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未知的恐惧，更让人感觉到可怕的，是已知的真实，是真实的呈现在眼前，并永远的铭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记忆。
在一片胜利的欢腾声中，北原第一舰队稳稳的降落在了一处还算完好的校场中。
余欢和夏龙渊也结伴从船舱中走出，刚踏上甲板便正好看到了和傲狂告别的夜无忧、韩誉二人。
见到余欢，夜无忧转过身来，颇有感激意味的行了一礼，语气真挚的说道：“西境得以保全，全是仰仗了余兄采集的大量驱灵石，无忧在此拜谢。”
余欢顿时只感到受宠若惊，当即也还了一礼：“此非一人之功，余欢受之有愧。”
夜无忧面带笑意的冲着余欢和夏龙渊点了点头：“大战平息，狱王府还有诸多事宜等待操持，无忧便先行一步,不叨扰诸位了。”
说完，夜无忧便转身离开了浮空舰。
而一直跟在夜无忧身后的韩誉，却是在离开前若有深意的看了余欢一眼。
见余欢看了过来，韩誉邪魅一笑，右手握拳大拇指翘起，沿着脖子滑动，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
余欢顿时脸色一黑，正欲飚两句垃圾话。
却听到夏龙渊轻蔑的笑声：“不必理会他，今日过后，别说他韩誉，即便是龙城余家，也动不得你。”
余欢闻言表情一呆，一时间之间还没能领会夏龙渊说这番话的意思，就见董晨浩已经御空落在了舰首。
“奉狱王冕下之令，召夏龙渊、余欢觐见。”
董晨浩先是一本正经的转达了王侯之令，随后才满脸艳羡的说道：“不止是狱王冕下，还有上代王侯和帝国女武神，都在城楼上等着见你俩呢，快去吧。”
夏龙渊眼中闪过一丝兴奋，故作镇定的对着董晨浩点了点头，随后向余欢使了个眼色，便离开了旗舰。
上代王侯？女武神？都是神境强者啊…听闻能近距离接触神境强者，余欢此刻也激动得满脸通红，向着董晨浩行礼拜别后，便跟上夏龙渊的脚步离开了战舰。
一脸亢奋的余欢迈着轻快的步伐，脑海中还在幻想着觐见诸神的场景。
可当他从校场走出，穿越残破的内城时，心底的那份激动却是逐渐的被磨灭了。
四野望去，眼前出现的景象，纵观他两世记忆也未曾见过。
一路走来皆与尸骨为伴。
从校场处零星的尸首，再到内城中随处可见的残尸，踩踏在血色的泥上，嗅着空气中飘荡的腥甜气息，都给他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从残尸中，依稀还能分辨出不少青涩的脸庞，有的面目狰狞，有的目露恐惧。
他们比这一世的余欢大不了多少，他们中有很多人也许刚从学院毕业不久，人生还未开始，便凋零在了战场中。
不曾直面硝烟，又如何能感受到战争的可怖？
可当余欢心情沉重的越过内城，看到城墙的那一刻，他彻底呆楞住了。
先前在空舰上俯视时，地面尽被兽潮覆盖，而在救援李潇雨时，因为注意力都放在了李潇雨和潮汐守卫身上，加上那处阵地的战士多是死与刺天藤木刺的腐蚀，化为了脓水，余欢还未察觉到端倪。
直到此刻兽潮褪去，大地和城墙露出了真容，余欢才终于看清楚了，地狱到底是什么样子。
记忆中，落日要塞明黄色的城墙早已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凝固的暗红，不少残垣上仍有黏稠如糊的血水在缓缓滴落。
内城与城墙之间的空地上，铺满了大大小小无数的尸骸，空气中的血腥味已经浓郁到了化不开的地步。
