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辘轳剑
小一先生2025-07-28 17:524,031

  他们有的浑身插满箭支,有的断手残脚,还有的肠穿肚烂。

  鹿卢倒吸一口凉气,忽然想起这里是什么地方——长平之战的旧址,就在泽州境内!

  青铜剑斜指,裹挟着凛凛寒光劈开黑雾,直袭壮汉。

  嗡喻的钟声中,瘦小男子露出了诡异笑意。

  疲惫、困倦、无力,自骨缝深处蔓延上来,涌向四肢百骸。

  明明还握着长剑,鹿卢却再发不出一招。

  天旋地转中,他想起了那碗杏酪汤。

  ……

  孙雁翎一夜没敢睡,一直拉着任子期聊星星,聊月亮,聊天上飘过了几朵云。

  直聊得任子期忍不住霍霍磨刀。

  天亮以后,任子期大爷二话不说,拉着孙雁翎就往泽州城赶。

  美其名曰,地方大点,胆子眼界也大点。

  泽州作为直隶州,确实气象不同于县里那音晃,路宽人多车也多,就是多得有些夸张了。

  孙雁翎看了又看,才发现人群都往驿站门口挤,沸沸扬扬的,也不知在凑什么热闹。

  “高平是古战场,杀气浓郁些也无可厚非。泽州怎么也这样?”

  任子期耸了耸鼻子,皱眉,“驿站里边还有残留的庚金之气。”

  “哈?”

  孙雁翎有些证愣,迷茫道,“我上次来时还挺正常呀!”

  想了想,她猜测,“泽州境内有铁治所,也许是最近矿采的比较多?”

  说完,她自个儿也觉得不着边际,左右观望了会儿。

  她伸手拉住一个货郎,随便买了点东西,跟人打听:“驿站里是来了什么青天吗,怎么那么多人?”

  货郎是个健谈的,闻言笑了:“您要说青天,也算吧!毕竟万都司克死的不是贪官污吏,就是苛待军卒的。不过今儿个这事吧,大家伙儿就是好奇,鬼长什么样子。”

  “哈?”

  货郎见她感兴趣,当即放下挑子,吐沫横飞地给她来了段评书:“话说咱这万都司,人是不错,就是命格实在太硬。当年可是仨月,克死一任上司,出了名的凶悍啊!”

  “这不,最近他家里闹鬼,据说是遭反噬了,被他克死的那些上司回来寻仇了。”

  “哈?”

  “万都司躲啊躲,就躲这儿来了。昨晚上啊,万都司估摸是请到高人了,驿站里面雷声滚滚,黑云蔽月,全城都能听见钟声。”

  “今早,驿站的仆役就说,抓到鬼了,你猜是谁?嘿,万都司的义子鹿卢!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啊!”

  “哈?”孙雁翎目瞪口呆,对故事的走向,有点难以理解。

  任子期在旁边忍不住瞥她:“你蛤蟆啊?”

  孙雁翎没心思跟他贫,打发走了货郎,她有些牙疼:“我跟你说,这鬼绝对不可能是鹿卢!”

  孙雁翎在世间晃荡多年,接触了无数神兵,鹿卢应当是她印象最深的神兵之一。

  鹿卢本体辘轳剑,乃是秦王的佩剑。

  孙雁翎对他印象深,却不是因为他身份高贵。

  毕竟再是秦王佩剑,也只是礼仪剑,不必上战场。

  说句不好听的话,这辈子也就当个样子货,能不能化形还两说。

  孙雁翎记住他,完全是因为这厮认死理。

  认死理认到什么地步呢?

  这厮第一次找上门来时,还是唐末。

  他学着凡人,扮成游侠,在酒馆里堵住了孙雁翎。

  那时候,这厮连人情世故都不懂,特腼腆地请孙雁翎帮他找一个人的转世。

  孙雁翎当时就傻了,耐心地跟他解释:“我只管神兵的事儿,不管凡人的事儿。”

  “我有他的血!”辘轳剑着急忙慌地解释,“他身上也沾染了我的庚金之气。”

  孙雁翎完全是好奇心重,抓心挠肺想知道,一个凡人,能不能把庚金之气带到下一世。

  就手欠翻开了百兵谱,结果还真让她找到了!

  辘轳剑开心地找人去了。

  不到二十年前,他又跑来了,还是同一个要求。

  孙雁翎忍不住问:“你没找到?”

  “不,找到了。”辘轳剑满面沮丧,“我赶到的时候,他被乱军杀死了。”

  孙雁翎反过来安慰他:“没关系,我再帮你找找。”

  辘轳剑不愧是名剑,他残留的那点庚金之气,竟然还跟到了第三世。

  此后,就开启了他和孙雁翎的孽缘:每隔几十年上百年,他就跑来求助一次。

  “他要找的是谁?秦王么?”任子期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喟叹,“真是忠心啊!”

  “不是秦王。”孙雁翎神情有点怪异,“是白起。”

  任子期一口酒全喷了。

  他琢磨了一阵,发出三连问:“我记得,白起好像就被赐辘轳剑自杀的吧?他这是没杀够,接着杀?什么仇啊?”

  “我觉得不用他杀。”孙雁翎小声道,“白起大约是被长平之战的亡魂诅咒了,每一世都潦倒短暂,死得莫名其妙的,辘轳剑都护不住那种。这一世,真算是岁月静好了。”

  “呵!”

