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红女明星秦依依死了,死在了她26岁的生日party上,死得还很不体面。
各大APP娱乐版推送头条新闻时只是隐晦地说她“失足落水,意外身亡”,擅吃人血馒头的各大狗仔嘴里却很快就有了真真假假的小道消息传出来——那秦依依哪里是失足落水,分明就是在邮轮轰趴上玩得太嗨,嗨过了头才死的!
至于怎么个“嗨”法,那就有点不可描述了,任君充分想象。毕竟连她的亲亲未婚夫都在痛哭流涕的间隙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把船上藏了多少个供她享乐的脱/衣/舞男这事儿给曝光了。
秦依依的粉丝们疯狂反驳,力求彻查真相,但“失足坠海”人证物证俱在,闹翻了天也不过只是“脑残粉的被害妄想症”罢了。反正落在秦依依身上,什么过分的想象都不算过分了,谁都不觉得这位黑料堆积如山、风评极差的女明星还能有洗白的一天。
死了,也不能。
演技差、口碑差、作风差的“三差生”秦依依活着的时候,身上围绕最多的话题基本都是丑闻敏感词,稍缓和一点的评语也不过是什么“高开低走”、“一手好牌打得稀烂”之类的话。故而她的死讯一出,除了阅尽千万黑料都岿然不动的真爱粉们伤心伤肺地哭上一场,别人在茶余饭后嚼上一回舌根,倒也很快把她忘掉了。
没办法,我们娱乐圈就是如此,活着的人拼了命去博关注、蹭热度都只能维持一时,至于死了的丑闻女主“黑莲花”,有当红小花疑似隐婚生子的新八卦一出,谁还记得你是哪位?
当然,万事也非绝对。比如,眼前这位穿着风衣带着墨镜的大帅哥就比别人的记忆力都要好一点。黑莲花小姐都死一个月了,他还能时不时来扫一扫墓。扫墓的时候也不说话,只放点鲜花水果、擦擦墓碑,然后,就是长久地凝望着墓碑上那张窄窄的遗照发呆。
秦依依记得他。虽然对一只游荡了一个月的鬼魂而言,人间杂乱的阳气和势必要入轮回的天道铁律已经在慢慢腐蚀着她的记忆力和行动力,但这个叫做“袁拾年”的男人因为出现得太过频繁,导致秦依依的鬼魂对他印象还挺深刻。
鬼魂秦小姐挠头疑惑:大家都是同行,不过是早年间合作过同一部剧而已,怎么倒显得这袁先生对自己情深意长了。
袁拾年如今也不过才25岁,作为一个不上不下的三线小艺人,正是该好好拼事业的年纪,这会儿剧组也不去了,倒是整天惦记着自己这个死得不光彩的前同事。
秦依依猜想,这袁拾年大概真是个圣父光辉护体的大好人吧。回想当初,那具被泡得鼓胀惨白的尸体捞上来之后,自己那位有钱却缺德的暴发户老爹都懒得来看上一眼,反倒是这帅哥前同事默默给自己办了后事,这么一想,秦依依便觉得应该要有点感恩之心了。
虽然她和袁拾年唯一的一段交集只有那部忘了名字的古装偶像剧,还因为“究竟是谁在倒贴炒CP”这件事跟这位前同事闹了个老死不相往来,但现在毕竟阴阳相隔做了鬼,就不用再那么小心眼了。
秦依依的鬼魂打个哈欠,脑子又有点迟钝了。迷迷糊糊间,倒是难得听那袁拾年开了口。声音哑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要改走烟嗓性感路线。
他叫秦依依的名字,一声接一声地从低喊到低吼,堪比叫魂。直到整个人都要支撑不住地抱住了墓碑,才又藏着眼泪小声笑她:“秦依依啊……什么小迷糊,你就是个大笨蛋!”
秦依依突然醒了个盹儿:小迷糊是谁?有点耳熟,好像就是那部古装剧里自己的外号?得,这位前同事敢情一直没出戏呢!等等,他后来又说了什么?好像是说……什么秦阿姨在住院。秦阿姨,不就是我妈吗?对啊!还有妈妈在呢,我怎么能忘了妈妈!
秦依依的鬼魂突然精神了!她一下子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自己原先骄奢淫逸的糜烂生活,想起了每一次和父亲的激烈争吵,想起了母亲被离婚后歇斯底里的眼泪,更想起了自己是怎么被好闺蜜诗慧骗上邮轮,而后又因为撞破了她和自己未婚夫kiss的现场,进而被那两人联手推进了海里!
全部,都想起来了!
