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新叶如约来到咖啡馆内，刚进门就见到坐在靠窗位置的蔡娟朝自己招手。安稳地坐下后，他清了清嗓子，询问蔡娟突然找他究竟是为何事。
“之前，谢谢你告诉我关于孙灿的事情，也抱歉，因为孙灿的事让你遇到不好的事情。”蔡娟说。
“这不关你的事，都是徐忠安他财迷心窍了。”
“其实，我是想听听你说孙灿的事情，尤其是他在狱中的事情。”蔡娟露出遗憾的表情，“这些年我一直很难心安，总是会想起他。尤其是当我得知了他行刑的日期……我都不能去看他最后一面。”
周新叶若有所思，他想起了自己入狱后没多久，季明就曾申请过要来探监，但是他却没有同意要跟季明见面。一是他害怕见到季明，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季明愧疚的面目，再者，他更担心季明会冲动行事，推翻他此前的自首。
“能跟我说说吗？”
周新叶点头，“孙灿在狱中跟别人的待遇不一样，因为他是死刑犯，总是带着脚镣，但是其他狱友们都很尊敬，又或者说是很怕他。他的经历在监狱里广为流传，说他是本市里最大的黑社会头目，还说他杀的人不止目前查到的这些，还说他在监狱外有强大的背景，更扯的是有人说他被判死刑只是障眼法，不久后他就可以出狱了。”
蔡娟苦笑，问道，“他在监狱里闹事吗？”
周新叶摇头，“他的情绪很稳定，常常自己一个人坐着，像是在想事情。看久了，真的有那种黑社会老大的深沉感。”
“他以前可爱捅娄子了，总是到处惹是生非，没想到在人生最后的时光里竟然安定了下来。”蔡娟抿抿嘴，又问道，“我想，他应该没有提起过我吧。”
“他没有提起过任何人，但是我看得出，他心里一定在想着谁。”周新叶继续说，“我曾经问过他，有没有后悔做过那些事情，他说，他很后悔，因为那些事自己才走到了今天，要是过去可以改变，自己可以改变，那他现在肯定会变得幸福。他还幻想，自己能有一个爱着自己的老婆，还有孩子，虽然平平凡凡，但是总比当时的自己要好。”
蔡娟流泪，她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只感叹一句，“如果真能像他想的那样，哪怕在他身边的人不是我，我也会替他感到高兴。”
“他人已经走了许多年了，还有人能想着他，他应该知足。”
蔡娟抹掉眼泪，挤出一个笑容，“上次跟你一起的那个人，应该是你的很好的朋友吧，我听警察说，他是在知道你有危险的情况下还敢孤身一人前去救你。”
“……”周新叶生硬地点了点头，他的脑海里依旧存有年少时季明微笑的模样，“是啊。”
“谢谢你今天跟我说这么多关于孙灿的事情。”蔡娟好像释怀了不少，她从一旁的背包中拿出一个盒子，然后推送到周新叶的跟前，“这个送给你。”
周新叶低头看着桌上的盒子，不明所以，“这是什么？”
“我见你还在用以前的旧手机，一定很不方便，所以买了一个新的手机送给你。”蔡娟说，“现在时代不一样了，你用这种旧手机连付款都办不到。我也想过，要是孙灿没有判死刑，而是被关个几十年，出来之后肯定也已经跟不上时代了。”
周新叶拿起自己的手机，盯着看了一阵，又看向桌上的蔡娟送给他的那款。
“你就收下吧，不要跟我客气，就当做是我给你的回礼，要不是你，我根本不可能知道孙灿在监狱里是怎么生活的。”蔡娟说完，拿起盒子，打开，将里头的手机拿出来，“现在的手机可是有很多功能的哦。”
周新叶将自己的旧手机放在桌子上，对着蔡娟点点头，然后久违地腼腆起来，“那可以请你教教我怎么用吗？”
蔡娟高兴，立刻帮周新叶换好了手机卡，然后帮他下载了基础的手机软件。
“对了，我好像听说有一款软件可以看得到其他人在网上发的信息？好像很多人在上头追星？”周新叶问。
“唔……你是说微博吧？”
之后，蔡娟帮周新叶安装好微博，并问他，“你想要关注的第一个人是谁？”
“呃，我也不太懂我能关注谁。”
蔡娟拿着手机，展示给周新叶看，“你瞧，这是系统自动给你推荐的人，里头应该有你认识的人吧，不如先随便关注一个吧。”
周新叶看着手机里的推荐关注列表，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头像是牛奶箱的账号，他认出那个奶箱正是他以前每天早上会跟季明见面的地点。
“先关注他吧。”
蔡娟帮周新叶关注了季明的账号，然后将手机交到周新叶的手里。周新叶看着季明在微博中发布的寥寥数条信息，有种奇怪的熟悉又陌生感。接着，手机屏幕里又跳出来几个推荐，这次倒不是熟人，而是一些名人的账号，周新叶看了一圈，在最后的一个位置看到了谢婉秋的账号，头像就是她自己坐在画板前的自拍照。犹豫了几秒，周新叶点下了谢婉秋的关注键。
学会了如何使用智能手机，周新叶仿佛变成了“网瘾少年”，整日捧着手机不放，来来回回地鼓捣着里头的功能。尤其是在深夜，他躺在床上睡不着，点开微博，浏览起自己关注列表里仅有的那几个人。突然，周新叶看到了季明的某一条微博，然后又刷到了谢婉秋早些时候发布的微博，他觉得这两条微博的内容有些怪异，再检查了时间节点，将微博的内容对上之后，惊觉原来这两个人长久以来都在微博上暗中交流。
“近日很喜欢《马拉之死》，写实的手法与侧面投入而来的光线构建了这幅画的悲剧感，让人感叹不已。如果你是刺杀了马拉的夏洛特科黛，当你看到这幅画的时候，会是什么感想呢？”谢婉秋最新发布的一条微博中如是写道，并在文字的最后配了一个太阳的表情图像。
再去翻季明最新的微博：“坦坦荡荡，未曾有过这样的想法。”文字的结尾是一枚绿色的四叶草。
继续往前翻找，周新叶发现谢婉秋每一次在微博的文案中带上太阳标识的时候，相近时间里季明的微博也会出现一条全新的带着四叶草标识的文案，两个人以这种默契一问一答，多年来保持着不为人知的联系。又因为季明的微博没有关注任何人，处于无人问津的状态，要不是周新叶认得他的头像，否则根本不会发现他的归属就是季明，所以更加不会有人将这两个微博账号的内容联系到一起。
《宁芙与萨堤尔》、《爱神和赛姬》、《被缚的普罗米修斯》、《古罗马奴隶市场》、《被囚禁的马里尤斯》、《逃往埃及》……谢婉秋分享这些画作的时候都带上了太阳的标识，而季明的在微博里一一回应，并以四叶草作为标志向谢婉秋传达心意。
整夜无眠，周新叶查找了所有谢婉秋在微博中分享过的画作，从一开始的表达爱意到之后的被囚禁折磨与驱逐，再到最后的意欲逃亡，周新叶看出了这几年谢婉秋生活中的情感变化。
“她还爱着他，他也从没有放弃过她，而且他们……想要逃离现在的生活。”周新叶自言自语，“可是为什么呢？她已经得到她想要的一切了，为什么还是无法松开季明的手呢？”
得不到答案，周新叶内心痛苦。
“口口声声说要补偿我，口口声声说忘不掉对我的愧疚，原来也只是口口声声说说罢了。”
周新叶苦笑，长长地叹息，无力地躺在床上，心里全是对季明的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