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死的无一例外,都是男人。
他们死状格外凄惨也格外统一,和我爸一样,心肝脾肺肾上布满了猫的抓痕。
整个村庄都被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之下,死的早的还有葬礼,后来实在忙不过来,后死的人就直接被扔进乱坟岗里。
尸体一层叠一层,现在,乱坟岗里最多的,不再是女孩和黑猫了。
女人们哭成一片,他们的孩子却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仿佛这一辈子唯一一次出声就是为了杀死他们的父亲。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这是诅咒啊!”
是的,是诅咒。
可究竟是什么诅咒呢?
有人认为这是黑猫的诅咒,他们杀死了猫,又生吃了猫的血肉,一定是黑猫的怨灵作祟。
要不然为什么那些男人死前孩子都发出猫叫?
于是这些人想尽办法把孩子毒哑,把他们的声带割掉,让他们再也不能发出声音。
有人认为这是女孩的诅咒,化女为男的禁术触怒了那些本该出生的女孩,所以她们回来报复。
每个孩子都有两套器官,就佐证了他们的观点。
于是这些人用火烧,用开水烫,用针线将那套“多余”的器官封起来,似乎这样就能封印他们眼里诅咒的根源。
有人认为这是村庄的诅咒,这两年,村子里死了太多人了,他们化作厉鬼夺取每个活人的性命。
于是他们举家搬迁,搬到城里去,逃离这个小山村的同时也期盼着能够逃脱诅咒。
村民们用尽了一切办法。
可是,事实证明,这一切都没有用。
即使没有猫叫,没有女性器官,杀了孩子,逃离了山村,那些孩子的父亲也还是一个接着一个地死去。
他们现在是真的后悔了,可惜,后悔无用。
村里到处都是荒芜的田地,杂草比人还高,谁家女人失踪了,就去草堆里找尸体。
那些孩子逐渐长大了,他们都和我弟弟一样,不会出声,不会走路,轻盈地爬行。
他们不再因为是带把的而备受宠爱,再也没有人有精力去管他们了。
孩子们占领了村子的每个角落,他们跳上围墙和房梁,结伴去乱坟岗后面的小湖里抓鱼吃。
鱼被他们吃光了,乱坟岗的尸体们就倒了霉,孩子们走后,通常只剩下七零八落的白骨。
这时,人们又想起了那个住在山上、曾经德高望重的崔神婆。
上山的那条小路上跪满了人,乌泱乌泱一大片,好多年没这么壮观过了。
崔神婆打开门,我和弟弟跟在她身后。
婆婆叹了口气,让他们都起来:“我知道你们今天是为什么来的,我这也的确有解决方法,但我觉得,你们不会用。”
有人说:“仙姑,你就说吧,只要能救我们的命,我们一定照做。”
“那好。”婆婆微微昂首,“你们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堕过女胎,杀过女婴,现在甚至用邪术化女为男,不仅扰乱了天地纲常,更是激起了那些女婴的怨气,这就是村里发生灾祸的根源。”
底下众人静默。
婆婆顿了顿,接着说:“你们召集七个女孩去乱坟岗为枉死的女婴和黑猫诚心祷告,献上贡品,随后回自己家里诚心忏悔——记住,一定要是诚心诚意的,最后,将这些枉死的女婴排位放进祠堂供奉。”
“这之后一年内,村里会再生下七个女婴,你们只要保证把村里所有的女孩都好好抚养成人,并且从今之后不堕女胎、不杀女婴,怨气自然化解。”
“仙姑,还有没有别的办法了...”有村民犹犹豫豫地说,“这女娃终究是不能跟男娃比,把女孩放进祠堂,不合规矩啊...”
崔神婆闻言冷笑一声:“我好言相劝,既然你们不信,那就算了,自求多福吧!”
回到屋内,婆婆看着我:“乖女,你看见了吧,不是婆婆不帮,是他们冥顽不灵啊!”
我牵着弟弟的手,低下头去,不再劝说婆婆。
过了好半天,我低声问道:“婆婆,为什么男娃就好呢?为什么他们宁可不要命,也要男娃呢?”
婆婆长叹一口气,说出的话似曾相识:“他们这么选了,就是他们的命,你改不了,我也改不了,乖女,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6、
我跟脏妮和狗丫说我要走了,她俩很舍不得我,问我要去哪,我说我也不知道。
脏妮说,她从电视上看到过,市里头有个叫孤儿院的地方,收留的都是像我和我弟弟这样没爹没妈没亲人的孩子。
我说那我就去孤儿院了。
她俩都笑了,说:“你再等个几年,没准我俩就找你去了。”
我收拾包裹的当晚,家门外忽然传来了锣鼓声和鞭炮声。
我牵着弟弟跑出去看,村里仅剩的几个男人一身红衣,敲锣打鼓喜气洋洋。
自从开始死人,村里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他们身后跟着个白胡子老头,我一眼就认出来,他就是给我爸化女为男偏方的那个老道士。
听说他是在外边听到了村里的惨案,特意回来救人的。
我不信他这个说法,一个给出邪术的老头,会有这么心善?
可是村民们信。
他们又开始满世界地找黑猫,因为道长说了,只要集齐七七四十九只黑猫,再把它们扔进火里烤七天七夜,就能震慑住黑猫的怨灵,不仅村子里不会再死人,他们的孩子也能恢复正常。
既不用抬高女孩的地位,又简单易行。
这对于村民们来说,诱惑力太大了。
那火劈里啪啦烧得旺极了,他们围着火堆喝酒吃肉,畅想着美好未来。
可是,就在大火熄灭的那天,道士跑了。
村民们的脸色难看,他们望着一片灰烬,清楚地知道这才是他们的未来。
“害,这肯定成了,没准是道长为了不让我们太感谢他故意提前走的呢。”
“对,肯定是这样。”
“没错,人家法力高深,还能害我们不成?”