这一刻，余欢甚至莫名的想到了《西游记》中对狮驼岭的描写。
人头骷髅堆积如山，尸体骨骸摆放如林，人头发纽粘在一起成了毡毛毯。
人皮撑开，晾在树枝上风干，人肉烂在地上，都变了色像泥浆。
人筋缠在树上，晒干了晃亮如银，恐怖之极，惨不忍睹。
可即便如此恐怖的狮驼岭，也不及眼前景象的十分之一。
余欢已经不知道，他是如何深一脚，浅一脚的趟过了这片尸山血海，只是木然的随着夏龙渊的步伐，走上了城墙。
来到城墙上方，看到狱王等一众王侯后，余欢的眼中才恢复了一丝神采。
可紧接着，眼前发生的一幕，又让将他推进了无尽的深渊之中。
此刻聚在城楼上的人不少，有面色冷峻的王侯，有风姿绰约的女武神，有征战疆场险死还生的灵武军将军，甚至连之前临阵脱逃的那群耄耋老者也在其中。
诸王和众将的脸色虽说不上有多难看，可也能看到眼中的哀恸和压抑的愤怒。
而那群耄耋老者却是不然，除了两位身穿红衣站在角落的老者外，其余人皆是满面红光，围绕在诸王身边谈笑风声，颐气使指。
只见其中一名头发花白，身形岣嵝的老者站在狱王身边，笑容满面的说道：“狱王，此番助战，我唐家战死两名老祖，取走两成沃土应是不足为过吧。”
这位老者开口之后，陆续又有两名围在王侯身边的老者跟着嚷嚷了起来。
“我黄家也战死了两名老祖，理当取走两成的沃土！”
“我历家虽只战死了一位老祖，可也有多为老祖负伤，也当取走两成！”
这时，那两位身着红衣站在一边的两位老者中也有一人开口说道：“我秦家战死四位，取两成沃土。”
余欢闻言，选择性的忘记了下方战场的景象，带着一丝好奇看向了众人。
虽不知道什么是沃土，但能引起这些大人物争抢，想来也不是什么凡物。
而周围一众的灵武军将军，脸上却流露出了一丝伤感，只是无人多言。
而被簇拥在人群中的狱王夜奕寒却是一脸难色，斟酌片刻后才沉声说道：“除秦家可取一成沃土外，其余三家每家只能分走半成。”
“半成沃土？夜奕寒，你的胃口未免太大了！”
“两位老祖战死只分得半成沃土？这绝不可能！”
听到夜奕寒的话，这群老者顿时炸开了锅，将夜奕寒围在中间，如同街头闹市般七嘴八舌的推攘了起来。
“诸位长辈稍安勿躁。”
见场面陷入混乱，老狱王脸色当即便沉了下来，猛然激荡的神威顿时让四周针落可闻。
老狱王面色冷然的看了众人一眼后，声音低沉的说道：“此战，西境战士阵亡过千万，其他三域的王牌军团也折损殆尽，若是按照你们的分法，我西境还不如就放弃抵抗，届时沃土无垠，你们各家再分可好？”
神威如狱！
老狱王这一怒，让之前叫嚷的一众老者也不敢再有半分言语。
沉吟了片刻，老狱王才斩钉截铁的继续说道：“你四家取两成半，三域各取一成半，就这么定了。”
听到这，余欢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对着夏龙渊低声的询问道：“这沃土到底是什么？”
夏龙渊回过头，看着脸色苍白的余欢低叹了一声：“这千万将士和无数灵兽的尸身，便是那沃土。”
夏龙渊的话如晨钟暮鼓般回荡在余欢的脑海中，震得余欢一阵失神，只感觉心中一股郁气升腾，如千斤重石压在了心口，难以喘息。
下意识的转过头，看向云梦山脉的方向，看着这如菌毯般铺满了旷野的血肉，如失了魂一般，口中不断的喃喃道：“原来这就是沃土。”
原来，这些以血肉之躯舍命搏杀，保家卫国的战士死后，便是这人人争抢的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