万事清明的这一瞬间,秦依依只觉得身陷烈焰,全身都痛了起来,尤其是脑袋和心脏几乎就要被烧碎了。她不知道鬼魂有没有心,可她现在只能踉踉跄跄地一边捂着心口一边奔着袁拾年飘了过去。
她想最后再求这男人帮一次忙,帮自己和母亲见上一面。可是,她的指尖才堪堪触碰到袁拾年的手臂,一切,就在瞬间化作飞灰,彻底消失了……
——我从何而来?又要向谁而去?——
重生已经有一个月了,那烈焰焚身的痛感依旧无比清晰,以至于秦依依每一次回想起来,都疼得像要再死一次。不,秦依依再世为人,现在应该叫做“郑九儿”了。
十八岁的少女郑九儿,长在大西北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小县城里,县城名叫“金县”,可翻遍全城人口的家底,拢共也找不出几块金疙瘩来。大家都穷得很,郑九儿家只不过比别家更惨那么一点点:郑家除了穷,还有一对被家暴得快要精神失常的母女。
“郑九儿啊郑九儿,你活得太苦,死了倒也解脱。”
秦依依念叨几遍这乡土气息甚重的新名字,又照一照镜子里那张陌生年轻的小脸蛋,再次明确了自己重生的事实:丑闻女星秦依依死后的第二年,借尸还魂又回了阳间,却掉进了一个过得不怎么好的人家里。
其实,何止是过得“不怎么好”。这郑九儿原本就是个不爱学习的,因为忍不了贫困的家境和家暴的父亲,高中没念完就假借念艺校的名头骗光了母亲的最后一点积蓄,大手一挥混社会去了。
可惜,天不假年,县城“大姐大”郑九儿在十八岁生日的这一天,疯狂了大半夜后刚一回到家,“嘭”的一声栽倒在床,竟直接心梗而死了。就这么着,秦依依也跟着稀里糊涂地重生了。
到底是“稀里糊涂”还是“命中注定”?这事不好说。秦依依有时候也会想,两个一样混不吝的“叛逆少女”合二为一重生一回,或许真的有什么渊源。大约就是在阳间欠债太多,总得还上一些才能瞑目吧。
秦依依有些漠然地垂了眼,将那缺了一只腿的小梳妆镜倒扣回桌上,随手挽起头发去给母亲熬药了。她这辈子如果要报恩,第一个该还报的便是这被丈夫抛弃、被女儿忤逆的可怜人——郑九儿的亲生母亲胡凤莲。
胡凤莲是个胳膊腿儿都很细瘦的老实女人,也不知是长期营养不良还是被酒蒙子家暴老公吓得,整个人时时都要露出一副“快不行了”的模样。被郑九儿骗光了积蓄后不得不打零工为生的她,前天是被一辆破破烂烂的救护车送回来的。
胡凤莲打工的那家乡镇罐头厂因为设备老化,给空罐消毒的高温锅炉一翻,差点就把这个苦命的女人给彻底埋进滚水里去了。好在一旁的胖大婶眼明手快将人拽了回来,她的一条胳膊却也被彻底被烫掉了一层皮/肉。
烫死的皮剥落了之后就是密密麻麻的大水泡和整夜整夜钻心的疼,秦依依差点以为那恓惶的女人就要因此撒手人寰时,那女人却又用另一只芦柴杆似的细胳膊撑着起来给她做了一顿饭,还催着她吃完饭赶紧去那并不存在的艺校上学去。
秦依依原本是看不上这胡凤莲的,倒不是嫌贫爱富,只是她上辈子的亲妈秦女士一向聪明强势,同样嫁了个人渣老公,被出轨、被离婚,秦女士不仅顶着55岁高龄干脆利索地转移了财产、曝光了奸夫淫妇,还一举将女儿的户口、姓氏都迁回了自己名下,身体力行了一回她的人生格言:人有十年旺,神鬼不敢傍!老娘永远都是天下第一!
看看眼前这位可怜人胡凤莲,秦依依却又怎么也狠不下心真的置之不理,索性洗手作羹汤,正儿八经地替那死鬼少女郑九儿尽起了孝来。毕竟,她重活一回,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要擦亮眼睛、认清楚好赖人!胡凤莲人虽懦弱,却真的有点“为母则刚”的爱女精神,秦依依得领情。
母女两人吃了早饭,秦依依又伺候胡凤莲喝了药,才给她主动报备了一下自己的今日行程:先把救护车50块钱的垫付款还了那胖大婶,再去医院催一催胡凤莲的验伤报告,最后还要去罐头厂索赔。
罐头厂是个无证经营的小作坊,自打胡凤莲受了工伤,真正的老板就没露过面,估摸着是想赖了孤儿寡母的赔偿金。
胡凤莲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尽给女儿添麻烦了,淌着眼泪去抓秦依依的胳膊,只说这事干脆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倒是秦依依话不多说,收拾穿戴的动作干脆利索,让胡凤莲把心放回肚子里,说她已经想好了办法,直唬得胡凤莲眼泪鼻涕忘了擦。
胳膊虽然还火急火燎地泛着疼,胡凤莲心里却难得的踏实了不少。自家女儿过了个生日居然一下子长大成人了,不光洗掉了一脑袋五光十色的乱毛染发和吊眉浓妆,还正儿八经地操心起了家里的事来,一时间竟然真的有点能够顶门立户、当家作主的意思了。
胡凤莲有了主心骨,不由得又回忆了一番自己的坎坷人生,悲从中来哭了一场。她絮絮叨叨地合十祷告,将不相干的神佛菩萨都求了一遍,只盼望女儿从此正经做人,家宅平安,至于那索赔的钱,能要多少算多少,毕竟郑九儿一个刚成年小姑娘又能有什么正经办法呢?
