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陈希Will.C2024-04-04 10:329,097

  2006年7月。

    燥热令人难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安生。一旁的矮风扇发出机械摩擦的微弱声响,有些像屋外的蝉鸣。看一眼挂在墙壁上的时钟,已是早晨6点10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身材健硕的男子打一个哈欠,爬起床来,穿起地上的人字拖,懒散地往屋外走去。

    此时6点25分。男子戴了一个草编的斗笠,背上竹篓,又拿起锄头,从昏暗的屋内走向院子。一旁的黄狗见状起身跟了上去,却被主人制止,最后被孤独地留在了院中。男子则独身行向了不远处的连绵大山。

    这座山叫做“迎龙山”,因几座山头毫不间断地连接在一起而得名,山中的自然物资丰富,除了几处附近村民的土坟以外,几乎是属于未曾开发的状态。拿着锄头的男子知道靠近山顶的某个地方生长着大片茂盛的葛根,每年夏天这种野生葛根的宽大叶子都会布满半个山头,找准了根茎的部位,随便一挖,就能将葛根最有价值的部位连根拔起。

    8点45分,男子的竹篓里已经装了两个小腿般粗的葛根,他估摸着再挖一个就回家去了。见前方的一棵大树下葛根茂盛,加上有树荫遮挡,工作的时候也能轻松一些,于是他往前走来几步,来到树荫当中,双手一前一后握紧锄头,高高抬起,往下重重砸去。现将葛根的叶子除去,然后再轻轻刨开最外头的一层土,继续深入,直至葛根的根部显露出来。可这一次,男子的锄头上传回来的触感显然跟之前的不同。他感到疑惑,又用力地挥动了一下锄头,结果锄头像是砸到了什么坚硬的物件,完全被卡在了泥土中。带着好奇跟不解,男子蹲下身,用手拨开面前的泥土,小小的坑中出现了一丝丝金属的光泽,再仔细去看,原来那是一层平整的塑料外壳。凭借经验,男子看出了那是一个被埋起来的大行李箱,而他的锄头正是因为凿穿了行李箱,才被卡住的。

    好不容易将锄头拔了出来,男子再一次趴在地上,用手将行李箱表面的泥土清理干净,然后接着阳光朝刚刚因为锄头凿穿的小洞口看去,行李箱内,一只狰狞的眼珠子正与他对视!

    男子被吓了一跳,大喊一声,惊起了不少林中觅食的飞禽。随后,行李箱内一股足以令人作呕的恶臭飘散出来。男子忍受着臭味跟惊恐,用颤颤巍巍的手掏出了裤袋里的小灵通,拨通了报警的电话。

  

  充满寒意的长廊上,周琼芳火急火燎,快步朝前行走着,额头上布满汗珠,不知道是走得太快了还是心里真的焦急万分。谢婉秋拘谨地跟着,终于在停尸房门外的位置站住了脚步,她怯怯地抬头去看母亲的背影,那因为喘着粗气时而隆起的后背令人不安。

    “在哪里?他在哪里?”周琼芳用略微沙哑的声音急切地向守在停尸房外的警察发问。

    警察一脸歉意,手里拿着一叠文件,他稍稍上前,向周琼芳点头示意,然后推开了身后的大门。

    周琼芳的眼里没有半点生气,她朝着门里头的世界望去,只见到一切都是冰冷的银白色。那张摆在正中间的金属床上躺着的就是她想要见的人吧!

    谢婉秋一声不吭,她偷偷斜着眼睛去看停尸房内的景象,双手不安地捏着衣角,接着又十指缠绕。她仿佛看到了停尸房内那张金属床上躺着的男人缓缓地坐了起来。因为腐烂,脸上的肉所剩无几,半挂在颧骨上的眼球也干瘪得像一只没有气的气球。谢婉秋越是看得出神,越是觉得自己想象的内容真实。那个男人虽然只剩下半张脸的皮肉,但是他仍旧盯着谢婉秋,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不要看!”周琼芳突然伸手拦下了谢婉秋。

    这时,谢婉秋才反映过来,自己刚刚想象得太过入神,脚步竟不由自主地要往停尸房里走去。

    “婉秋,你留在外面,妈妈进去就好。”

    谢婉秋望着周琼芳此时故作镇静的模样,有些呆了神。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看到母亲这样的一种神情。那担忧与害怕交杂着难以言喻的绝望,仿佛整张脸都要垮下来了,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坚强又恰好支撑起了脸部的肌肉,好让自己看起来还勉强算是个人的模样。

