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妈没了,我爸要出门干活,我奶奶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所以弟弟一直都是我带。
我不像狗丫一样偷偷掐弟弟弟弟,也不像脏妮一样从弟弟嘴里抢吃的,相反我挺喜欢他的。
一个原因是他很好哄,弟弟是个哑巴,在背上的小筐里安安静静,从不哭闹。
另一个原因是,他长得真的很像小黑,背着他就像小黑还在我身边一样。
王婶生孩子那天晚上,奶奶出门打牌,只有我带着弟弟跟我爸在家。
不大一会,王叔敲响我家大门,脸上带着浓浓的怒气。
我爸似乎早就料到了,他披上衣服,跟王叔走了。
他走前警告我,千万看好弟弟。
我乖巧地点头,其实不用他说,我也会好好照顾他。
弟弟在炕上爬行,他的动作和一般的婴儿都不一样,他们是笨拙的,而我弟弟是轻盈的。
他从炕头一跃窜上柜子,碧绿色的眼睛映着灯光,波光粼粼,像乱坟岗后边那片小湖泊。
弟弟咧嘴,冲我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
与此同时,后院传来我爸的怒吼:“路是你自己选的!别他妈来怪老子!”
王叔家儿子满月酒的时候,我也背着弟弟去了。
乡亲们围着孩子说各种好听的话,夸孩子机灵,一看就聪明,是当官的料。
王婶赔着笑,但我知道她不是真的高兴。
我转头看了眼弟弟,他正一下一下地舔着手,像猫咪给自己舔毛。
想到他身下的两套器官,我叹了口气。
王叔家的孩子,怕也是……
欢声笑语之际,王叔突然举起了一杯酒。
他清了清嗓子,大家全都安静下来。
我爸给了他一个眼神,王叔冲他笑了笑,接着面对着大家。
“各位乡亲们都知道,我和张哥家都生了儿子。”
底下立刻有乡亲接茬:“这哪能不知道啊,你要是说出来炫耀的,就赶紧把嘴闭上吧!”
人群哄笑起来,王叔又清了清嗓子,接着说:“但是你们不知道,我们两家能生男孩,都是因为用了同一个偏方!”
此言一出,就如同一滴水进了油锅,乡亲们霎时间沸腾了,他们兴奋极了,喊着让王叔快说,别卖关子。
“女人生食黑猫血肉,十月怀胎之后,准能生儿子!”
王叔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豪迈地大声说道:“为了让大家都能生儿子,这个偏方,我和张哥就忍痛分享了!”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所有人都被这一天大的喜讯砸晕了头。我看向我爸,他跟着人群一起鼓掌,眼底透出诡异的光。
他和王叔这是想拉全村人下水!
弟弟贴着我的脸,蹭了蹭。
那天之后,村里的人疯了一样地搜集黑猫。
我爸和王叔干脆组建了一支捕猫队,黑猫供不应求,他们赚得盆满钵满。
村里到处都能看到吃生肉、喝猫血的女人,她们像真正的野兽一样大口啃食,把肚子撑得像怀孕了一样大,而她们最后也是真的怀孕了。
从前乱坟岗女孩最多,现在黑猫最多。
它们的皮和骨头铺满了那片面积不大的土地,从远处看去,山都黑了一块。
正值夏日,在高温的催化下,那些皮肉迅速腐烂,散发出难以言喻的恶臭,将整个村庄笼罩在一片阴影里。
我不想让那些孩子出生后都像弟弟一样,于是试着阻止那些叔叔婶婶。
没人信我的话,他们将我打出来,骂我有娘生没娘养,自己家有男孩了就不为别人家考虑,纯粹见不得别人好。
我没办法,只好背着弟弟上山找崔神婆,默默祈祷她能有办法。
崔神婆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独自一人住在山上,早年间很受村民尊敬。
后来,村子里出生的男孩越来越少,有心急的人上山找神婆求她让他们生儿子,被神婆以有违阴阳调和为由拒绝。
自那之后,就很少有人找她看事了,神婆一个人孤孤单单地住在山上,只有我有时候会背着弟弟去看她。
我还记得,她第一次见我弟弟,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作孽啊。”
我敲响小屋的门,向婆婆说明来意,婆婆却说她也管不了。
我跪在地上,求她想想办法,婆婆双目紧闭不看我。
只有一滴泪划过她的皱纹,隐入破旧的衣衫。
我俩同时沉默了,过了一会,婆婆将我搂在怀里:“乖女,你别管,长大了只管跑得远远的,你记住,走什么路都是人自己选的。”
4、
孩子们陆续出生,一个接着一个,他们的父母先是神情怪异、满面忧愁,随后强颜欢笑着接受其他村民的祝福。
谁都以为自己家孩子是唯一不正常的那个,所以所有人都选择了隐瞒。
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孩子太多了,总会露馅。
于是他们全都知道了那个秘密。
所有孩子都有两套器官,所有孩子都不会哭闹,所有孩子都能够轻盈地爬行。
就像他们曾经杀死的那只黑猫。
愤怒的村民聚集在一起,将我家和王叔家团团围住,站在门口抱着那些畸形的孩子,要求我爸给个说法。
爸爸打开门走到他们面前,我躲在门后面,怀里抱着弟弟。
有人大声喊:“现在村里的孩子变成这个鬼样子,都是你们俩的偏方害的!你俩就是村子的罪人。”
我爸哈哈大笑:“是我逼你的吗?”
我感觉门砰砰作响,应该是他们手中的石块和菜帮子砸过来了。
这时,我弟弟突然张开嘴,发出了“喵”的一声。
我愣住了,这是弟弟第一次发出声音,居然是一声猫叫。
下一秒,门外传来人们慌乱的喊声。
“张大刚死了!”我爸死了,在我弟弟三岁生日当天,在我弟弟发出猫叫之后。
据说,他的心肝脾肺肾上面有深深的血痕,都是猫抓出来的痕迹。
我爸的葬礼没人来,我去上坟,看见有很多人往他的坟上吐唾沫。
村民们说这是报应,我爸心肠歹毒,自作孽不可活。
可我却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件事和我弟弟有关,也一定和每个因偏方生下来的孩子有关。
我爸死后不久,我奶就疯了,天天往乱坟岗跑,往自己身上贴黑猫皮。
后来人们在我爸坟前找到了她的尸体。
我和我弟彻底成了孤儿。
王叔有时候会接济我们一点,狗丫和脏妮也会冒着被她爹打的风险给我偷出来两个玉米馍馍。
我弟弟是不吃这些的,他只吃我从小河里捞上来的生鱼。
这些东西我自己吃,吃不饱,但总归饿不死。
又过了十个月,王叔也死了,死状和我爸当初一模一样。
村里人的说辞也一模一样。
“这是报应!”他们说。
可是,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天分明也是他儿子的三岁生日。
我看着弟弟,问道:“小黑,真的是你吗?”
弟弟不出声,只是自顾自地舔手。
自从我爸死那天之后他就不再出声了,仿佛那声猫叫只是我的幻觉。
这之后,村里度过了一段相当长的安宁日子,再没有人提那些婴儿畸形的事。
或许他们和当初我奶奶的想法是一样的。
当男孩养,长大了找个姑娘生米煮成熟饭。
我默默计算着日子,偏方是在王叔儿子满月酒当天公布的,那时候也是偏方被用得最多的时候。
如果我的猜测没错的话,那离下一批死人,只剩下十个月了。
5、
事实证明,我猜得真的没错。
灾难真的降临了。
用了偏方的人家开始死人,都是在孩子三岁生日当天,都是在不会出声的孩子突然发出一声猫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