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襄目不转睛地望着卫婆婆,殷月哀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朵野花,却对卫婆婆说的每一个字都听在耳里。卫婆婆说:“温家二老出事的第二天,他们的儿子儿媳跟孙儿就回来奔丧了。他们儿子叫温铁铸,儿媳叫玉莲,孙儿就是温如玉了。”说到这里,看了一下马小小,叹了口气,又说:“我看着铁铸长大,又看他娶妻生子,连玉儿也是眼看着长大的。谁知道老天爷偏偏这么不开眼,一次又一次的祸害温家啊!”
卫婆婆抬手抹了一把眼泪,马小小抽出纸巾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痕,又听她说:“那天晚上,铁铸一家三口站在温家老屋前,大家怎么劝,他们都不肯离去。铁铸更是发了疯似的在灰烬里翻弄着,好不容易在大家的阻拦下,他的情绪才渐渐平定下来。又过了一天,在邻里的帮助下,大家抬出温家二老已经被烧焦的尸首,葬在了村后的橘子坡。那橘子坡其实就是我们村里各家各户安葬祖坟的地方。”
“后来铁铸带着老婆孩子,执意要为二老守坟,大家劝不过,也只能由着他们去了。过了一个礼拜,大家打算去劝他们回来,可到了二老的坟前,才发现铁铸搭的守坟的草棚已经塌了,草棚前还留着一大滩血迹,铁铸三口人却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大家都慌了神,连忙向三棱剑报了案,探员来了之后,将橘子坡翻了个遍,也没找见他们三人,后来大家都想着铁铸一家可能是回城里继续开铺子去了。”
“铁铸在城里有一家铁匠铺,可是村里有放心不下的人,去过他们铺子,却发现他们根本就没有回去。这下大家都猜想,他们一家三口肯定是遭到了不测。从那以后,几乎每天晚上都能从温家的废屋里听到动静,有些大胆的人进去查看过,可是一个人影也没见到。于是大家都说是温家人死得不明不白,心里想着故居,所以回来住了。好在温家人平时在村里的口碑很好,大家一起买了些香纸烛蜡,就在温家废屋前烧化了,过了几天那里面果真就再没传出动静。”
“后来大约就在半个月前,下坝的李二牛说在陈氏古祠见了鬼,还说那鬼不是别人,就是已经失踪了几个月的温如玉。大家起先不相信,可后来又有人说,在温家废屋里也见到了一个人影,而且说看样子就是玉儿那孩子,但是谁都没能见到他本人。接着就是村里接二连三地出现怪事,不是这家的猪死了,就是那家的鸡死了,好在并没有听到说有人受伤。”
“可是昨天晚上,向老头家的三媳妇在起夜的时候,突然撞了邪,倒在茅房里不省人事,向家人连夜就将她送去了城里的医院,这不,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大家都说肯定是玉儿那孩子死得不甘心,回来作祟了。可玉儿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这孩子忠厚老实,比个女娃儿还腼腆,又怎么会干这种事呢。所以今早天刚亮,我就打算去温家废屋前烧点纸,如果真是玉儿干的,或许他还听老婆子的话,也就不出来害人了。走到齐老四家门前时,就听到他们在大吵大闹,后来你们就来了。”
马小小听完后,轻轻叹了口气,说:“真是惭愧,杀害温家二老的凶手至今还没抓获,如今更连累二老的后人,想来确实有负于温婆婆。”卫婆婆说:“本来当初大伙儿都还想着,啥时能喝上你跟玉儿的喜酒呢,可现在……唉,作孽啊!”韩虎一愣,急着问:“这怎么还扯上喝喜酒了?”马小小脸上微红,说:“卫婆婆,谢谢您给我们提供这些信息。您先歇着吧,咱们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告别卫婆婆,韩虎对于什么“马小小跟温如玉的喜酒”一事耿耿于怀,一个劲儿地追问这是为什么,马小小柳眉一横,低喝道:“你别闹了行不行?”韩虎不甘心,又去缠问孙襄,孙襄也是毫不知情,殷月哀见他那样子要来问自己了,心中不愿跟他胡扯,找个理由走开了。
韩虎不敢去招惹程笑,却听程笑说道:“这次的案子还真是离奇古怪,如果说温如玉真的是鬼,那这些鸡和猪的事又怎么解释?鬼不见得有这样的能力吧?”