    “妈……”

    “不要说话!”周琼芳的声音有气无力,“你不要进去,留在外头,等妈妈进去看一眼,好不好?就看一眼!你在外头等着。”

    估计是害怕女儿见到尸体会感到恐惧吧,周琼芳不敢让谢婉秋进到停尸房里。

    谢婉秋脸上写满了不安,她的内心一片空白,身子摇摇欲坠,但仍旧听话地点头,然后缓慢地走到长廊处的公共长椅上坐下。见到谢婉秋安稳地坐好,周琼芳才深呼吸一口,好让自己平静一些。

    “准备好了吗?”警察问。

    “好了,带我去见他吧。”

    警察走在前头,带领着周琼芳进到停尸房内,里头穿着白大褂的法医已经候在尸体旁。

    谢婉秋不知道停尸房内发生了什么,她只听到了屋内传来的一声吼叫,然后便是母亲毫不掩饰的哭声。她听得出来,母亲因为那个男人的死而伤心欲绝了,同时她也感到意外,没想到母亲竟真的将那个男人当做了自己的依靠,所以才会因为他的死而如此悲怆。

    谢婉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不由自主地将双腿合并,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只受惊的鹌鹑。

    母亲还没有从停尸房里出来,突然远处又传来一串脚步声。沿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是一个穿白衬衫的中年男人带着两个穿警服的年轻男子正朝这边走过来。中年男人在靠近谢婉秋的位置时放慢了脚步,他低头看过去,正好与谢婉秋产生了眼神交汇。只是脚步稍稍慢了些,但他没有多做停留。

    目送三个人走进停尸房,谢婉秋重新低下了头,她心事重重,躲藏一般地缩着身子,然后小声叹气。

    停尸房里摆着的是谢婉秋的继父,韦军,虽然母亲跟他还没有正式领证结婚,但名义上他就是她的继父。韦军早已跟周琼芳同居,随带着,谢婉秋也与他同住一个屋檐。她记得,母亲跟父亲离婚之后没过多久便在一间麻将馆认识了韦军。韦军是麻将馆的老板,长得高挑,但清瘦,常常嘴里叼着烟,身上更是有一股难闻的气味。听说韦军也是离异后单身,常跟到他麻将馆里打牌的中年女人们打情骂俏,想必周琼芳也是其中一员吧!只见过韦军几面的谢婉秋并不将对方放在心上,直到一年前,母亲突然一声不吭地带着这个男人回家,然后他便懒着不走了。谢婉秋能从母亲的脸上看得出那种恋爱的欢喜,只是没料到母亲有一天会一本正经地对她说,自己要跟韦军结婚,还要谢婉秋称呼韦军为“父亲”。

    大约过了20分钟,一众警察带着母亲从停尸房里走出来。母亲相比进去之前更为憔悴了,哭泣之后的乏力加上母亲本就单薄的身子,她似乎已经站不太稳,幸好一旁的女法医搀扶着她。见到母亲的身影,谢婉秋立刻从长椅上站了起来,迎接一般地走过去,但又犹豫着,脚步放得很慢。她不确定此时的母亲是否需要她的安慰。

    估摸着是担心女儿见到自己哭泣的模样。周琼芳用随身带着的纸巾擦了擦眼角处未干的泪渍。

    “情况已经跟你说明了,之后我们会再找你到警局里去了解情况的。”穿着白衬衫的中年男人对周琼芳说着,然后转头将注意力放到了谢婉秋的身上。

    “多久……多久能够抓到凶手?”周琼芳的声音更加沙哑。

    “我们会尽快的。”年轻的警察回答。

    “尽快是多久?”

    “这……”

    “案子还在调查中,有很多还不清晰的线索,但是我向你保证,我们一定尽力去侦破。”中年男人回应。

    “韦军他……他死的时候……有没有很痛苦……”

    “妈……”谢婉秋来到周琼芳面前。

    周琼芳收起悲苦的模样,咽了一下口水,舒缓了一口气,也不再问些有的没的了。

    “这是,你女儿啊?”中年男人问。

    “嗯。”周琼芳补充道,“她是我跟我前夫的女儿。”

    “哦,小姑娘今年多少岁了?”中年男人打量着谢婉秋,“应该上高中了吧?”

    “……”谢婉秋有些拘谨。

    “哦,不用怕,我姓胡,是警察,负责……案件的侦破工作。”胡警官挤出一个笑容,但并不会让谢婉秋觉得友善,“你可以叫我胡警官。”

    “我已经高中毕业了,秋天,就要去上大学了。”

    “哦?考到哪里的大学?”胡警官继续不合时宜地寒暄着。

    “北京……”

    “北京好啊,首都!”胡警官继续问道,“学的什么专业?定下来了吗?”

