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依依怕对方再发疯,急中生智先编造出了一番自证之言:“年年哥哥,我叫郑九儿,就住在隔壁的金县。我是……是依依姐的远房亲戚,也是她最亲近的小堂妹。”
假话需要搀着真话来说才更真一些,袁拾年想要打听自己的姓名住址易如反掌,所以没必要作假,至于远房堂妹这事儿却是杜撰的。
秦依依原身在金县确实有个远房堂叔,小时候两家还偶有来往,奈何婶婶不好相与,后来一家子也不知为什么急匆匆搬走了,由此彻底失去了联系。反正大家祖宗都姓郑,这时的郑九儿假装一回小堂妹,还算稳妥。
郑九儿温温柔柔地解释自己的亲戚身份,又说自己身上的备用钥匙还是秦依依离家之前亲自留给她的,她不放心堂姐的旧宅,所以时不时会回来看看。说着说着又背过身去抹一把眼泪,感叹依依姐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红颜薄命、英年早逝了呢?
哭上一会儿没听见袁拾年应声,忍不住回头偷看上一眼,刚一回头却又恰好被袁拾年瞪了个正着。好吧,袁拾年的双眼皮大眼睛原本挺好看的,不咸不淡地瞪人时就没那么好看了。
袁拾年深吸一口气稳定了心神,对郑九儿嘴里的话却是一个字都不信。秦依依不是什么好人,娱乐圈里里外外哪个人不知道?这个假哭的郑九儿将秦依依吹上了天,也不过是看出他喜欢秦依依罢了。
袁拾年对秦依依的那点心思在圈子里藏得深,在个外人面前,倒是一句话就露了馅。露了也无妨,他现在和两年前大不相同了,再没有什么能让他犹豫害怕了。
“郑小姐,你的心不诚、话不真,但你有她的备用钥匙,所以我不和你计较。交出钥匙、离开这儿、管好你的嘴巴,我们就当没见过。”
袁拾年的头又开始疼了,像是一排银针密密麻麻地戳着每一根脆弱的脑神经。他不欲多言,摆摆手要赶人走,对方悉悉索索的一阵声响,细细一听,却是往卧室深处去了。
不耐烦的袁拾年吼一句:“你到底想干什么?”
猛一转身,却是眼前一黑,整个人软绵绵地顺着墙根滑了下去。
一声惊呼,冲过来接住他的人还是郑九儿。
郑九儿皮肤白嫩,离得近了,就能瞧见她脖颈间被掐出来的淤血红痕。袁拾年不明白,他刚才明明差一点就掐死她,她倒是有一颗不计前嫌的圣母心。
圣母郑九儿费劲巴拉地将人拖回小卧室扔到床上,疑心这袁拾年是节食太过低血糖了,而后又熟门熟路地去冰箱里找吃的。打开冰箱门一看,脸上却有了些不好意思的神色。
秦依依一家离开多年,冰箱里早该断电清空了,她来这里找吃的也不过是下意识动作,没想到,开了箱门一看,居然是通着电正常运行的。里头东西虽然不多,但明显是有人使用过的。
她才和袁拾年吹过牛,说自己作为秦依依最亲近的小堂妹,如何如何放心不下旧宅,总是会回来看看,现在一瞧,真正放心不下这里的应该是人家袁拾年才对。自己这谎话,说得忒没水平了!
旧宅清理得干净整洁,连冰箱电器都用过了,就像是那顶流大明星隐姓埋名地常来这西北小县城里,要与死去的秦依依正经过起了日子一般。
噫,是什么现代版人鬼情未了吗?郑九儿后背一凛,抖上一抖,全然忘了自己就是那个死鬼正主。
冰箱里食材有限,水电煤气倒是现成,秦依依算着时间,决定做个快手的疙瘩汤。作为西北家常美食之一,疙瘩汤简单易做又好消化,里头还全是碳水,给低血糖的袁拾年补一补正合适。
切碎的葱花蒜末炝锅爆香,榨出的西红柿酱和着调味料往开水锅里滚一滚,香味就争先恐后地蹿了出来。秦依依手里的碗筷叮咚作响,很快拌好了一小碗面疙瘩。等白嫩的面疙瘩在锅里烫上几圈,和后入锅的鸡蛋液黏糊起来后,撒上一把小青菜再淋一点香醋和香油,出锅,齐活!
她做饭时也没少琢磨,先是打电话在胡凤莲那里报备过,又趁着老式油烟机的嗡鸣声偷偷探出身子去观察小卧室里的袁拾年——没生气、没骂人,居然还在厨房噪声中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
很好,这下秦依依放心了。看来,这位习惯性对自己冷脸的大哥好像也没那么难伺候。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被袁拾年给戳破了。
袁拾年的身体出了问题,他自己早就知道,无缘无故的眩晕、长久的失眠,还有隐隐压制不住的暴躁狠厉和不能为外人所知的厌世厌食。这些问题他没打算治疗,也自认为控制得还不错,但他没想到,一个意外闯入的郑九儿会让自己接连失态。
当然,他更没想到的是,在那点淡淡的油烟味和厨房噪声里,自己居然睡着了。虽然时间不长,却弥足珍贵。唯一遗憾的是,好睡无梦。他就睡在秦依依的小床上,却没能梦到秦依依的一片衣角。
那个秦依依,一贯没心没肺,居然一次都不肯入了他的梦来。
一小碗香气扑鼻的疙瘩汤小心翼翼地端到袁拾年面前,下一秒就被他毫不留情地推开了。
他不问郑九儿为什么要照顾自己,只问她为什么要鬼鬼祟祟进秦依依的小卧室。仿佛一涉及到秦依依有关的问题,闷闷不乐的大海龟就变成了张牙舞爪的食人鲨。
袁拾年拄着额头闷声发脾气:“郑小姐,不瞒你说,我这人心狠手辣脾气差,平时在镜头前伪装得好,私底下却无法无天。我问你什么,你最好如实回答。否则,我不会再失手一次了。”
不会再失手?那就是真的想要掐死她了?
