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湿的绵雨持续了几日,天气一日比一日湿寒,念一唯恐窦昭昭受寒,秋阑殿内殿额外添置了一个暖炉,熏的窦昭昭将手臂耷拉在锦被外,方才缓了口气。
窦昭昭的动作惊动了守帘宫女,小宫女当即掀帘探头查看,“娘娘现下可要起吗?”
窦昭昭坐起来,纱帐外,宫人们已经准备妥帖,黄花梨木衣架上挂着织花细密的吉服。
念一走上前来,“昨夜雨停了,本还以为今儿重阳会是个好天气,不想还是个阴天。”
“重阳晴,一冬晴;重阳阴,一冬冰,还真是不假。”彩兰接话道:“得亏内宫局徐总管做事周全,咱们秋阑殿的炭火比去年多了一倍,否则今年冬天还不知道怎么熬呢。”
“既然炭火足,就将偏殿产房也熏热了。”窦昭昭吐出清露茶,一边擦拭嘴唇一边道。
“主子放心,奴婢都准备好了。”彩兰压低声音,凑到了窦昭昭身边,“黄连一早就起来煎药了。”
窦昭昭眉头微动,点了点头。
念一捧着礼服过来,“娘娘的肚子大了,这礼服还是针线房新做的,今儿第一回穿,奴婢看着是真精巧。”
窦昭昭展开手臂,一边穿进袖口,一边开口道:“向雨石,你去慈安宫传信,说本宫月份大了,为了皇嗣稳当,今日重阳节祭典就不去了。”
向雨石点头,“主子放心,奴才知道该怎么说。”
看着向雨石掀帘出去,念一面露忧愁,“主子怎么不早跟陛下请示,此时再说,皇太后和皇后必然又有话说,不知道会怎么编排您呢。”
“事发突然嘛。”窦昭昭微微一笑,念一心思简单,不会作假,有些事她并不知情。
念一只愁了一会儿便又开心起来,“左右皇嗣最重要,旁的都可以往后放一放。”
念一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要帮窦昭昭把庄重繁复的礼服脱下来,却被窦昭昭拦住了。
迎上念一不解的眼神,窦昭昭由着彩兰继续为她系上玉扣,“穿上让我看看合不合身。”
宫女们继续动作,念一挠了挠头,没记错的话,针线房送来之前,主子已经试过两次了呀?还要试吗?
不等念一琢磨明白,彩兰催促道:“去把陛下赏的那串佛珠拿来,昨夜主子嫌硌得慌,放在枕边了。”
“好!”念一收回注意力,一溜小跑进了内殿,细心地隔着丝帕拿起佛珠。
……
慈安宫中,衣着肃穆的嫔妃们坐了满殿,却无一人出声,殿中连瓷盏磕碰之声都微不可闻,所有人的视线有意无意地飘向唯一一方空落的圈椅。
这是窦昭昭的位置。
重阳节祭典是大日子,满朝文武、宗室命妇都要参加,吉时将近,皇后娘娘领着众嫔妃,一早就到慈安宫,按规矩给太后请安后一同去祭坛。
可这个时辰了,却依旧不见窦昭昭的人,众人眼瞅着皇后笑意冰冷,知道今天只怕有好戏看了。
正互相使眼色呢,屏风后太监的唱到声传来,“皇太后娘娘到!”
众人齐刷刷起身,不等皇太后的身影从屏风后露出来,便俯身拜下,“嫔妾等请皇太后娘娘千岁金安!”
皇太后今日心情不错,抬手叫起,悠悠坐下,“今天是敬慰天地祖宗,祈求来年丰收的大日子,你们务必虔诚祝祷。”
“是。”众人起身颔首道。
皇太后说完,眼睛慢悠悠一扫,随即就定在了远处,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窦氏呢?”
宗雯华微微一笑,温声回话道:“回母后话,秋阑殿派了人来告假,事关重大,儿媳不敢擅专,人还在殿外候着,母后可要当面听他说?”
“不必。”皇太后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毫不犹豫对身边的宫女帛华吩咐道:“去把珍嫔请来。”
“且慢。”帛华屈膝应声,正要走,乔美人站了起来,虽然不知道窦昭昭为何突然缺席,但她还是得帮窦昭昭说话。
“太后娘娘,事关皇嗣,珍嫔定然是有苦衷的,请太后娘娘好歹听一听缘由吧?”
乔美人搬出皇嗣,当着众人的面,皇太后多少要顾及三分,再想到今天的安排,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皇太后不说话,宗雯华却是神情平和,在乔美人诧异的目光下,开口劝道:“乔美人所言有理,传那太监进来。”
皇太后微微侧目,对宗雯华的草率决定隐隐含着几分不满。
不多时,向雨石进殿,行了叩拜大礼,说明缘由。
一听窦昭昭无病无痛,仅仅是仗着腹中龙嗣,就敢拿乔不来,皇太后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正要开口,被宗雯华抢了话头,“太医院不是日日给珍嫔请脉吗?胎象如何?”
衷娥迅速回话,“回皇后娘娘话,太医院的脉案说珍嫔娘娘的怀象极佳,龙胎稳固,陛下十分高兴呢。”
这个问题不着痕迹堵住了窦昭昭的后路,皇太后瞥了一眼笑容温柔的宗雯华,唇边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重阳节是告慰祖宗的大日子,珍嫔身怀龙嗣,岂能任由她胡来?”
“太后娘娘,珍嫔的肚子已经快九个月了,天气又湿又冷,祭典更是礼仪繁重,她受不住也是合情合理的。”焦宝林眉头一紧,虽然不知道心思缜密的窦昭昭为何今日疏忽了,但还是硬着头皮替她说话。
“是啊。”出乎意料的,张贵妃也站起身来,“为了陛下,为了皇嗣,请皇太后宽纵这一回吧……”
“放肆!”皇太后重重一拍桌案,眼神凌厉,“祖宗规矩在上,岂容她为所欲为!?”
一切都已安排妥当,窦昭昭来不来本不要紧,可这么一个两个都帮她说话,俨然就是没把她这个皇太后放在眼里,现在皇太后是无论如何都要逼她低头。
焦宝林等人只能屈膝请罪,心中免不了丧气,这种眼看着头顶的闸刀落下,却避无可避的感觉,实在是令人揪心。
皇太后冷声道:“帛华,你即刻带着人去,就是抬,也得给哀家把人带来!”
宗雯华嘴角微微翘了翘,看向张贵妃和焦宝林等人,“本宫知道贵妃心软,可母后也是为了皇室体面,快起来吧。”
“多谢皇后娘娘。”张贵妃仪态端方,仰头望过来的眼睛里含着笑意,不见半分勉强,不急不慢道:“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思量周全,嫔妾是万不能及的,嫔妾受教了。”
宗雯华望着张贵妃的笑脸,不自觉地凝眉,敷衍地笑了笑。
焦宝林在一旁看着,没由来地觉得后脊背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