    “美术……设计。”

    谢婉秋一直低着头,不敢去看胡警官的双眼。

    “挺好……对了,你手上戴着的是……”

    谢婉秋看向自己的手腕,那是一根波西米亚风格的手绳,手绳的中央有一个小小的挂件,是四叶草的模样,只是这四叶草并不同寻常所见是由4片绿色的心形叶子组成,而是由3片绿叶跟一片单独的金黄叶片组成。

    “这是……”谢婉秋支支吾吾,并有意躲藏起手腕,“就是一条普通的手链而已。”

    “我看着挺别致,可以给我看看吗?”

    谢婉秋不是很情愿地抬起手来,举到半空。

    “这是……”

    “四叶草!”一旁的年轻警察抢答,“不过跟市面上见到的不太一样,挺有设计感的。”

    “这是你的自己设计的吗?”胡警官温柔地问。

    谢婉秋稍稍抬头,看到了胡警官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睛,有些害怕地后缩着身子,然后用上牙轻咬着自己的下唇,点点头,答应一声。

    “真好看!”胡警官又问,“是只有一条吗?还是说你跟你的好朋友们都有?”

    “我……”谢婉秋看向母亲,可母亲眼神空洞,似乎灵魂正游离于躯体之外,“我跟……我的朋友……”

    “是谁啊?”

    “是……两个男生……”

    “哦,这样啊。”胡警官转向一旁的年轻警察,一个眼神示意,对方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点头,先行离开了。

    “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先回去等消息吧。”胡警官说,“之后,会再联系你们的,也请你们配合,提供线索。”

    “是啊,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小黄,送他们出去。”

    “是!”

    周琼芳行尸走肉一般地上下摇晃着脑袋,然后跟着年轻的警察,绕过谢婉秋的身旁,缓慢地行走出去。谢婉秋跟在她的身后,偷偷用余光去瞄依旧站在停尸房外的胡警官,发现对方也一样注视着她,便吓了一跳,赶紧低下脑袋,继续跟在母亲的身后。

    回到家,周琼芳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然后又无力地倾斜身子,让自己躺着。谢婉秋则来到阳台,往下眺望,直至她看到送她们回来的警察已经走远,才又回到屋内。她见到母亲躺在沙发上,眼泪划过鼻梁,还伴随着时不时的抽泣声。

    “妈……”谢婉秋没有得到回应,“我出去买点吃的。”

    周琼芳没有半点反应,她仿佛也死了一般,没有了灵魂。

    换上外出的拖鞋,谢婉秋急匆匆地跑下楼去,她一路东张西望,好像是害怕有人埋伏她一般。等来到无人的墙角,她拿出手机,担忧地盯着,双手微微发颤。本来是想要给谁打电话的,但似乎有觉得直接用手机去打电话会有所不妥,于是她又一路小跑,来到了距离小区最近的一间小卖店。她坐在公用电话前,拿出手机,翻找通讯录,然后开始拨打电话,只是第一个电话没有打通,接着又重播了一轮,仍旧没有人听,不得已,她只能拨打手机通讯录里的另一个电话。

    “喂,你好。”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柔的男声。

  

  2019年7月。

    烈日烘烤着土地,江面的水线相比春天的时候下降了不少,江岸露出一片深色的淤泥,早已被阳光晒得龟裂。坐在江边芦苇荡中垂钓的男人将自己的脸包裹得严实。他记得以往附近应该有挺多跟他一样的钓鱼佬,但估摸着是天气实在太过炎热,大家都不乐意大中午出来钓鱼了吧。打一个哈欠,他等着不知何时会有大鱼上钩,正昏昏欲睡,放置在身旁的水壶已空过半。突然,江面上一艘捞沙的船驶过,激起无数波浪,同时也惊动了江下的鱼虾。男人不悦第咂嘴,同时朝着那锈迹斑斑的捞沙船望去,此时新一轮的沙子正被高高吊起来。他心想,这捞沙船的老板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呢?

