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地说,是要去会会那李万三的大老婆。
罐头厂老板李万三早年也不过是个比梁大鹏强一点的大混混,一时发迹做了老板便是因为他那个自带嫁妆还很旺夫的胖老婆,可胖老婆再厉害也挡不住自家男人用下半身思考,多年严防死守也不过守了一个“大婆正室”的名头。
秦依依舍男求女,想从正牌夫人这里曲线救国也是有些原因的。
早在她陪着胡凤莲就医时,李万三就全程玩消失,那主治大夫更是接了个电话后回头就对验伤报告的事含糊推诿,尤其不愿意实打实填一个“深Ⅱ度烧伤”的诊断。秦依依心里立时就明白了,这笔工伤款怕是不好讨了。
但是没关系,铁公鸡不拔一毛,那是没找到养鸡的主人家出手。
县城不大,拐过两个红绿灯就到了目的地:北街菜巷。
金城里拢共也就南北两条菜巷子,南街菜巷子卖菜卖肉,北街菜巷子则聚了不少小吃摊贩,干脆做成了一条小吃街。
街上有一家招牌的辣炒灌肠,简单的圆白菜、绿豆芽切丝,混上一勺卤油和半勺秘制辣料,往红油热锅里大火一炒,愣是将一碟灌肠面炒出了谁家都做不出的美味来。这一口美味,正是那李万三原配李夫人最爱吃的一口。
秦依依早在去罐头厂给胡凤莲收拾东西的时候,就从胖婶子和一众小媳妇嘴里打听清了李万三家里的情况,除了大老婆喜欢的这碗小吃,连他小三小四住在哪个小区、爱去哪个理发店都研究得明明白白。
这会儿她和正经的李太太挤在一张条凳上擤着鼻子吃辣炒灌肠,心里倒是踏实,待吃饱喝足了,给梁大鹏扫个眼风,戏才正式开唱了。
秦依依哭哭啼啼跟梁大鹏假装诉苦,说自己还是不要去索赔了,重点不在于重复胡凤莲受伤的过程,而在于编故事的能力。
比如,要胡编乱造地说那李万三厂长原本也是打算赔钱的,但被抠门心黑的小三一挑唆,就打算赖账了。她见过那小三一回,浓妆艳抹最会吹枕头风,厉害着呢!自己一个小姑娘家家还是不去挑衅了。
她现在用了郑九儿年轻瘦弱的小身板,演技发挥堪称前世职业生涯的巅峰状态,哪怕身旁的梁大鹏一时被她震撼得接不上词来,她也能游刃有余地自己给接上戏。戏演完了最后再打个饱嗝,由着嘴里那点蒜香鲜辣味熏得眼圈红一红,轻而易举就在旁边那位李夫人的心尖尖上放了一把火。
一把妒火愈烧愈旺,李夫人果然很快主动搭腔袒露身份,还痛快地答应了一万块的赔偿,诉求只有一个:必须立刻、马上要知道秦依依嘴里那不要脸偷汉子的小三住在哪里!
秦依依佯装不知道这开着大吉普来吃炒灌肠的彪悍姐姐就是八卦正主的大老婆,假模假式惊讶一番后,又说自己孤儿寡母实在害怕那厉害又有钱的小三,不敢暴露人家住址。李夫人便又豪气冲天地追加了一万块赔偿金,连她推脱说年纪不够、名下没有银行卡,大姐都毫不犹豫地直接取了两沓子现金过来。
红艳艳的票子往油腻腻的小吃摊上一拍,秦依依愣是在一阵饭菜香里精准捕捉到了金钱的诱人味道。想她秦依依原先随手一个包包、一件裙子就得花出去好几个0,如今为了区区两万块,却不得不使劲了浑身解数,真是时也命也。
她也不恋战,深知越有钱越抠门这个道理,两万块已经是李夫人的上限了,于是态度一变,爽快地留了小三最近常去的美发店地址,拿了钱拍屁股赶紧走人了。
要细说起来,这事儿也算是栽赃陷害了,连梁大鹏都有点不好意思。他那人每天喊打喊杀,说到底,除了和一群半大小伙子们凑堆打过几架,正经害人的事情却没干过。
秦依依却很坦然,且不说那做小三的不安分,没少在厂子里欺负胡凤莲,只想想自己前世今生,两个爹不论贫穷富贵全都是管不住裤/裆、只会欺负老婆孩子的货,连自己被害坠海都是未婚夫出轨后的神操作,这么一想,她倒是很愿意做一回那“有朝一日剑在手,杀尽天下负心狗”的李莫愁了。
她思绪乱飞,强忍着一口气压下心里那点子怨毒念头,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一些:秦依依,别怕,你重活一回,一切都会变好的!
