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熬到天黑，殷月哀依旧没有醒转，马小小十分担心，但又不能抽身送她回去，程笑看出她的顾虑，说：“你放心吧，我保证这小丫头没事。”马小小一愣，问：“怎么？”程笑不语，似有深意地望了一眼殷月哀。马小小轻叹一声，说：“那咱们走吧。韩队长，麻烦你在这里陪着小哀了。”
韩虎一听，当即叫起来：“那怎么行！这种保姆的工作我也干不来呀！再说了，我不跟着你们去，要是出现个什么闪失，这责任谁付得起？”程笑白了他一眼，说：“我说韩大队长，你能不能盼我们好一点？”马小小也说：“你总是长篇大论说些废话！”韩虎憋红了脸，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总之……总之不管怎么样，我得跟你们去！”看了刘瑾良一眼，说：“好歹我也是这里唯一的男子汉不是？照顾女士那是我的风度所在……”
程笑不耐烦了，叫道：“打住！别恶心我们了行吗？”又说：“既然这样，那小气鬼，你就留在这里。”刘瑾良也不干，可他刚想反驳，程笑眼睛一瞪，说：“这是命令！”韩虎幸灾乐祸地嘻嘻笑着，说：“这种照顾小丫头的活，最适合你了，哈哈哈。”刘瑾良气得干瞪着眼，却也无计可施。
月色有些朦胧，难得见到几颗星星，马小小开着车，一行四人来到温家废屋前，当初被火烧的痕迹依然存在，入眼尽是残垣断壁，仿佛还能嗅到一丝焦味儿。转过一道残墙，忽见前面火光闪闪，众人走上前去，见是卫婆婆正在烧着纸钱。马小小说：“卫婆婆，晚上天凉，您先回去吧。”
卫婆婆叹道：“如玉这孩子原本心地善良，我来给他烧点纸，让他别再害人了。”马小小说：“婆婆，如玉是不会害人的。”卫婆婆又叹了一声，说：“温家老两口没享过什么福就去了，现在连个后代也没留下，想来真是可怜啊！”韩虎不想听她再将马小小与温如玉扯在一起，咳嗽一声，说：“那个……老婆婆，我看这天也挺晚的了，要不我送您老人家回去？”程笑说：“咦？想不到你还是有良心的嘛！”韩虎不跟她斗嘴，马小小说：“卫婆婆，您先回去，我们会将案子查清楚的。”韩虎不由分说扶着卫婆婆便走，程笑叫道：“你小心着点！老人家可经不起你毛手毛脚的！”
马小小望着这一片废墟，想起半年前温家二老的音容笑貌，一时陷入惆怅。孙襄揉了揉双眼，在程笑的陪同下，将废屋前后看了个遍，并没发现有灵体存在，刚想向马小小回报，忽听马小小一声大喝：“什么人！给我下来！”左手一扬，几枚石子破空飞去。孙襄同程笑一起赶到废屋左边，只见一个人影从残破的房梁上跳下，朝着橘子坡方向狂奔。
马小小迅速跳上车子发动引擎，叫声：“快上车追！”在村里载上韩虎，顺着大路朝橘子坡开去。程笑问：“是不是温如玉？”马小小说：“十有八九。”孙襄说：“奇怪了，那我怎么会没有看见他？”程笑说：“先别管了。从他逃跑的步法来看，可以肯定他是人非鬼。不过速度这么快，这温如玉一定有问题。”
马小小点点头说：“可以肯定，温如玉没有死，而是被鬼附身了，因此才会有了超乎常人的能力。我在卫生院已经打听过了，从这条路上去，就直通橘子坡，而且卫婆婆还说过，有人在橘子坡顶的陈氏古祠见过温如玉。不管怎样，咱们直接上陈氏古祠，先找到他再说。”
车子盘着山路而上，疝气灯雪白的光柱照在道路两旁，各种树枝张牙舞爪，映出光怪陆离的景象。夜间的山路可用寂静形容，不仅没有人影，连虫鸣鸟叫都没有，马小小开足了马力向山上疾驰，程笑有些担忧地说：“这静得有些不同寻常。襄儿，你看下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孙襄透过车窗看出去，忽然眼睛一霎，还没来得及出声，只觉马小小忽然一个急刹车，车内众人不由自主向前撞去，接着只听“砰”的一声，似是撞到了什么东西。韩虎摸着额头刚想说话，却见马小小秀脸刷白，讷讷地说：“我……我撞到人了！”