    捞沙船上,4个男人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围住刚刚捞起来的新沙。他们脸上带着疑惑,又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是有人发现了新打捞起来的沙子中混入了奇怪的东西,虽然这种情况也不算少见,但这一次混入的杂物未免太大,而且从裸露出来的部分看是能够让人大呼不妙的东西。有胆大的人拿来了铁铲,他轻轻地拨开面前的沙子,直至沙堆中露出了一双被捆绑起来的双腿。那双被江水泡得稍有些膨胀起来的腿是被装在一个破损的蛇皮袋中的,灰白色的蛇皮袋包裹着链接这双腿的另一部分。只靠想象,众人就能猜出目前仍旧被埋在沙中的是什么样的情景。

    “这是……人?”

    “是尸体!我们捞到尸体了!”

    “哎哟,真是晦气啊,造孽的哩,这水里的死人偏偏让我们碰上!这下算是惹到麻烦了!”“啊,快报警,快,不要作业了,叫船往回开,快往岸上开!”

    船上的人不再敢碰面前这堆沙子,而是纷纷散开,但目光仍旧忍不住好奇地扫视着被掩埋在沙中尸体。此时,有人拿出了手机,远远地拍摄着面前这难以置信的场面,但更多的人是不寒而栗,在这大夏天里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警局的会议室内,数名警员落座,胡振海坐在最前排的正中央,他见所有人都已经到位,便示意一旁的安晴可以开始讲解案情了。

    安晴走到正前方,先是将几张照片贴在白板上,接着又按下投影,里头是那几张照片的放大版,底下还有几行来自法医的解析。安晴看了一眼手里的资料,略微紧张,这是她为数不多汇报案情的机会。

    “受害人是被一艘捞沙船打捞上来的,女性,手脚都被束带捆住,但是手臂跟脚腕处都没有明显瘀痕,推断她是被人杀害之后才被捆绑起来抛尸。初步判断受害人是机械性窒息死亡,脖子上有明显的掐痕。”安晴解释道,“根据法医的判断,死亡时间在48小时之前,不足到60小时。也就是前天的下午3点钟到昨天的凌晨3点钟之间。”

    “受害人身份查明了吗?”胡振海问。

    “已经查清楚了,受害人名叫韦丽婷,女,今年23岁,身高163厘米,她的母亲已经确认过尸体了。”

    “还有什么线索?”

    “哦,我们调查过韦丽婷的随身物品,没有遗失,应该没有遭遇过抢劫,她也未曾遭到过性侵。”安晴说着,将幻灯片继续播放了两页,然后看着自己手里的资料说,“不过有一点很可疑,那就是韦丽婷的真实身份。”

    胡振海不解地皱眉,“身份不是已经查清楚了吗?”

    “韦丽婷是韦军的女儿。”

    “韦军?”

    “韦军是谁啊?”有人发问。

    安晴扫了一眼正陷入沉默的胡振海,然后解释道,“韦军13年前被一个叫做周新叶的少年杀害,10天前,周新叶刚刚刑满释放,当天就遭遇了袭击,不过没有什么大碍。而且我们调查了韦丽婷的手机通话记录,她在被害前两天,跟周新叶还有季明通过电话。哦,对了,季明也是13年前韦军案的嫌疑人之一,因为证据不足释放了。”

    胡振海沉了沉气,抬眼看向安晴,安晴与他对视。

    “还有一点,在韦丽婷的口袋里,我们找到了一个名牌。”

    “什么名牌?”

    “一个金属名牌。”安晴将幻灯片切到证物的那一页,投影上赫然显示出一个银色的长方形胸针名牌,上头很清楚地写着一个名字:季明。

    胡振海的嘴角不自然地牵动起来,他站起身来,下达命令,“马上将季明跟周新叶带回来调查!”

    “是!”

    “最近不是汛期,也没有下雨,在打捞起尸体的地点附近的监控,全都要仔细查一遍。”

    “是!”

    等到众人纷纷离开会议室,安晴才凑到胡振海身边,问他,“老胡,你说那个袭击了周新叶的神秘人,会不会就是韦丽婷呢?”

    胡振海摇头,“不可能她,从身形上看,那个神秘人更像是男人,而且身高绝对比韦丽婷要高。”

    “那也有可能是韦丽婷请来的打手啊!”