是了,上辈子因为家庭破裂、情感不顺就要自暴自弃、愤世嫉俗钻牛角尖的秦依依早没了,她现在是能保护妈妈、能好好生活的郑九儿!什么渣男贱女、阴谋阳谋,都一边儿去吧!
那头的大吉普北上,一腔热血去大婆战小三了,这头的小电驴嗡嗡嗡地南下,没有回煤矿家属院的破小区,只把秦依依一路送到了县城郊区边的公交总站门口。
梁大鹏胡撸一把短短的头毛,冲秦依依傻笑:“九儿,不如我跟你一起去铜县吧?咱现在有钱了,好好耍一耍、吃个火锅子、再去唱K!”
铜县就在金县隔壁,城乡公交20分钟的路程。虽然都是面积不大的小县城,甚至名字上还要忍一忍“铜贱金贵”的说法,但其实经济状况正好相反。铜县正好立在周边几个县区的交通枢纽上,算是靠路致富了,生活和消费水平都要比金县高一些。
不管吃喝玩乐的硬件还是科教文卫的软件,铜县都算是周边几个县里打头的,金县里很多人家的亲戚都在铜县,大家有点小钱的也愿意到铜县玩乐一番。比如这梁大鹏就很熟练,一心以为郑九儿是讹了钱要去享受的,执意要让她带上自己。
秦依依有点不高兴了,她敲一敲梁大鹏的大脑壳教训他,一说这钱谁都别想,全是她妈胡凤莲的治病救命钱,又说自己去铜县是要正经办大事的,只能自己一个人去,可不方便带个黏糊尾巴。
她说得严肃,梁大鹏却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天爷呀,地球就是要毁灭了,她郑九儿也办不出什么“正经的大事”来吧!
秦依依的白眼要翻到天上去,好不容易打发了粘人的跟屁虫,终于是赶上了最后一趟开往铜县的公交车。
“铜县,红房子……”
她下意识喃喃着这几个词,抵着不甚干净的窗玻璃往外看一看,试图寻找十年前熟悉的街景。
铜县,是大明星秦依依的老家,她18岁以前都生活在那里。那里有一栋砖红色的小商品楼,她家占了里头风水最好的一间。那里也是她人生起飞的初始点和家庭分崩离析的第一站。
大约是应了“风水好”这回事,秦依依家搬来没几年,包工头父亲就鸟枪换炮成了地产大鳄,自己也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大一女学生变成了一鸣惊人的电影女主角。
可惜,父女俩飞得太快,飞得太偏,纷纷在名利和欲/望里迷失了自己。迷失得久了,自然,就该坠落了。
公交车上热闹的乡音在耳朵边飘来飘去,秦依依脑袋一偏,落回了人间。前世纷纷又能如何,她这辈子得了天大的机缘才能换了一张皮,这不,又回来了。
摸摸一脖子的冷汗,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鸡鸭飞舞的乡间公交车里睡着,原本20分钟的车程也只够打个盹的。听了周围大娘大姨的八卦,才知道刚才她睡着的时候光堵车就堵了一个小时。
至于为啥堵车,这就有点命运般的相遇了。
金县小老板李万三正陪着自己的亲亲小三来铜县走亲戚,没曾想居然被一路赶来捉奸的正宫撵上了。大婆脚下的油门踩得冒烟,硬把大吉普开出了宇宙飞船的气势,不仅当街逼停了李万三的小轿车,更几棒子砸烂车门,直接将被抓现行的两人按在大马路上揍了个血水长流、哭爹喊娘。据说,连那小三新接的一脑袋长卷发都被撕扯秃了,现场着实有点吓人。
县城的马路原本就不宽敞,有这样闹事的和一群看热闹的堵在一起,一时半会儿真有点错不开了。
作为始作俑者的秦依依并不着急,心里一乐,甚至还想去凑凑热闹。她下了车,费了点力气好不容易挤进了大姨们的包围圈里一看,倒是意外地瞧见了点更新鲜的。
她居然在这鸡飞狗跳的十八线小县城里瞧见了一个久违的熟人——袁拾年。
他乡遇故知,原本算是件人生幸事,秦依依的心脏却不受控地抽搐一下,生出了一阵钝痛来,就像是她刚刚重生那会儿,还不大熟悉这具新的身体,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地会被难耐的痛感折磨。
顶流大明星袁拾年怎么会来这里?虽然他戴着墨镜,只是推开一点窗户看了一眼街上的闹剧,但那脸型轮廓和烦躁皱眉的模样秦依依做鬼的时候见多了,居然也形成了条件反射的认知,一眼就认出了是他,没错。
