背叛自己的心，背叛自己钟爱的人。情至深处，或许真是这样吧。当下情不自禁地喝了一声彩：“说得对！”
凤凰笑道：“小姑娘，你也认为我说得对吗？我们僰人，不像你们汉人姑娘这般碍于礼节大防，爱就是爱，没有什么羞于说出口的，如果不说，那才真的是后悔莫及。所以小姑娘，你一定要让你的意中人明白你的心思。”殷月哀脸上一红，不再接口。
程笑叹口气，说：“你执意如此，我们也不便多说了。”马小小问道：“你此后有什么打算？难道真的一直等下去？”凤凰说：“他这一生作恶太多，终是逃不过天谴，我也知道你们此去便会对付他，我……就让我等下去吧。”马小小说：“凤凰姐……我们……”凤凰笑了笑，说：“你还是这般心软……唉……好了，如今不周遗卵物归原主，我也算放心了，你们去吧。”
马小小本想说声“保重”，但想到她这几百年来一直孤苦无依，话到嘴边，硬生生咽了下去，轻咬着下唇，默默注视着她。
凤凰挥了挥手，转身飘进养魂尊内，一阵幽咽的歌声传出，正是当年朱仙镇上初遇时，她所唱的歌：“春情不再，秋色不败，梦中人多少相思共情债，一茅斋，两厢爱，任他风云急雨来，依山傍月不亦乐哉？笑，君胸怀，哭，君胸怀。长路阴霾，红颜易改，回首处多少情事费心猜，一朝别，千里外，云中谁寄锦书来，情长依短怎生释怀？泪，容颜衰，醉，容颜衰。”
歌声断断续续，飘然而绝，三人默然呆立半晌，马小小神情微微有些哀戚，程笑说：“这凤凰痴情到这种地步，也不知究竟是好还是坏了。”殷月哀说：“我倒觉得她很伟大。至少坚定不移地爱着一个人，这份坚持就十分难能可贵。”
马小小对着养魂尊鞠了一躬，暗暗说了声：“凤凰姐，谢谢你！”对程殷二人说：“凤凰也不过是一位可怜的女子，不过我相信她也不会需要我们的同情怜悯，她有自己的坚持，我们又何必多作置喙呢。走吧，不管怎么样，总算是取到了不周遗卵，咱们依然按计划进行。”
三人相继穿过影壁，忽然看见甬道内直挺挺地站了六七个人。借着甬道外石室中的灯火，只见当先一人身穿黑色风衣，一双眼睛金光四射，右手倒提着一把短刀，不是樱冢殇又是谁？在他身后，六个人全副武装，端着枪森然而立，正是蓝色可可依。只是每人鼻青脸肿，与樱冢殇的冷傲气息形成鲜明对比。马小小三人相顾大吃一惊，只见蓝色可可依六人已然举起了枪，马小小大喊一声：“快！退回去！”三人着地又从影壁滚入石室，一长串子弹在头顶呼啸而过。
三人分别躲在影壁两侧，樱冢殇等人却也并不跟进。程笑怒道：“这姓樱冢的怎么像狗皮膏药一样？我们走到哪儿他就贴到哪儿！”马小小大惑不解，奇道：“他怎么也会到了这里来？”程笑怔了一下，向殷月哀看去，只见她像是一头发怒的小狮子，紧紧贴在马小小身后，随时准备扑出去拼个你死我活，心中哼了一声，又听见樱冢殇的声音隐隐传来。
樱冢殇回头用英语对蓝色可可依的雄狮喝道：“谁叫你开枪的！”雄狮不做声，猛虎咬着牙说：“那两个娘们杀了黑熊，还打断了我的腿，这仇不能不报！”樱冢殇冷哼一声，又对着影壁用中文说道：“程小姐，我不信你们每次都有那么好的运气，这一次，我看你们往哪儿跑，哈哈哈……我看你们还是乖乖地出来投降吧。”
樱冢殇虽然没有攻进来，但程笑知道这也只是暂时的，凭此人的聪明才智，看破影壁的关窍不过时间长短而已。奇就奇在，她们这次的川南之行与七煞组殊无瓜葛，樱冢殇就算是要报前仇，也不见得会跟随她们而来。而且还这么凑巧，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等她们闯过了七虫嗜血阵，拿到了不周遗卵后才出现。
想到此处，程笑忽然掉头向殷月哀冷然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给他们通风报信的？”她这么一问，便似是坐实了殷月哀与七煞组有牵连，这也是ICPO惯用的伎俩。其实话语中大有机关，好比审问一个嫌疑犯时，不问他“你有没有杀人”，而是问“你为什么杀人”，前者还只是在怀疑对方有没有这么做，而后者便是直接问他这么做的动机了，内容一变，所要表达的意思确是相差千里，心理素质稍差的人，立时便会中了圈套，只要顺着问话答下去，便成了自承其罪。
殷月哀一愣，说：“我没有！程笑姐，你为什么老是不肯相信我？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怀疑？”程笑又是一声冷哼，说：“我倒希望你什么都没做过，不过举头三尺有神明，哼哼……”后面的话也就不再说下去。殷月哀委委屈屈地站在马小小身后，紧紧咬着下唇，也不出言辩驳。马小小说：“这当口先别说这些。等下他们进来一个，咱们就下重手杀死一个。只是不知阿良跟襄儿怎么样了。”