    “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周新叶杀了韦丽婷的亲生父亲,她和可能怀恨在心,就等着周新叶出狱,然后找他报仇。有可能是在这期间韦丽婷打不过周新叶,再加上周新叶有季明的帮忙,最后导致了韦丽婷窒息死亡。”

    “你有什么证据吗?”胡振海冷冰冰地问。

    安晴摇头。

    “想要证明你的猜测,那就去找出证据来,没有证据,空口无凭是无法给一个人定罪的。”

    安晴点点头,收敛了一点刚刚推测时神采飞扬的模样。

  

  周新叶再一次走入这栋有些陈旧的建筑物,映入眼前的场景仿佛跟13年前一样,只是如今的心态早已不如以往那般忐忑与不安,更多的是一种平和。坐在审讯室内,有人给周新叶端来了一杯水,然后让他等着。

    周新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又会被警察带到这种地方来,他尝试在途中询问,但得到的回答只是让他协助调查,至于调查什么,他并没有得到答案。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两名年轻警察率先进来,之后胡振海才紧随其后。他来到周新叶面前,脸上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然后打量了一下周新叶脑袋上的绷带。

    “你的头,好些了吗?”胡振海关心道。

    若不是有人提醒,周新叶通常会忘记自己脑袋受伤这件事,尤其是这几天,头部的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疼痛感也几乎全无。

    “还行,已经不疼了,就是要等伤口完全愈合,医生说,平时还得换药,不然会有感染的风险。”

    胡振海漠不关心地点点头。

    “你知道,今天为什么会带你来警局吗?”

    周新叶思索了一下,他想不通又发生了什么严重到要带自己进审讯室的事情,但仍根据自己所掌握的信息试图去回答,“是因为你们找到了那个袭击我的人了吗?”

    胡振海摇头否认。

    “也是,这个案件里我是受害者,不至于会被你们关进小黑屋里。”

    “咳咳,”胡振海想身后的警员伸手,随即得到了一张照片,然后将它放置在周新叶面前的小桌板上,“你认识照片上的人吗?”

    周新叶低头去看,是一张女性的生活照,照片里的女人站在一丛三角梅前,脸上是淡淡的笑意。虽然一开始感到有些疑惑,但很快周新叶便认出了照片里的人。

    周新叶抬头看向胡振海,“算不上认识,就只是见过而已。”

    “她是谁?”

    “韦丽婷,她是韦军的女儿。前些天来找过我。”

    “前些天?具体什么时候?”

    “好像是……”周新叶回忆了一下,“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5天前,那是我出……出院之后的第三天。”

    “她是什么时间找你的,还记得吗?”

    “具体时间不太确定,但应该是晚上的9点左右。”周新叶继续回忆,“那天我是吃完晚饭之后……回家的路上见到她的。确切说,是在离我家不远的地方。”

    “是她找你的?”

    “是,否则我根本不认识她。”周新叶嘲讽般地笑了笑,“我都不知道韦军原来还有一个亲生女儿。”

    “她找你做什么?当时还有其他人在吗?”

    “她……”周新叶顿了顿,他的眼睛撇向一边,稍稍眯住,“她来问我一些关于她爸的事情,都是13年前的事情了。”

    “哦,还有谁跟你们在一起吗?她是自己一个人来找你的?”胡振海似乎想要确认什么东西。

    “她是一个人来的,不过……后来季明出现了……他也只是碰巧想要来找我而已。”

    “之后呢?你还见过韦丽婷吗?”

    周新叶稍稍低头,片刻,摇头道,“不过她那晚特意要了我的电话号码,后来她给我打过电话。”

    任何细微的小表情都不可能躲过经验老到的胡振海的双眼。他早就察觉到周新叶有事隐瞒,即使他的回答没有过大的差错,但在细节上肯定隐藏了不少事实。就好像13年前第一次见到他那时一样,看似知无不言,但其实心底里却藏着不少秘密。恐怕那些秘密至今都还埋藏在他的心中。

    “她后来给你打电话,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只隔了一天吧,她给我打电话,想说想要约我聊聊。”

    “你见她了吗?”

    “……”周新叶缓缓闭上双唇,摇了摇头。

    “那两天前你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了?”胡振海直接了当。

    “两天前吗?”周新叶思考了几秒,“我去墓地了,想为奶奶找一块风水好点的地,让她好好安葬。”

    “墓地?”

    “对,13年前,奶奶去世之后一直没有将她安放进墓地当中,骨灰坛至今还摆在家里。我没有其他亲人了,也不会有人帮奶奶办这些事。好不容易从监狱里出来,我想赶紧把这件事给办了,所以就去墓地咨询了相关的事宜。”周新叶回答。

    胡振海露出同情的神情,但依旧接着问道,“之后呢?晚上的时间呢?”

    “累了一天,我就一直待在家里。”

    “再也没有出过门?”

    周新叶知道胡振海在怀疑自己什么,但他始终估不准,于是回应道,“是啊,一直在家里。如果不信的话,胡警官可以去查看我们院门口的监控,虽然旧了些,但应该还有用吧!”