汽车的疝气灯属于冷光源，穿透力远远高于高色温的灯，正是基于夜间行车安全而开发出来的。马小小自认驾驶技术不低，又着急追上从温家废屋逃走的人影，所以车速极快。不料刚刚转过一个弯，前面不知从何处冒出一个全身白衣的人来，距离如此之近，强行制动下也刹不住车了，强光下，马小小还没看清那人的脸，只感觉车身一震，那人在空中以抛物线摔到了路边草丛里。
程笑坐在副驾驶，自然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众人愣了几秒钟，随即纷纷下车查看。马小小有心去草丛里找那人，孙襄一把将她拉住，说：“小小姐别去，那人……不是人。”程笑也说：“小小，你过来看，这么大的撞击力，车头却一点都没损，连擦痕都没有，看来咱们总算是遇上了。”
马小小因为撞了人，心中先入为主有些慌神，此时定下心来，果然感觉周围阴气重重。从车内拔出湛卢剑向草丛走去，拨开荒草，果见一个人横躺在草地上，却是一个烧给死人用的纸人。马小小暗骂一声，忽见那纸人咧开嘴朝她一笑，马小小心中一惊，挺剑朝它刺去，却听嗤的一声，那纸人的胸膛上竟然流出了一股脓血。
马小小皱了皱眉，不再理会。走回车前，忽然听到韩虎一声大叫，从车后跑过来拍着胸口说：“我的妈呀！差点把本大爷的小心肝吓坏！”马小小问：“你看到什么了？”韩虎说：“一个……一个人头！”马小小等人绕到车后，艳红的尾灯下，并没瞧见什么人头。程笑鄙夷地说：“亏你还领导黄泉突击队呢！什么样的死人没见过，还怕一个人头……”她原意也只是挤兑韩虎两句，在这么一个荒郊野岭，车下忽然莫名其妙冒出一个人头来，是个人都会大吓一跳。
然而程笑的话音刚落，车身下传出一阵“咕噜噜”的声响，尾灯照射下，一个人头赫然滚了出来，面部血肉模糊，一只眼球还吊在眼眶外，似在向众人怒目而视。程笑毫无心理准备，果然也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向后跌坐在路上。韩虎先前听她挤兑自己，本想还几句嘴，此刻见她略显狼狈的模样，不禁哈哈笑了出来。程笑大怒，骂道：“哪里冒出的死人头！活腻了？”抬脚将人头踢飞，气冲冲地回到车上，也不去理会那人头本就是死人的，又哪里存在“活腻”呢。
马小小招呼大家上车，说：“前面危险重重，咱们一定要多加小心。”扭动钥匙，打了几次火，车子一阵闷哼，却始终发动不了。韩虎说：“不会是抛锚了吧？”程笑说：“乌鸦嘴，你说是抛锚了，那肯定是抛锚啦。”孙襄忽然噗嗤一笑，说：“程笑姐，看来良哥不在，你又找到新的出气筒啦。”
马小小又试了几次，依然发动不了，最后说：“算了，下车吧，再耽搁下去，什么都晚了。”韩虎刚刚打开车门，脚边一样东西便落了下去，定睛一看，竟然就是刚刚被程笑踢走的人头。马小小也看见了，说：“不理他，反正今晚群鬼出没，见怪也就不怪了。”
好在这条山路平时也不像有车经过的样子，所以将车直接扔在路中间，倒也无所谓。马小小将湛卢剑提在手中，招呼着大家顺路而上，走了约大半个小时，大路便到头了，后面接着是一条羊肠小路。又顺着小路走了十来分钟，转过一个山脚，就着朦胧的月光，忽见面前一片缓坡上，密密麻麻矗满了不下百十座墓碑。
上陈氏古祠，就要从这些墓碑中间的一条小道上去，四人轻手轻脚地在坟墓间穿行，偶尔惊起一两只夜鸦，更增渗人气氛。小道边不时闪耀着点点磷火，每一座墓碑就像是一个人，冷冷注视着这四个打扰他们安息的生人。
韩虎有了心理准备，大大咧咧倒也无所害怕；马小小与程笑两人艺高胆大，给她们一根金箍棒，她们就敢闹上凌霄宝殿。只有孙襄战战兢兢地牵着马小小的衣角，亦步亦趋向山上走去。
孙襄虽然天生净含妖瞳，但阴气污染过多的话，便会出现眼瑟流泪的情形。或许周围都是坟墓的原因，所以显得阴气比别处更为浓厚，才走了几分钟，孙襄就有些受不了了，干脆闭上眼，由马小小牵着往前走。又走一阵，偶然睁开眼，模模糊糊见到左手边十米开外的地方，一双眼睛睁泛着冷光，死死盯着自己，不禁“啊”的一声惊叫，险些向后摔倒。