马小小说:“所谓的鬼,其实是一种力场,一种并不存在于我们这个空间的力场,所以它不能给人造成物理上的伤害。但是,鬼却可以控制人的心念,就是以它自己的力场,去操控人身上的力场,说白了,就是大家所熟知的鬼上身。一般的人是根本见不到鬼的,除非是怨气极深,修为又高的恶鬼,才能幻化成形。刚刚卫婆婆说,有人见到了温如玉,我想温如玉不可能有幻化成形的修为,这说明他并不是鬼。而根据卫婆婆的描述,我怀疑是有鬼上了温如玉的身,从而操控了他的行为。这样也才能解释那些鸡和猪被咬死的事。不过它们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程笑说:“既然这样,那咱们就去温家的废屋看看,用襄儿的净含妖瞳,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线索。”马小小点头同意。众人回到车前,刚想商议接下来的行动细节,突闻“咚”的一声,回头望去不禁大吃一惊,只见殷月哀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马小小吓了一跳,赶紧抱起她,连声叫道:“小哀!你怎么了?”殷月哀双眼紧闭,根本回不了话。孙襄见她的情形有些不自然,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心说:“难道大白天的也会鬼上身?”不敢大意,四下扫了一眼,确定了并没有见到“别的东西”存在。
程笑说:“在刚进村时,我在村口看到一家卫生院的招牌,咱们先送她过去。估计她是连日来的奔波,有些体力不支而已。还有小小也是,你们昨晚去镇狱窟大闹了一场,到现在都没合眼,一会儿你也休息一下,去温家废屋的事,等到了晚上再说。”孙襄也表示同意:“大白天去了也不见得有什么收获。”
到了卫生院,一名乡村医生给殷月哀做了一番检查,也没说出个大概,挂上一瓶液体就让她躺着休息。马小小心里着急,想先送她回城里去,程笑拦住她说:“放心吧,小哀不会有事的。倒是你,现在时间还早,赶紧睡一觉。”其他几人都劝说着,马小小执拗不过,也只得依言躺在沙发上,韩虎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可她又怎么睡得着?
程笑看着病床上的殷月哀,暗想:“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偏偏在这个时候晕倒,真的是体力不支,还是别有用心?”表面上不动声色,见马小小好不容易发出轻微的鼾声,挥挥手,招呼众人出去。韩虎恬着脸想留在病房内照顾马小小,程笑杏目一瞪,说:“她又没生病,用不着你照顾。”
众人走出大厅外,说是大厅,也不过就一间小小的民房而已。程笑回到车内休息,孙襄去附近的小卖部买了一些食物,几人还没吃几口,忽见院外吵吵嚷嚷,四五个村民抬着一个壮年汉子,快步向卫生院跑了过来。程笑见那壮年汉子左臂鲜血淋漓,衣袖都被撕去了半截,于是走下车去。
一名村民见到她,当先说道:“探员同志,原来你们在这里啊!”程笑问:“发生什么事了?”另一名村民说:“吴大军……吴大军他媳妇儿发疯了,拿着刀要杀他!”又一人说:“要不是我们赶得快,大军就被他婆娘砍死了!”吴大军被几人抬着,兀自嗷嗷大叫:“不是的!我媳妇儿不是要杀我!她……她一定是被鬼缠住了!”