秦依依突然有点想笑,她原先也是见袁拾年这样皱过眉的,好像是在某家视频网站的年终盛典上,他就是这样有些烦躁地、不耐烦地皱眉盯着自己看了好几眼。
那时是年末尾牙,大雪连下了几天,冻得梆硬的签名场地刚刚除了冰就赶紧铺上了喜气洋洋的红地毯,迎接一众衣香鬓影的明星艺人们来假笑着露露脸。秦依依原本准备了一件长袖拖地的合体礼服,却因为临下车时被闺蜜诗慧“不小心”地浇了一杯红酒,不得不换了诗慧临时拿来的备用衣——一件上叉开到肚脐眼、下叉开到大腿根的妖艳短裙。
当时的她毫不意外地又成了全场的焦点,更毫不意外地收获了场上场下无数的谩骂诋毁。众人嫌她不仅穿着低俗暴露,还故意拖延时间不肯换衣服,就是为了压轴红毯耍耍大牌。
这些评价快要听麻了,秦依依根本不在意,倒是刚下红毯就遇见了许久不见的袁拾年。
应该是在通往内场的VIP通道里吧,冻成狗的秦依依缩着脖子往内场狂奔,反正她已经被动“压轴”了,别人早进去取暖了,她跑得难看点也不会被人看到。可是,等她真的摘了恨天高的高跟鞋、吸溜着鼻涕光脚狂奔时,居然好巧不巧地直接撞上了袁拾年。
那时,袁拾年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盯着自己看过了好几秒,烦躁,不耐烦。他似乎是不悦地说了些什么,还万分嫌弃地扔给了自己一件西装外套。可惜,那时候的秦依依早被冷风和酒精麻痹了脑子,不大记得了。
那是秦依依死之前最后一次见到袁拾年,现在想想,记忆有些模糊了,唯独记得那声控的楼道里灯光一闪,袁拾年皱眉的样子就印在了自己的眼睛里。而后,便和做鬼之后的记忆混为一谈了。
打小三的闹剧终于惹来了交警执勤,拥堵的车流渐渐被疏导开,吭哧前行的公交车和一辆深蓝色的高级商务车错身而过,驶向了铜城中的不同方向。依旧是透过那扇脏脏的车玻璃,秦依依状似不经意地瞟上一眼,商务车上漆黑如墨的那扇窗却再没有透开一点缝隙来。
秦依依每每回想,都觉得袁拾年是个好人。他不仅在自己死后帮扶了母亲秦女士入院治疗,还不忘给她这个声名狼藉的黑莲花女明星安排最好的墓地。这么一回想,甚至连两人合作期间一些微不足道、险些被忘掉的小细节,都有了全新的、温暖的注解。
可惜,自己最后一次见他是闹得有些不愉快,如今再世为人换了皮囊,就更不好直接冲上前认亲报恩了。
报恩?这事儿秦依依也想过,却又觉得有些难办。
她刚刚重生的那一个月里,除了适应新的身体、新的环境,更多的则是查询昔日旧人们的近况。感恩互联网的时代,让她举着一支山寨水果机也还是很快跟上了两年后的时代发展。
娱乐圈里奇奇怪怪的审美流行没什么新鲜,耸人听闻的绯闻八卦也没少过,唯独她熟悉的两位娱乐圈人士有些奇怪——居然安安静静,没折腾出什么浪花来?
没错,对于本圈来讲,安静如鸡、顺其自然的低调反而才是最反常的!那袁拾年倒是好说,本身形象和演技都很不错,原先随心所欲地佛系了些,这两年历势头很猛地一跃成了新晋顶流也是应该。
秦依依搜一搜他的名字,全都是些“哥哥好帅!”、“哥哥XX数据蝉联登顶!”、“哥哥档期那么满真是太辛苦了呢!”的肉麻言论,连不间断被偷拍还频繁更换女主的“疑似恋情”都被洗得干干净净,甚至还有各种八卦明示暗示他是傍上了金/主大腿才一跃成为顶流明星的,种种消息看得人眼晕。秦依依乐见其成,不管金钱还是美人,只想着都是他应得的,也算是好人有好报了。
而她耿耿于怀的另两位偷情主角,竟完全变成了两潭子死水。秦依依原本以为自己死后,那两人一定迫不及待地王八配绿豆双宿双飞去了,奇怪的是,他们居然没有什么很亲近的新闻或八卦,连最近一次的同框都是在两年前在秦依依的葬礼上。
事出反常必有妖,可秦依依这辈子不打算捉妖,只想一心一意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比如,眼下她来铜县就是为了办一件“正经的大事”,好让她和胡凤莲能安稳地搬离小县城,重新开始全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