    “放心,不用你说,我们会的。”

    “来警局这么久了,我至今没有弄清楚,胡警官想要我配合调查什么事情?还有这这件事,”周新叶低头去看面前的照片,“跟韦丽婷有什么关系吗?”

    胡振海回头看来一眼其他的警员,从他们的反应来看,还没有告知周新叶关于韦丽婷被害的信息。

    “韦丽婷死了。”

    “死……”周新叶这才搞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被带到警局来,原来自己再一次被当做凶案的嫌疑人了!

    “她的尸体是在江里被人发现的。”

    “她是自杀?还是……”

    “现在看来应该是凶杀案。”

   “她居然死了……”周新叶突然想到了什么,追问道,“她的……随身物品都在吗?”

    “嗯?”胡振海问,“你想说什么?你是知道些什么吗?”

    周新叶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否认,“没什么,只是觉得如果从她的随身物品入手的话,说不定那个能比较快找到凶手。”

    看着周新叶有些心虚的模样,胡振海冷笑一声,“呵,你还做起侦探来了?”

    周新叶低头。

    “说吧,你是不是真的知道些什么?你应该清楚,真相是瞒不住的,身为公民,你也有义务帮助我们。”

    周新叶摇摇头,眉眼依旧低垂,“没有,我自从那晚之后……就再没有见过她了。”

    “哎,好吧。”胡振海从周新叶的表现看得出来,他并不信任自己,也只得轻巧地多问一句:“你还有什么可以提供的线索吗?”

    周新叶又是摇头,然后回答,“胡警官,你可以相信我,我跟韦丽婷的死没有任何关系。”

    “那季明呢?”

    “季明?”

    “据我们了解,在你之后,季明也联系过韦丽婷。”胡振海稍稍压低身子,俯身盯着周新叶,“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周新叶轻轻摇头,没有再回答。

    胡振海直起了身子,“你先在这里等着,要是想起什么对案件有帮助的,可以随时跟我们说。当然,你放心,如果你真的跟案件没有关系,我们也不会为难你。”

    周新叶点点头,再一次低头看向韦丽婷的照片,等他听到关门声的时候,再次抬头,胡振海的身影早已消失。

    韦丽婷死了……会是谁杀了她呢?难道是……季明……

    周新叶不敢再想。他只深深将自己的脑袋埋进脖颈以下,不由自主地又回想起了13年前所发生的事情。一幕一幕,仿佛永远不会褪色的电影一般,不间断地在脑海里播放着。

  

   “周新叶!周新叶!”电话那头的谢婉秋激动地小声喊着,“我是谢婉秋!”

    “哦,怎么了?怎么不用你的手机给我打电话?”

    “我给季明打电话,他没有听……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他可能去游泳了吧,手机放在储物柜里,又不能带下水。”

    “哦……那该怎么办……”谢婉秋欲言又止。

    听出了谢婉秋的慌张,紧紧握着手机的周新叶沉默了一秒,然后问道,“什么事?那么着急要找季明。”

    谢婉秋故意压低了声音,“没,没什么。”

    沉默片刻之后,周新叶试探性地问出:“是跟韦军有关的事情吗?”

    谢婉秋惊讶,“你猜到了?”

    “这件事,本来就与我有关,不是吗?”周新叶顿了顿,“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韦军的尸体……被人从山里挖出来……”

    “……是吗?”周新叶的语气略显遗憾。

    “我本来想告诉季明的,但是他不接电话啊!”

    “就算尸体被找到了,那又怎么样?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我不知道,但是我有一种直觉……我觉得……”

    “你觉得什么?”

    “我……有一个姓胡的警察,他一直盯着我的手链看,还问了好多问题,什么款式很别致之类的……你说那会不会是……季明的手链……”

    “手链……”周新叶顿了顿,“你是说,警察有可能在尸体旁找到了我们其中一个人的手链!这样警察就会沿着手链的线索找到我们了。”

    “是啊!该怎么办?要是季明他……”

    “……不用担心。”周新叶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沉着,“季明他只是帮忙抛尸而已,杀人的不是他!”

    “杀了韦军的是……”谢婉秋的声音颤颤巍巍。

   “而且……丢了手链的人也不是他。”

    谢婉秋低头看向自己手腕处的手链,然后惊讶:“……你是说那条手链是……”

    “接下来,你听说,按照我说的去办!”

    谢婉秋赶紧擦掉了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然后一边点头一边答应着电话那头的周新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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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逝的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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