想到这儿,胡凤莲才又一猛子反应了过来:是啊,她家郑九儿今年也不过才十八,瘦瘦弱弱一个小姑娘,哪有什么办法能和那无赖老板要账索赔去?她要是假装安慰自己出去空转一圈也就算了,万一……万一要是被那隔壁院里的小流氓撺掇着有了歪主意、干了坏事可如何是好啊!
胡凤莲眼前一黑,差点又要晕过去了。也不怪她这么担心,实在是隔壁家那小流氓从七八岁起就惦记她家郑九儿,自己不学好不算,还时不时要凑到九儿身边刷刷存在感、出出馊主意。要不是她这个当妈的以死相逼、每日耳提面命,小流氓怕是早和九儿惹出天大的麻烦来了。
不说别的,就光说那小流氓撺掇女儿退学去念什么艺校的事,就够胡凤莲恨上一辈子了,要不是郑九儿巧舌如簧地给她勾画了一幅“未来女明星大红大紫”的美好蓝图,胡凤莲早就冲到隔壁院子去讨要说法了。
小流氓本人此时正亦步亦趋地跟在郑九儿屁股后面,冷不防打个喷嚏,不知道自己又被胡凤莲骂了个狗血淋头。他狗腿地去抢郑九儿的车把手,说什么都要让她扔了那又难看又没有后座尾巴的破自行车,去坐坐自己的“飞滴”牌豪华电瓶车。
小流氓原名“梁大鹏”,出生时想必也得了家人厚望,指着他大鹏展翅、扶摇直上的,可惜翅膀还没长全乎,就早早掉进了混社会的旋涡里,混成了一只折翼的小天使。哦,不,是小流氓。
小流氓人高马大,一使力气就将郑九儿扔到了电瓶车后座上,拍着胸脯打包票:“九儿,你不是要去罐头厂找那个李万三要钱吗?他也是我们道上混过的,就你这小身板去了都挨不了一拳头,还是我叫几个兄弟一起去更保险!”
秦依依无奈了,一巴掌打掉梁大鹏摩挲在自己腰间的小胖手,跳下电瓶车去捡自己的破烂自行车,多的也没跟梁大鹏再解释,只自顾自骑车往前去了。
重生的这一个月来,秦依依一心借壳上市好好做人,从外貌到身体、从外事到家事,处理了一大堆正主郑九儿留下来的烂摊子,唯独这梁大鹏怎么处理都处理不掉,堪比老中医的狗皮膏药。
要说梁大鹏这人,长得不丑,身量不矮,虽然主业是混子,到底基因和家境都不错,浓眉大眼、皮肤白皙,除了有点婴儿肥的小圆脸,模样也很拿得出手了。奈何家里娇惯,又没念过什么书,除了满腔的兄弟江湖,便只剩了一颗一厢情愿、竹马看上青梅的发春脑子。
他和郑九儿那点事,秦依依也早捋得分明。男方在这头穷追不舍,女方却一直只把他当成个人傻钱多的人形提款机,吊归吊着,顶多说两句甜言蜜语再摸摸小手,连香吻都没给过一个。不得不说,郑姐混社会还是有一手的。
可这一手移交给秦依依后,就不那么好使了。
秦小姐是见过大世面的过来人,这种小流氓备胎连吊都懒得吊,可人家偏偏上赶子要表现。梁大鹏嘟嘟囔囔说,他也明白为什么最近郑九儿都不爱搭理自己了,归根结底还是一个“钱”字闹得。
他毛毛虫一样的粗眉毛抖一抖,小胖手就从塑料袋里掏出了一个白色的大方盒子塞进了秦依依怀里,是一台最新款的水果手机。
“呐,早说了,你想要的东西我一定能给你弄来的!不过就晚了几天,好九儿,你就别给我甩脸子了吧!”
钓凯子收礼物这种事,上辈子的秦依依见得不少。娱乐圈里擅长此道的年轻男女不在少数,她原先日子奢靡,自然看不上这种营生,没想到重活一回,居然也得走走这个路线了。
看看自己手里那个碎了屏还贴了一身子假钻的冒牌水果机,想想不久的将来自己还得往那佛要金装的娱乐圈里混上一混,一向没皮没脸的秦依依一咬牙一跺脚,干脆利落地拆了盒子揣起新手机,心里则默念了一句:好兄弟,这笔赊账姐姐我记着了,往后一定加倍奉还!
梁大鹏见小美人虽然脸色奇奇怪怪,好歹是痛快收了他的礼物,心里也跟着高兴起来。毕竟我们做舔狗的也就这点子爱好了,只要九儿妹妹能高兴,让他瘦上二十斤也是愿意的!
他心里甜滋滋地美着,小电驴都要开出了豪华超跑的气势,冷不防后背却被郑九儿招呼了一巴掌。
小美人香喷喷的味道凑近了,是郑九儿主动靠近他在耳语:“梁大鹏,前头红绿灯左拐。咱们不去罐头厂,先去会会那个李万三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