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只是束缚野兽的外衣，而战争会让它暴露无疑。
兽潮从开始集结，然后一路打穿云梦战场，扣关落日要塞，再到退去，只用了三天时间。
这三天，对西境的所有人而言，都仿佛经历了百年那么漫长。
欣欣向荣的西境烽烟四起，无数村落和边境城池的大门被兽潮踏破，居民沦为血食。
兽潮退去，战争结束，边境幸存下来的人还来不及伤感，便开启了新一轮的征伐。
只是这一次战争的对象不是灵兽，而是前一刻还在守望相助，抵御兽潮的战友。
地狱是真实存在的，每个人都生活在这座名为生存的地狱中，只是各自扮演的角色不同。
而生活在边境上的人，无疑就是这座地狱中最底层的存在。
没有人会期盼地狱的生活，经历了严苛的战争，所有辛存下来的边境居民心中就只剩下一个想法。
建城！
唯有建城，才能获得帝国的认可，得到灵武军的庇护。
也唯有建城，才能在这朝不保夕的世界中获得一丝安定。
建城需要土地和大量的资源。
若是平时，资源匮乏的边境连满足村子的日常所需都极为不易，更不要说积累资源建城，每一座边城的建立，都是村子几十代村民的心血。
可眼下，战争之后，沃土盈野，村民们虽不敢与灵武军争夺沃土，可战场中散落的兽核，特别是被攻破的边城中积累的大量资源和军备，便成了争相抢夺的瑰宝。
因为建城和并入的差别，所有村民都渴望拥有自己的城池，成为开拓者，为子孙血脉争得一份遗产。
他们，曾是守护者，可他们，也是秃鹫。
兽潮之后，无数村落和边城破灭，又有新的城池在废墟中拔地而起。
这便是地狱的轮回。
落日要塞。
猩红的城墙之上。
眼前的所见所闻，都远远的超过了余欢的认知。
余欢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他的灵魂来自于一个文明高度发达的世界。
那个世界虽然也有战火，但是距离他的生活却太遥远了。
纵观那个世界几千年的历史，也没有任何一场只是持续了三天的战争，就能造成双方数千万的伤亡。
他也无法接受，这些英勇战死的人，在死后还不得安息，而是变成这些大势力争抢的资源。
固有观念和现实世界的激烈碰撞，让余欢无所适从。
这一刻，他无比渴望这个天灵世界是虚假的，不存在的，只是他脑海中的一场噩梦。
而他的身体，此时正躺在国内的某家医院，静静的等待他意识苏醒。
似是察觉到余欢的异常。
夏龙渊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步，与余欢并肩，低声问询道：“你怎么了？”
余欢蓦然惊醒。
这个世界，是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而他，除了在梦境中挣扎，别无他法。
看向夏龙渊，余欢露出一副木然的笑容：“我没事，只是亲身经历了战场的景象，对我的冲击有些大罢了。”
夏龙渊点了点头，略带关切的说道：“也是，以往的你深居简出，初临战场便是这千年难遇的大战，心境不稳也是必然，往后经历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就在二人低声交谈之际，夜奕寒威严的声音传入了二人的耳中。
“沃土之事既已敲定，那便该见见此战的大功臣了。”
余欢闻言向前望去，正好迎上了众人的目光。
眼前皆是位高权重，实力滔天之人。
可他们在余欢眼中，也不过只是穿着人皮的野兽罢了，或许巨兽化后，才是他们本来的样子。
众人的目光聚焦在余欢二人身上后，夜奕寒继续说道：“此战得以翻盘，多亏了镇南王府夏龙渊世子和他的追随者，冒着生命危险深入兽潮后方，带回了驱灵石，当记首功，稍后我自会向帝国为二位请功。”
夏龙渊眼中虽闪过一丝激动，却是面色如常的对着众人行了一礼，随后不卑不亢的向着狱王夜奕寒说道：“此战能胜，多是诸位长辈的功劳，龙渊何德何能可居首功，添居末功已是不甚欣喜。”
夏龙渊一席话，瞬间赢得了在场诸多将军的好感。
就连一向严苛的镇南王夏舞阳，此刻脸上也挂满了笑容，看向夏龙渊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赞赏。
驱灵石的功效大家有目共睹，也确实是扭转胜负的关键。
可真正上阵拼杀，血洒疆场的却是这些将军和麾下的战士。
夏龙渊领走首功虽无过，但是所有人都会心生不满，即便是夏舞阳也不例外。
为将者，战场搏杀，索取功劳自是无可厚非。
可为王者，却当知取舍。
如今既愿意让出首功，虽说是添居末功，可夜奕寒贵为狱王，还真能只记他末功不成？
在热烈的赞美之词中，连带着只是来露个面的余欢也得到了不少褒奖。
面无表情的余欢，在他们眼中就是一个不卑不亢，宠辱不惊的少年。
而且大家也都或多或少的知道，虽然功劳由夏龙渊领，可开采驱灵石真正的功臣是余欢。
因此对余欢的这些赞美也并未虚词。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余欢之所以这般宠辱不惊，只是因为他厌恶这些人对生命的漠视。
带着这样的心态，余欢如一个局外人一般，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如果是平时的他，那么他一定能发现人群中，有一道带着厌恶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这道目光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有着帝国女武神之称的轩薇。
见功劳之事已经敲定，夏龙渊也从夏舞阳肯定的表情中看到了他的野望，便向着众人行礼后，带着余欢告退了。
退下了城墙，见余欢的脸色依旧木然，夏龙渊微微皱起了眉头不解的问道：“余兄，你这般状态让为兄甚是担忧，若是对此次功劳分配不满，你尽可直言。”
余欢闻言却是缓缓的摇了摇头，脸色没有一丝波澜的说道：“余欢本无军职，自然谈不上对军功分配的不满。”
夏龙渊还以为余欢是因为军功的分配而导致的不满，可听余欢这么一说，脸上的疑惑之色更重：“那你为何这般？”
余欢自嘲一笑，神情恍惚的看着周围所谓的沃土，声音低沉而伤感的问道：“这些战士舍命拼杀，不歌颂其功劳便罢了，为何还要沦落成沃土？”
听到余欢的话，夏龙渊瞬间明白了余欢的想法，不由得长叹了一口，随后徐徐说道：“余欢，我知是你重情重义之人，也明白你的想法，不过你却不知道，在这战场上，所有死去的人，无论是谁，若是没有完整的尸体，都会成为沃土，即便是神境强者，也是这般。”
余欢顿时双目大睁，脸上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神境强者战死，也会化为沃土？”
夏龙渊重重的点了点头，随后说道：“你知道沃土为什么存在吗？”
余欢摇了摇头。
“每逢兽潮都会有大量的灵武军战死，而战死的灵武军中，能保持尸身完好的却是极少，若是将战死者的尸身都一一拼凑出来安葬，那么打扫战场的时间就会被无限拖长，而且，有的人，根本就凑不出完整的身体。”
夏龙渊说完轻叹一声，眼神迷离的看着战场继续说道：“大量的灵武军战死，所在王府也需要向其家人发放数额巨大的抚恤金，而这笔抚恤金甚至会使得一座统御一境的王府都陷入崩溃，因此才有了沃土存在的价值。”
“沃土，才是身为战士最后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