程笑秀眉一蹙,说:“先给他治伤。襄儿,你和我去看看。”问明了吴大军家的地址,带着孙襄直奔而去,却发现刘瑾良也跟了来。程笑见韩虎没来,颇觉诧异,但立马就想到,这家伙定然是趁机想要接近马小小。
吴大军家房门紧闭,外面挤满了看热闹的村民,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趴在院里大哭不止。屋里传出一阵阵嚎叫声,似是女子声音。孙襄扶起那小男孩,朝房门望了一眼,说:“程笑姐,屋里阴气很浓,要小心。”
程笑点点头,大声对周围的群众说:“大家都散了!探员办案,不准围观!”人群慢慢散去,不时有人窃窃私语:“那吴大军就是个脓包,平时被他媳妇儿欺负惯了。”又有人说:“这下他媳妇儿可有好果子吃了。”还有人说:“走吧走吧,这女探员可不是好惹的。”
程笑问那男孩:“你在这里哭什么?”那男孩哭哭啼啼地说:“我妈妈……我妈妈要杀爸爸……”程笑摇摇头,说:“襄儿,先将这孩子带到外面去。阿良,你在屋外戒备,任何人都不得靠近。襄儿和我进去。”
正说着话,屋内忽然没了动静,程笑一个侧身踢踹开房门,只觉一股阴冷的气流扑面而来,吹得发丝乱舞。孙襄一眼便瞧见,堂屋里一个女人正站在桌上,房梁上垂下一根麻绳,那女人脸上笑着,将头套进麻绳圈里。程笑喝道:“你干什么?”那女人不回话,只是咭咭笑着,笑容说不出的难看诡异。孙襄说:“她已经失去了心智。”程笑说声:“先救人!”猛地向前一扑,将那女人扑下来。
不料那女人力量奇大,反手推开程笑,抓起桌上的一把菜刀,对准自己的脖子。孙襄见那女人身上附着另一个影子,叫道:“恶鬼!快住手!”那女人恍若未闻,程笑右腿回旋,将她手中的刀踢飞。那女人怔了一怔,冲着程笑叫道:“你是什么人!敢来管我的事!”声音透着一丝阴气,像是从地底发出来的。
程笑也不答话,上前就是两拳一脚,那女人摇摇晃晃撞上了墙壁,眼神中露出恶毒的神色。孙襄说:“程笑姐,不能这样打。你这样没用的,那鬼受不到一丝伤害,反而会将这女人打死的。”程笑问:“那该怎么办?”话音刚落,那女人又咭咭笑了起来,说:“你打呀!快来打呀!”程笑怒道:“你想干什么?”那女人说:“我想干什么?我不想干什么啊!我只是想玩玩这女人,你急个什么。姑奶奶没工夫跟你们纠缠,再见啦,哈哈哈哈……”笑声不绝,那女人已经闪进了里屋。
程笑与孙襄追了进去,里屋十分昏暗,墙上明明有一扇窗户,但外面的阳光却怎么也照不进来。里屋后面连着一间厕所,空间不算大,但两人跟进来后,却不见了那女人的踪影。孙襄找到电灯开关打开,昏黄的钨丝灯泡闪了两下便即熄灭,程笑说:“那东西应该就在这屋里,外面太阳还没落,她跑不出去的。”
程笑将身后的门关上,里屋更显黑暗,两人凝声屏气,突然从厕所里传来一阵阵水滴声,节奏很是缓慢,但一下下都仿佛敲进了人的心里。程笑拉着孙襄向厕所走去,水声忽然变大,哗哗哗地响个不停。程笑摁亮手机,借着屏幕的光,猛然见到洗脸池旁,一个干瘦的老人正在捧水洗脸。
程笑强自镇定,知道这老人绝非善类,孙襄握住她的手,低声说:“这鬼的怨气很重,能随意幻化人形,要不等小小姐来了再做打算吧。”程笑哼了一声,挥拳朝那老人打去,那老人忽然转过头来,只见他佝偻着身子,一双眼睛长在额头上,咧着嘴吃吃笑着,显得脸特别长。程笑拳头挥到一半,心中一突,硬生生止住了。
那老人嘿嘿笑了两声,继续捧起一把水朝脸上抹去,干枯的双手不停地揉搓着双眼,揉了一会儿,慢慢摊开手掌。孙襄看得真切,只见他手掌上,赫然托着两颗眼球。那老人抬起头来望着程笑,两个黑洞洞的眼眶如同被雷电劈过的土坑,慢慢地流下两行血水。
程笑也不由得一惊,后退了一步,却见那老人将两颗眼球喂进嘴里,只听“啵”的一声脆响,眼球在他嘴里破开。那老人两边的腮帮一撮一撮的,似乎咀嚼地很有滋味。程笑纵然身经百战,心中也不禁打了个突突,眼睛一闭,牙齿一咬,再也不顾其他,迎面一拳就打在那老人的面部。
一拳出去,程笑感觉拳面虚无,并没打中什么,睁眼一看,却见那老人的面部被打得皱成一团,鼻子深深地凹了进去,额头与下巴都挤在了一起,但仍然感觉像是打在了空气中。程笑收回拳头,见那老人面部慢慢流出一滩黑血,而自己手上却殊无异样,心下默念道:“这是幻觉!这一切都是幻象!”再看时,那老人已不见了踪影。