马小小拉住她，问道：“襄儿，看见什么了？”孙襄指着左手边说：“那边……那边有一个人！”程笑顺着她的手势看去，却见是两团磷火一闪一灭的，确实很像人眼，于是说：“别害怕，那是磷火而已，没有那么多鬼的。”
韩虎趁机卖弄地说：“磷火是磷化氢燃烧时产生的火焰。人和动物的尸体腐烂后，会分解出的磷化氢，并且自燃，所以磷火也俗称为‘鬼火’。这位客官说见到一个‘人’，那也不是没可能的。不过就算有什么东西，我也叫他有来无回。”孙襄抬头又看了一眼，确定自己看见的绝不是磷火，那人没有脚，连脖子都是断的，整个脑袋耷拉在胸前，只有一双眼睛还闪着蓝光，于是轻轻往马小小身上靠了靠。程笑见孙襄着实害怕，又听韩虎不分轻重地说出这么一句，骂道：“就你懂得多！知不知道什么叫‘三缄其口’！”
在中国古代的迷信传统中，做各种事都有一定的禁忌之言，比如在乘船时，不可说“沉、覆”之类的字眼，坐车不可说“翻、撞”之类的字眼，特别是在夜晚路过坟地时，更要三缄其口，一是出于对死者的尊重，二是如果说了某些不妥当的话，会招来横祸。相传很久以前，在川北民间有一个小伙子，那天娶媳妇儿，迎亲时路过一片坟地，那小伙子口不择言，说什么“我的就是你的”，结果当天晚上，还没来得及洞房，新娘子便猝死了，全身没一点伤痕，也不像中毒，一家人急得没个办法。后来一位过路的阴阳先生看出了端倪，才知道祸事竟然就出在小伙子在坟地说的那句话上。“我的就是你的”，这话被那些孤魂野鬼听到，还不乐翻天啊？他们却之不恭，所以当天晚上便带走了新娘子。
马小小知道孙襄绝对不会看走了眼，于是招呼大家说：“都别说话，赶紧上去。”忽听一阵阴森森的笑声传来：“嘿嘿嘿，有来无回，小伙子胆子倒不小！”声音尖细，分不出是男是女。马小小连忙说：“快走！别节外生枝！”四人相携着沿小路跑了起来，眼前影影绰绰，耳畔阴风阵阵，也不知跑了多久，马小小忽然觉得不对劲，赶紧叫住大家说：“别跑了！情况不对！”
程笑也跑得气喘吁吁，站定之后叉着腰说：“这……这山怎么这么高？”马小小说：“不是山高，是咱们遇上鬼打墙了。”程笑双眼一瞪：“什么？不会吧！”孙襄虽然清楚遇上的情况，但有马小小在场，恐惧之心毕竟也有所减少，问道：“会不会跟咱们曾经在袭月墓里遇到的情况一样？”马小小摇摇头说：“不会。当初在袭月墓里，不过是遇上了一个利用生物运动本质而建造的机关，而眼下这个情形，是货真价实的‘鬼打墙’。看来刚刚韩大队长的那句话，已经触怒了别人。”
程笑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少说两句话不行啊？这下全是你害的，满意了吧？”韩虎还想辩驳，马小小说：“别埋怨了，说气话也于事无补。”手捏大慈擒龙印，口中默念：“镜花虚空，皆是妄念，天纵炁咒，诵我绝言：风、火、雷、土、冰，万般皆散！急急如律令！”五字绝言念完，那阴森森的笑声再次传来，却是更加尖锐刺耳。
马小小犹若未闻，招呼大家：“赶紧走！”又跑了一些时候，仍然不见到顶，马小小留心身边的景物，见跑了半天依旧是在原地打转，最后双手一摆，说：“没用了，看来只有看对方有什么要求了。”韩虎有些傻眼了，望天祷告：“各位大神，你们大人不记小人过，刚刚我只是随口说说的，你们千万别当真啊。”程笑嗤了一声，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对你真是没脾气了。”
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三更半夜不睡觉，跑这里来吵什么吵？”众人一惊，相互聚在一起，四处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忽见道旁的一座墓碑，突然开出一道门洞，一个干瘦的身影佝偻着身子爬了出来。韩虎与孙襄同时吓了一跳，马小小、程笑二人坦然视之，见出来的那人影是一个老头，脸色呈青红色。那老头说：“怕什么怕！刚刚不还大言不惭吗？”看着马小小二人说：“这几位看来修为不浅，无怪乎敢深夜来到此地。”
