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昭昭已经瘫软无力地躺回床上,有些艰难地伸长了脖子看过来,只看到孩子红彤彤皱巴巴的皮肤,但明显比前世粗壮肉实多了。
窦昭昭不由得露出欣慰的笑容,看的挪不开眼,片刻后连忙催促道:“快包好了,别冻着了。”
“是!”宫女们端上热水,几个经验老道的嬷嬷动作轻柔地用锦帕擦去孩子身上的血污,穿上早早备好的衣裳。
黄连稀罕地凑在一旁看,“主子准备的衣裳正合适呢!”
彩兰和念一也不由得有些眼馋,探头仔细瞧了瞧,“还可以再大些,咱们的小殿下长的壮实,怪不得主子受了这么大的罪。”
彩兰笑吟吟说着,转过头来,不由得皱眉,“娘娘!月子里可不能哭呀,伤眼睛。”
窦昭昭感觉面颊上凉凉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沾了满手的湿润,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哭了。
念一轻轻擦拭她的脸,“您累坏了,睡一会儿吧,剩下的事,让奴婢们来。”
经受剧烈痛楚之后,窦昭昭早已力竭,伴随着念一温柔的嗓音,她感觉自己渐渐失去对身体的知觉,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最终头一歪,彻底陷入黑暗。
屏风外,已然一片欢腾,产婆抱着孩子屈膝给陆时至行礼,“凤雏天降,喜得千金,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于力行一招手,满殿宫人齐刷刷跪下,“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所有人脸上都挂着笑,唯独陆时至显得冷静的过分,久久没有开口。
原本欢腾喜悦的产婆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心里忍不住犯嘀咕,方才那么关心,这会儿怎么不见笑脸?
于力行早已习以为常,他的余光正好将陆时至微微抬起又放下的手收入眼底,视线里,陆时至的手放在膝上,一点点握成拳,昭示着他心里的不平静。
在产婆的忐忑不安中,头顶传来了陆时至低沉的声音,“珍嫔如何了?”
产婆闻言大松一口气,原来是关心产妇呀!
刘嬷嬷笑眯眯回话道:“陛下待娘娘果真情深义重,娘娘亦是全心全意倚仗着圣上,情愿豁出性命保全小公主,陛下放心……”
刘嬷嬷叭叭地拍着马屁,没有注意到陆时至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俨然是马屁被拍到了马蹄子上。
于力行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一个劲给刘嬷嬷使眼色,奈何后者说的起劲,全然没有接收到。
于力行有些痛苦地闭眼,心道,虽然事确实是这么个事,但你把皇上的心思捅穿了,不是给陛下找不痛快吗?
得亏此时陈医监正巧忙完了从里间出来,接收到了于力行直抽抽的眼神,紧走两步上前,“回陛下话,珍嫔娘娘筋疲力竭,已然昏睡过去,此番娘娘受累,需得仔细将养些时日,便能恢复元气。”
陆时至沉默地点了点头,大拇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食指的关节处,目光好似不经意地落在了红灿灿的富贵蝠庆云鹤纹襁褓上。
于力行敏锐地察觉到皇帝的目光,笑着提议道:“公主生的玉雪可爱,陛下可要抱一抱?”
他不问还好,一问陆时至的眼睛毫不犹豫地收了回来,在众人惊讶地目光下站起身来,“回乾清宫。”
“……“于力行都没有反应过来,呆愣片刻后步伐踉跄着跟上,“是。”
徒留满室宫人面面相觑,刘嬷嬷抱着孩子,隐隐都觉得有些坠手。
还是彩兰跟出来,“刘嬷嬷,把孩子给我吧,该抱去给乳母喂奶了。”
刘嬷嬷这才后知后觉地撒开手,把孩子递了过去。
彩兰倒是笑眯眯的,丝毫没有被陆时至的冷漠惊动,小心逗弄着公主圆嘟嘟的小脸,“怪沉的呢,真是个磨人的小东西,别哭了,喝奶去咯!”
再一转头,殿中宫人们个个神色如常,各自忙碌着,刘嬷嬷不由得啧啧称奇。
倒是洒扫收拾的丫头看出了刘嬷嬷的疑惑,笑着解释道:“这你都看不出来?陛下这是心疼娘娘呢。”
刘嬷嬷瞪大了眼睛,“是、是吗?”她怎么看着不大像呀?
小宫女一副了然模样点了点头,“陛下被娘娘气的火冒三丈的时候多的是,只需娘娘说上两句好话,便又会和好如初。”
递送热水的宫女也跟着插话道:“是呢,陛下再生气,也不舍得冷落我们娘娘太久,什么好的,照样会往秋阑殿送来,谁要是不长眼敢欺负到娘娘头上,可是死路一条。”
刘嬷嬷闻言也笑了,原来是闹别扭呀,亏得她捏了一把汗。
***
比起秋阑殿里宫人们的气定神闲,乾清宫里的众人可是把皮子绷紧了办差,一个个放轻了脚步,眼睛都不敢多看一眼,陆时至身边俨然成了真空地带。
陆时至姿态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眉头微微拧着,眼神仿佛落在虚空处。
产婆的话仿佛还在耳边,情深义重?全心全意?
是他还是窦昭昭?
陆时至第一次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什么时候起,他竟然会为她牵肠挂肚?今日善德的胡言乱语,若是从前,陆时至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大可以顺势而为,把这场戏演的漂漂亮亮,往后多的是了无声息除了他的机会。
可今日他真的动怒了,除了对被算计的厌恶,对窦昭昭和孩子的顾惜也已经到了让他无法再装聋作哑的地步。
这种心不由己的滋味陌生又熟悉,其实并不讨厌,可能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关心某个人、保护某个人的滋味,并且乐在其中。
令他心中膈应的是,他的在意是否得到了同样甚至更宝贵的珍视和在意。
但似乎并没有……
窦昭昭真的如他所想的那样,对他仰慕至深、全心全意地依靠着他吗?她真的有将自己放在过心上吗?
虽然没有证据,但陆时至有直觉,一切都太巧了,也太迅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