水龙头兀自滴着水,洗脸池里的水慢慢溢了出来。程笑拉着孙襄上前两步,手机屏幕光下,满满一池子水突然变成了血红色,滴在地板上便绽放出一朵血花,水龙头里滴出的水,也渐渐变成了血水。孙襄被这鲜艳的红色刺得眼睛涩涩生疼,程笑说:“别怕,这些都是假象,是那女鬼故意制造出来吓唬我们的。”
话音未落,猛听得一阵尖笑声,十分刺耳,似乎是因程笑识破了诡计而心有不甘一般。程笑大喝道:“你究竟是什么鬼怪!赶紧给我滚出来!”一阵声音飘来:“小丫头胆子倒不小!不过你再怎么厉害,也救不了这女人了。哈哈哈哈……”程笑暗道一声:“不好!中了调虎离山计了!”刚想往屋外跑,忽然感觉脚脖子一紧,地上便坑里伸出一只人手,牢牢抓住了她的左脚。
程笑右脚一抬,用力朝那人手跺去,只听喀拉一声,那手齐腕而断,但五指依然牢牢抓着她的脚腕。程笑伸手去掰那手指,便坑内忽然出现一张女人的脸,长发遮住了半个脸颊,咧着森森白牙向程笑嘿嘿一笑,孙襄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抓起旁边的扫把朝那脸上捅去,那张脸一声怪笑,即刻不见了踪影。
程笑说:“先别管他了,救人要紧!”她想这女鬼故意引自己到了里屋,其实是想找机会害吴大军的老婆。于是不再管眼前出现的种种异样,拔腿朝屋外冲去。刚到堂屋,果然见到吴大军的老婆正握着菜刀割着自己身上的肉,两条大腿已经鲜血淋漓,瘫坐在屋角。每割一下,便发出尖锐的笑声,见到程笑出来,嘿嘿一笑,又朝自己左手小指切下。程笑急冲两步,飞身一踢,将她的刀踢落,孙襄叫道:“你这样残害别人,究竟想干什么?”那女人露着狰狞的笑意,说:“我都说过了,只是想玩玩这个女人,哈哈哈,我看你们有什么能耐!有趣!真有趣!哈哈哈……”
笑声还未落下,门外一个声音传来:“你想见识我们的能耐,那也未尝不可!”眼前一晃,一个人影欺了进来。孙襄喊道:“小小姐,快!这鬼的怨气很重,能幻化成形!”马小小将湛泸剑往地上一插,双手交叉在胸前,同时捏起“大慈擒龙印”,口中默念一阵,大喝一声:“去!”只见那女人忽然全身抽搐,眼神中散出恶毒的光,呲牙咧嘴地盯着马小小,口中吐出一口白沫,瘫在地上不动了。
马小小说声:“襄儿,叫救护车!”一阵阴冷的女子声传来:“你能将我迫出她的体外,哪有又样?哈哈哈……”马小小说:“孤魂野鬼,留你不得!”拔出湛泸剑凌空一劈,那声音惨叫一声,顿时寂灭。马小小对程笑说:“它被我的剑气所伤,已经不能再附人体。”叫孙襄仔细观察屋内每一个角落,只见屋梁上一颗水珠滴在桌上,马小小眉头一皱,说:“是阴血!”大喝一声,湛泸剑向上一抛,当的一声插入木梁,一个人影落了下来。
程笑见那是一个穿着红衫的女人,正慢慢地站了起来,模样却十分怪异,如同一个吊线木偶。马小小不做声,湛泸剑直直刺出,那红衫女人哀嚎一阵,就此灰飞烟灭。
救护车很快就到了,几名医护人员将吴大军的老婆抬上车,她儿子也跟了上去,吴大军打着吊臂,飞一般地赶了过来,嚷着也要跟去。
孙襄说:“小小姐你来得太及时了,咱们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呢。”马小小说:“我在卫生院听到村民们的吵嚷,担心会出事,所以带着湛泸剑就赶来了。”三人走出屋外,见已有不少村民在围观了,纷纷猜测这几名女警什么来历,还有人绘声绘色地讲述自己亲眼见到吴家媳妇儿撞鬼的情形。马小小也不去理会,招呼众人回到卫生院。
程笑问马小小:“这鬼什么来历?”马小小说:“这鬼的怨念的确很深,虽能幻化成形,但也算不上厉害的恶鬼。”程笑说:“温如玉会不会就是她害的?”马小小摇摇头,说:“这个不敢断定。这村子的阴气很重,看样子不像只有这一只鬼。我担心的是,如果真是镇狱窟的那一群怨灵,凭咱们几人还真的不好对付。不过不管怎样,晚上还是得去温家废屋看看。”程笑又问:“小哀怎么样了?”马小小说:“还在昏睡着,不过医生说已经没有大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