原来当时刘瑾良与孙襄藏在草丛里监视的七个人，便正是樱冢殇与蓝色可可依。当日早些时候，由于马小小三人一夜未归，刘孙二人不禁有些担心，便一路往麻塘坝寻来，渐渐寻至后段，见到一条荒草丛生的小路，刚走没多远，孙襄眼尖，发现了正鬼鬼祟祟的樱冢殇等人，不禁吓得花容失色，心想这要是被他们看见，自己与阿良便是再多有几条命，也算是交代了。
孙襄将情况对刘瑾良一说，刘瑾良沉吟片刻，说：“我看樱冢殇这王八蛋也没有这个闲情逸致来游山玩水，这些人来者不善，一定是得到了消息，来跟咱们为难的。”马小小与程笑不在，孙襄便觉得害怕，问道：“那怎么办？要不咱们先回去，等小小姐她们回来后再说？”刘瑾良皱着眉，摇了摇头说：“不急，小小她们去办正事了，我们也不可砸了M.C的招牌。你跟我来，咱们去弄些麻绳，我要让这群洋鬼子尝尝M.C头号军师的手段。”
樱冢殇带着蓝色可可依，一路寻到了马小小等人所在的石窟崖下，抓着从洞口垂下的麻绳，冷笑着说：“瓮中捉鳖，哈哈哈，程大美人，这一次，便是借你一双翅膀，你也飞不出我的怀抱了。”雄狮说：“樱冢先生，咱们先前说好的，你夺不周遗卵，那姓程和姓马的娘们，得交给我们处置。”樱冢殇说：“那姓马的女子生得花容月貌，杀了倒也可惜，不过我言出必践，说过的话自然不会反悔。只是那姓程的嘛，可得由我带走。”
猛虎听他这么一说，心中极不乐意。当日汉王山一战，程笑以石块击碎了他的膝盖骨，虽经过治疗，却也再难复原，左腿的残疾算是落下了，曾发誓只要一见到程笑，立马就要将她打成筛子。可这樱冢殇对程笑又是垂涎三尺，蓝色可可依虽受雇于他，但自出道以来，从没吃过这样的大亏，放着大仇不报，这可是万万不能。当下强忍着怒气，说：“咱们先前可不是这么商量的，那姓程的打断了我的腿，再加上黑熊的仇，可……可不能凭你一句话就算了。”
樱冢殇嘿嘿一笑，说：“蓝色可可依的名号当真响亮，连FBI与ICPO都对你们束手无策。嘿嘿嘿……可是啊，不是我小看你们，单凭你们几个想要抓住马小小和程笑，哼哼……”猛虎低喝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雄狮说：“樱冢先生说得对，这两个女人身法极其怪异，对付起来确实不太容易。”
樱冢殇轻轻把玩着手中短刀，冷冷地说：“你三番五次地顶撞我，当‘御魂断月’是吃素的吗？”猛虎吃了一惊，他深知樱冢殇的厉害，这只金眼的吸血恶魔可不是好惹的，若真把他激怒了，恐怕己方六人还没来得及举起枪，就已经丧生在他的尖牙下了。再则说，他开出的条件的确十分诱人，只要帮他完成了任务，所得的佣金足够蓝色可可依整整享受十年的。当下轻咳一声，说：“樱……樱冢先生，抱歉。”
樱冢殇挥了挥手，说：“现在‘M.C’已经是煮熟的鸭子了，不周遗卵也是囊中之物，咱们不妨慢慢跟她们耍耍。雄狮，派几个人过去，把那边鬼鬼祟祟的两只小兔子给我活捉了。”
刘瑾良与孙襄尽量轻手轻脚地在树林里捣鼓了半天，但距离樱冢殇不过一里地，这些细微响动又怎能逃得过他的耳朵？只是樱冢殇根本没将他们二人放在眼里，想着这一次就能将M.C一网打尽，心中颇有些自得。当下便有野狼、秃鹰、蟒蛇三人朝树林中走去。
刘瑾良本已跳了出去，原也是想引得他们进到树林中，此刻见蓝色可可依三人凶神恶煞般地冲来，心中还是止不住咯噔一下，转身拉着孙襄就跑。樱冢殇点名要抓活的，野狼三人将枪往背上一背，便真是人如其名一般，如三头凶禽猛兽朝着刘孙二人扑去。
这片树林并不大，方圆也不过几百米。刘瑾良拖着孙襄跑到树林正中央，当即分开，一左一右朝两方奔去，刘瑾良脚下不停，张口叫道：“小丫头！自己当心点，你可不能临阵怯场啊！”孙襄心中突突突直跳，着实已害怕到了极点，但兀自强撑着叫道：“你照顾好你自己吧！你要是敢让程笑姐守活寡，我饶不了你！”胡言乱语着，在树林中乱奔。
野狼与蟒蛇也不停步，去追刘瑾良，秃鹰生性好色，二话不说，便追着孙襄而去。孙襄体型娇小，在林中乱窜，确如小兔子一般，但兔子又怎么跑得过老鹰？眼看着秃鹰就要追上，孙襄忽然止步，俏生生地站在一棵松树旁边。秃鹰见她一头金发，高鼻蓝眼，肤色雪白，不像是中国人，嘻嘻笑着，说道：“小妞儿，怎么不跑了呀？”孙襄见他身材魁梧，皮肤黝黑，阳光下，浑身肌肉盘根错节，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却故作妩媚地一笑，说：“我跑了，你怎么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