周围响起附和的声音,但我听得出来,每个人的声音都在颤抖。
不是这样的!
我把这件事跟婆婆说了,婆婆告诉我,这道士不走正道,他这么做,就是为了收集村子里冲天的怨气,以此提升修为。
他目的达成拍拍屁股走人,这些村民,结局只会比原先更加凄惨。
我刚要开口,弟弟就拉住了我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我知道弟弟的意思,和婆婆一样,他叫我不要介入别人的因果。
我抿了抿唇,最后还是领着弟弟回家了。
报应来得比想象中快。
没过几天,村子里又开始死人,这回不光是男人了,陆续也有女人惨死,都是堕过女胎、杀过女婴的。
最后他们一咬牙,还是决定用崔婆婆的方法。
启程去孤儿院当天,我和弟弟被一众村民拦在村口。
自从他们用了我爸提供的偏方,生下畸形儿开始,我就成了过街老鼠般的存在。
可惜村里女孩实在是太少了,他们不得已才找上我。
一向对我不错的范大娘开口了:“招娣,算我们求你了,救救乡亲们行吗?”
弟弟焦躁不安地拉我的手,想把我快点拉走。
我却犹豫了。
我这么一走了之,凑不够七个女孩,全村的人可能都会死,包括对我好的崔婆婆,还有脏妮和狗丫。
没准到最后,连我也会大祸临头。
相反,我今天留下来帮他们一把,他们若不是真心忏悔,仪式就不会起作用,他们还是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若是真心忏悔了,女孩在村里就不会受到歧视,过上和男孩一样的日子。
我咬咬牙,握紧了弟弟的手。
“我帮。”
7、
村民们动作很迅速,当天晚上,仪式便在崔婆婆的主持下开始了。
我们七个女孩,身穿白衣,手拉着手,往乱坟岗走去。
村民们都在我们身后跟着,拎着精致的贡品。
雨下得很大,但没人抱怨,一路上没人说话,静得可怕。
脏妮悄悄问我:“你怕吗?”
我摇摇头。
乱坟岗没有人,到处都是新起的土堆,乌鸦在上空盘旋,发出凄厉的哀嚎。
我们七个跪下,村民们也跟着跪下。
我膝下触碰着湿漉漉的泥土,一股巨大的悲伤忽然袭来。
这里埋葬着我所有的家人,我的小黑,还有那几个未出世的妹妹。
如果妹妹活着,她会是什么样的呢?
我情不自禁地抽噎起来,我身旁的女孩子们也哭起来,后来,在场所有的人都放声大哭。
或许,他们都感受到了那股巨大的悲伤。
“我那可怜的女儿,刚出生就被她爸爸扔进井里淹死了,我连看都没来得及看一眼!”是范大娘的声音。
“我第一胎就是女儿,他爹知道了,非要让我打胎,要是还在的话,也十来岁了...”是王婶的声音。
“你说,咱们都是女人,却容不下女儿,真是被猪油蒙了心,造孽啊!”
......
不知何时,雨停了。
崔婆婆说,她能感觉到,那股怨气已经淡了很多。
看来村民们的确是真心忏悔的。
我重新牵起弟弟的手,他耷拉着脑袋,有些没精打采的。
那些村民不再抗拒把女孩的牌位送进祠堂,反而主动找崔婆婆定制。
最神奇的是,半年内,村里真的陆续生下来七个女孩。
村民们信守约定,精心抚养女儿,就像他们当初对儿子一样好。
死亡真的停止了。
那些猫一样的畸形儿随机退化了一个器官,逐渐恢复正常。
几年后,村里通了路,建了希望小学,不管男孩还是女孩,都有读书的权利和机会。
相信许多年之后,这些女孩会走出大山,走出这座困住他们的牢笼,在人生的旷野上自在奔跑。
她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8、番外
我和弟弟蹲在山上崔婆婆的家里,眺望着那所希望小学。
弟弟,不,现在应该叫妹妹了。
妹妹看着我,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姐姐,你好像一只小猫啊。”
我愣住了,头开始剧烈地疼痛,脑子里忽然多出了很多久远的记忆。
那是一只纯黑色的、拥有碧绿眼睛的野猫,在山中吸收天地灵气,修炼百年,终于觉醒了自己的灵识。
一次意外,野猫来到了山脚下的小村子,遇见了一个对它很好的女孩。
女孩面黄肌瘦,眼睛很大,总是笑得很温柔,还会省下窝窝头喂给它吃。
野猫不明白,为什么女孩明明这么好,却过得这么苦,所以它总是去看她,希望能给女孩一点温暖。
当铁锹落下来的那一刻,它其实能躲开。
可谁也没想到,女孩居然为了一只野猫咬伤母亲。
最后,那一锹落在了她的头上。
女孩死了!
野猫悲痛欲绝,它把自己的魂魄分成两半,善魂钻进了女孩脑子里,恶魄则钻进了那孕妇的肚子里。
它要代替她活下去。
于是它彻底成为了她,忘记了身为灵兽的所有记忆。
直到这一刻,一切都结束了,它才真正苏醒。
“姐姐,你怎么哭了呀?”
身旁传来妹妹糯糯的声音,她正抬起小手为我擦眼泪。
“没事,姐姐就是想起了一点以前的事。”
“那姐姐,你能不能再给我学一遍小猫啊?”
我抬起手,放在嘴边。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