这话要是听别人说一说,秦依依一定会嗤之以鼻,可现在从袁拾年的嘴里说出来,她却有点害怕了。她能感觉到袁拾年的不对劲,虽说不出具体是哪里变了,但这个男人的言行举止确实和自己记忆中的“前同事”是大不一样了。
像是肆无忌惮的张狂,又像是破罐子破摔的无畏。
秦依依的脑子里胡思乱想,手上却不慌不忙地将小瓷碗拽回来,重新递到了袁拾年面前。
“呐,你吃了这碗疙瘩汤,我就告诉你我来这里干什么!”
秦依依坚持不懈,袁拾年到底还是接过碗尝了一口。每吃一口,必定能听她哄小孩一样地夸一句:“真好,依依姐看见了也一定会高兴的!”
一句又一句,全是“依依姐”,一小碗疙瘩汤终于见了底。
上辈子的秦依依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这辈子和袁拾年才相见,居然要主动为人家洗手作羹汤了。倒不是她对袁拾年有什么旖旎心思,只是她重活一世,虽依然小心眼记仇,但滴水之恩,却也愿意涌泉相报。
她两世为人,自知欠了袁拾年不少人情,如今得知他居然还喜欢着上辈子的自己,这感觉,就更复杂了。又想对他好一些,又想离他远一些。
袁拾年喝了汤,大眼睛里也有了些神气,又开始不耐烦地盯着郑九儿看,等她吐露真相。郑九儿也没想再找什么借口骗人,直白地说了,自己是来拿钱的。具体要拿多少钱,她也记不清了,总之那钱是要拿来带着胡凤莲去平城讨生活的。
反正都是打着秦依依的旗号办事,郑九儿作为一个得到大明星堂姐喜爱但家境贫寒的可怜人,早就得了姐姐的允许可以动用旧宅私物。万般无奈之下来求助取钱,应该不至于被抓个“盗窃”罪名。
袁拾年听她讲了秦依依的许多旧事,没有一次出言打断,直到她编不下去了,才幽幽地撩了撩眼皮:“你想去搬去平城?打算靠什么生活?”
秦依依咬咬牙:“我想……拍戏,想当演员。”
她只会干这个,上辈子得了天赋却不好好珍惜,这辈子重来,起码能做得更好一些。可是,袁拾年却不这样认为。
他发出一点轻巧的笑意来,大约就是那种大人听见小孩子拍/胸/脯说大话时的讥笑:“郑小姐,每年都有无数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想去平城当演员做明星,你凭什么认为,你有本事能在娱乐圈里立足?”
他漂亮的眼睛往郑九儿身上巡索一圈,不置可否地挑挑眉:“要我看。你,还差得很远。”
如果你爱她,就把她送去娱乐圈;如果你恨她,就把她送去娱乐圈。如果,你无爱无恨还一穷二白,请一定远离娱乐圈。那里不造梦只造神,然而神位有限,你若不能白日飞升,多半会尸骨无存。
这样不客气审视的眼神放在以前,对方一定会被大明星秦依依撕花了脸,可她变成郑九儿之后,更奇怪、更不客气的眼神见多了。所以她并不生气,只迎着袁拾年的目光看去,扬一扬泛红的下巴颏:“就凭——我姐姐是大明星秦依依!”
凭裙带关系闯一闯娱乐圈无可厚非,毕竟,在这个圈子里人脉关系大于一切,如果能在那人脉中间再裹一点金钱的蜜糖,那么,砒霜也能化成了金银掌声。可袁拾年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却是心头一跳。
秦依依是个大笨蛋,活着的时候被多少不相干的人占尽便宜、抹一脸黑,死了之后居然还有人想蹭她的热度。在平城的那些人但凡有这点图谋,袁拾年早就干脆利索地将人处理了,可眼前这个女孩儿自称至亲,他一时竟拿捏不好该怎么处置了。
不如,趁着月黑风高,还是把她掐死吧?
这点至恶的念头刚刚冒了尖,眼前的郑九儿却突然一把攥住了袁拾年的手:“年年哥哥,我姐姐可是大明星秦依依。她那么好,我只要能学到她十分之一的本事,在娱乐圈混个脸熟糊口就足够了!你别担心,我绝不会给姐姐丢脸的!”
少女鲜嫩的眉眼真诚含笑,间或还能看出一点对姐姐的深切怀念。
她……觉得秦依依是她的榜样?
袁拾年的手被焐住,几次抽不出来。渐渐的,冷的也被焐热了。
算了,由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