马小小抽出湛卢剑，说：“不想灰飞烟灭的话，赶紧退去！”那老头嘿嘿一笑，说：“小女娃，别来吓唬我这老骨头。实话告诉你吧，你们遇上的不是什么‘鬼打墙’，而是叫做‘九曲轮回阵’，寻常咒言是破不了的。”
马小小问：“你想怎样？”那老头连连摆手，说：“可跟我没关系啊。我一个死了几十年的老头子，哪有这能耐啊？你们要想知道是谁摆的阵，就跟我来吧。”说着钻进了墓碑里面。韩虎瞠目结舌，说：“跟……跟他去？这不自己送死么？”孙襄也说：“我……我不要去，我怕！”
程笑问马小小：“怎么打算？”马小小说：“这‘九曲轮回阵’，我曾在天罡降龙令上看到过，陷入此阵的人，不仅会被困在其中，还会被周围的阴气缠绕，直至被吸干了精血而死。左右是个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所以我决定跟进去。襄儿，你跟着我，别怕。”韩虎原本想说“我也怕，我也跟着你”，但又想这玩笑要是说出口，那便会被这三个女人彻底轻视，于是咽了回去。
四人相继钻进墓碑，只觉眼前一晃，仿佛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四野白雾茫茫，凄风惨惨，没有一丝生气。韩虎纵然胆大，也不禁心生微悸，问道：“咱们这是不是……到了阴曹地府了？”马小小见那老头就在前方不远，紧握着湛卢剑说：“是福不是祸，走吧，咱们跟上去。”
那老头也不停步，就在前方不疾不徐地走着，马小小四人也不跟近，四周全是白茫茫的一片，那老头的身影在雾中忽隐忽现。在这一片混沌中，似乎也没有时间概念，不知过了多久，那老头的身影突然消失在前方，马小小一惊，招呼大家止步，提着湛卢剑警觉地望着周围。韩虎暗骂道：“这老鬼果然引咱们中了计！”程笑说：“其实也没差，待在外面同样走不出去。”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什么异样的情形出现，孙襄忽然指着前面说：“那里……有一栋房子。”
四人快走几步，果见一栋房子隐身在浓雾之后，两层的楼面，房顶盖着琉璃瓦片，极尽豪华。只是外墙粗糙，尚未装修，看模样，很像是一栋未完工的别墅。别墅门前，是一扇高大的双开铁门，屋内没有光线，整栋房子死气沉沉，不像有活人居住。
马小小右手提着湛卢剑，左手将孙襄拉在自己身后，韩虎也从腰间拔出手枪，推弹上膛，靠在门柱边向院内张望。唯有程笑当初在石头坟被樱冢殇胁迫时，将折翼蝴蝶丢弃了，此刻赤手空拳，却也丝毫不显胆怯。
张望片刻，院内没有一丝动静。程笑朝马小小打了个手势，双拳一挥就要冲进去，韩虎低声叫道：“别动！你没武器，这样进去不是找死啊？”程笑白了他一眼，说：“拜托你别说废话行不？再说了，你的枪对那些恶鬼也未必惯用。”韩虎说：“管不管用倒在其次，有枪在手胆色也会壮一点不是？只要你叫我一声‘好大哥’，我就给你一把枪。”
程笑一怔，当即气得两颊绯红，抬手就欲朝他斩去，韩虎后退一步，说：“住手住手！你这女人也太野蛮了，一句话不好就动手。”从左腰间掏出一把银色枪身的左轮手枪，递给程笑说：“去年在一次扫黑任务中，我缴获了这把枪，自己都没舍得用，现在送给你。”程笑接过一看，不禁一声低呼：“M29！你……”韩虎说：“不用太感动，嘿嘿，反正我也用不惯这种美军装备的枪，就做个顺水人情了。”程笑愣了一下，还是说了声：“谢了。”马小小一挥手，韩虎轻轻推开铁门一道缝隙，四人猫着腰钻进别墅内。
别墅里空空如也，没有家私摆设，没有人声，更没有光线，四人聚在大厅楼道旁，程笑说：“我搜查一楼，小小没枪，韩队长和你们两个搜查二楼，五分钟后在此处汇合。”马小小说：“主要是找出那老头子，如果遇到不对劲的情况，千万不要恋战，赶紧退出来。”商量妥当，韩虎当先朝二楼走去，孙襄在中间，马小小握着湛卢剑殿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