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长河看了背后文字,眸色一冷,“国朝自仁庙起便严禁此事,抓到直接凌迟。叶衙内身为官宦子弟,居然还敢带头请鬼?”
“此事先按下不表,有这张纸在,叶衙内是难逃一死。”
江蘅道,“我有别的要同你说。我大约可以断定,吴砚说的是真话,那宅契的确被人篡改了。”
孟长河奇道:“你在崔宅里,还发现了什么?”
江蘅道:“他家书房画筒里,有一卷崔白崔老先生的《芦雁图》。崔恒益好雅,也未必不是自己买来收藏。可巧的是,那张《芦雁图》原画,我在京城某位大人府上见过。”
“他竟有这般本事?”
孟长河惊讶,转而一想,“既然他连图卷都能伪造,未必不能伪造字迹了?”
江蘅点头:“我也是才记起,尝听秦五娘讲,鬼樊楼有人卖一种鱼,乌黑如墨,若用它的汁液掺入墨水写字,立等不见。”
“叶衙内骗吴砚签宅契时,用的大约就是这种墨。等两方画押完毕,再让崔恒益按他意思一改,吴砚便成了豪取强夺的恶徒。传出去,污的是相爷的名声。”
孟长河点头,顿觉事态严重,又提醒江蘅:“恐怕你得赶紧去琵琶巷,算时辰,阮小山也快跟叶衙内碰头了。此事无论如何,须得他亲自承认才行。”
……
岂料,事不如人愿。
江蘅刚尾随阮小山进了琵琶巷,就得知叶衙内居然也死了。
叶衙内一死,官府第一个捉拿的人,就是钱英。
原因是他前日跟死者有争斗,明明白白说了,要让叶均“白发人送黑发人。
叶府里里外外添了几重白,沈季探头朝灵堂瞅了一眼:“老夫人还在堂上不?”
两个衙役答:“方才哭晕过去,丫鬟们扶她歇着了。”
沈季点头:“这里有我看着,你们回衙门当差罢。”
两个小衙役求之不得,将要走,看到沈季身边的人:“沈大哥,这位是?”
沈季答道:“平安巷的仵作病了,差他侄子来看看。”
衙役相望了一眼,吞了口唾沫:“大哥这是要查衙内的尸体?”
沈季眉毛一拧:“暴病身亡,一点征兆都没有,难道不该找仵作看看?”
衙役忙道:“可这事儿也该知会下叶大人。万一查半天,结果仍是病死,冲撞了逝者,老夫人那边怎么交代?”
沈季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你们不说,不就没人知道了?”
他拍拍两个衙役的肩,“放心,真要查出蹊跷,我跟叶大人邀功时,少不了你们的份。万一确实如常,大人又不巧发现了……”
衙役连连摆手:“我们绝不出卖沈大哥!”
“什么话呢?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沈季道,“要是不巧真被大人发现,我也一肩担了,绝不连累你们。”
他将两人一推:“去吧。”
打发了衙役,沈季走回灵堂,江蘅佝偻的身段,这才重新直起来,走到棺材面前。
沈季凑过去:“大人要查验什么,让卑职来就是了。这种粗差使,不烦大人动手。”
江蘅摇头,伸手掀开尸体上的白布,一张骇人的脸,便露了出来。
叶衙内在棺材里躺了一宿,尸体开始发青,眼眶也凹陷,早没了生前形容。
沈季看了一眼,强忍着没挪开。
江蘅问他:“衙门里说他是怎么死的?”
沈季回道:“衙内自小有肺疾,老夫人隔三差五派人去衙门送汤药。这回因去崔宅闹事,他被老爷训斥落不下脸,便索性躲去了醉红楼。”
“听说夜里肺疾复发,又气血攻心,没了老夫人熬的汤药,一口气提不上来,就这样死了。”
江蘅问:“有人亲眼看到他死吗?”
沈季道:“醉红楼的小红,已经被收监到牢里。说她出去换盏烛的功夫,回来衙内就死了。无论问什么,颠来倒去也是这两句。”
“那便是没有人证。”江蘅又翻动了一下尸体,不知是在查验什么,他将尸体细致看了一遍。
沈季见他似是看完了,忙上前,将死者衣服重新收拾齐整。
他取来帕子,给江蘅擦手:“大人可有发现什么?”
江蘅接过来,似乎无心解释:“那些衙役可以唤回来了,我要去趟牢房。”
沈季应下:“我这就安排。”他问道,“大人是要去牢里审钱英?”
江衝终于疑惑地看他一眼:“我审他做什么?”
沈季随即了然:“我立马安排大人跟小红见面。”
……
孟长河院外忽然有人敲门。
适时,他正将酒浇在面前水缸里,缸里不时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像初春冰河开凌。
孟长河听见敲门声,恍惚了一会儿,才过去开门。
门外是阮小山:“孟先生原来在家呢!我敲了好一会儿,差点都放弃了。”
孟长河回以歉意:“天气晴好,小憩了一会儿。”
他侧身将人让进来,走近里屋,要去给客人沏茶。
阮小山急忙摆手:“不麻烦了,我立等就走。”
他朝孟长河背影喊,“阿婆说,算时日酱菜该熟了,让我今日过来将东西搬走,推车都还在外面等着呢。”
孟长河脚步却没有停,仍是进屋取水煮茶。
阮小山见没有回应,只好杵在院中等着。
直待孟长河端了茶盏出来,遥小山在院中同坐:“上回你不是说,酱菜要月底才熟?你们那院子东西冗杂,这么多只水缸,怕也放不下。”
他吹吹茶上的浮沫,“月底没几天了,待酱菜一熟取出来卖了,空水缸撂着也不占地方。”
阮小山闻言,讪笑了两下:“这不是怕麻烦孟先生吗?”
孟长河喝了口茶,神色如常:“不麻烦。”
他将茶盏推在小山面前:“渴了吧?”
小山不敢接:“孟先生,您看这……阿婆还在家里等我呢!”
孟长河道:“先喝了吧,喝完这盏茶,我与你同去。回金陵后还未登门拜访,是晚辈失敬了,今日刚好去跟老人家赔罪。”
小山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孟长河笑,话里有些揶揄:“怎么?你们阮家的门槛,叶衙内踏得,我一个寒穆木匠就踏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