  任子期擦了擦嘴,发出真心实意的嘲讽,“神兵自带杀气,他上赶着往人家身边凑,也不晓得是保护人家,还是给人招灾呢!”

  孙雁翎从来不指望任子期好生说人话。

  她也不知道温润谦和的长煊,赔上性命打造出的神兵,为什么会是这么个脾气。

  任子期喝完今日份儿的酒,方回过味儿来:“等等,那个姓万的,是白起转世?”

  他撑住额头,啼笑皆非,“他有病啊,伙同外人把辘轳剑当鬼抓起来?”

  孙雁翎也想不通这节,私心里觉得,辘轳剑八成是泄了身份,让人盯上了。

  如果只是把他当妖当鬼对待还好,解释清楚后,万翦没准儿还能接受他。

  可若是对方认为奇货可居,可就难办了。

  而任子期想了一想,居然又想到一个问题:“你是闲的么,被他烦了那么多年,还乐意白帮忙?”

  “不是白帮忙。”

  孙雁翎笑嘻嘻双手托腮,“我那时本事不济,看不透公孙轩辕设下的迷障,怎么也找不到你。他是带着你的消息来的。”

  任子期愣了下,掩饰性地低头喝酒,却怎么也品不出空酒壶里的酒味来了。

  ……

  冬日阳光惨淡,北风切切,柴房的门被吹得“咯吱”作响。

  枯草和柴禾堆作一处,逼仄的空间里,仅留了一块容身之地。

  阳光照在鹿卢身上,顺着挺直的鼻梁一路下滑,直到薄唇终止。

  自化形以来,他改变过很多次长相,尽管知道,每一世的白起都是一个崭新的人,他依然小心翼翼掩藏着自己的身份。

  犹记第二次去找画兵师时,孙娘子曾警告他:“你可想好,你既然得了机会化形,原本有秦王王气支撑,修行之路不会太难。”

  “可白起在长平之战造的杀孽太多,注定世世坎坷,直至赎完孽债。他会连累你的。”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我知道。可若无白起之血,我终日待在秦王宫养尊处优,也没机会化形。他对我有恩,我对他有愧,无论出于哪种目的,我都得做点什么。”

  辘轳剑一出世就是名剑,同时代的兵器们,都羡慕他能跟在秦王身边,陪着秦王囊括四海,并吞八荒,高高在上,俯视苍生。

  可他听多了名将们的事迹,反而羡慕起能上战场的同类。

  尤其是,有的兵器,明明出炉时还比他差一截,经过血与火洗礼,竟也有了一丝灵性,能够媲美原地踏步的他。

  也是年轻不懂事,他日日夜夜在秦王耳边念叨着“上战场”,完全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

  不知是不是念叨得太多,有一天,他真的得了这个机会,被赐给了武安君白起。

  辘轳剑以为自己要转运了,高高兴兴地跟同类告别:“我要跟着武安君去打仗啦!等我把赵国灭了,带着荣耀归来!”

  使者护送着辘轳剑,在杜邮追上了白起。

  辘轳剑竭力向他展示自己保养得宜的躯体,激动地大喊:“武安君,以后就跟你混啦!请多多指教!”

  满是老茧的手,颤抖着执起辘轳剑,悲凉的笑还在唇边,剑锋已划过脖颈。

  热血泼了辘轳剑一身,他却觉得冷,极冷。

  他大声质问使者:“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自尽?你们不是把我送给他做兵器的么?”

  没人听得到他在说什么。

  没人关心一柄剑的想法。

  回秦王宫的路上,辘轳剑哭了,他第一次知道,兵器也是可以流眼泪的。

  他听了那么多年白起的传说,最后,却成了杀死白起的凶器。

  白起可以死在任何兵器之下,就是不可以死在他的剑下。

  他还没做好,杀死自己英雄的准备。

  名将之血渗入青铜骨骼,属于战场的杀气,在躯体内激荡。

  白起的思想,伴随着鲜血刺激着他,启迪着他。

  在杀死荆轲之后,辘轳剑终于迎来了蜕变,有了化形的资本。

  此后多年,辘轳剑辗转世间,听着诗人传唱着他的事迹,却只能苦笑。

  唐末乱世,他成功化形为人,第一件事就是到处打听白起的下落。

  可惜,不管是人是妖,都把他当疯子。

  后来有个同类提醒他:“有位画兵师可能知道,你不妨过去问问。”

  从此,就开启了他与白起世世纠缠的孽缘。

  他曾做过白起的侍从,做过白起的结义兄弟,做过白起的剑术师父。

  这一世,他来得有点晚,做了白起的义子。

  他曾想过无数次,假使白起发现他不是人,该如何应对。

  起初,他还会恐惧到难以入眠,渐渐地,在红尘消磨得太久,他几乎忘了自己乃是神兵。

  再见故人,竟是恍如隔世。

  被揭穿身份,他不过是有种长松口气的感觉。

  他想,也许真的呆的太久,该走了。

  “想好了么?”

  昨夜那个瘦小男子,在他面前站定,笑嘻嘻地问他,“跟我回凶市吧!你会变得更厉害。”

  鹿卢抬起头,望着这个害自己身陷囫囵的男人,懒洋洋地笑道:“我说你也真是奇怪,你把我害成这样,凭什么觉得,我还会跟你走?”

  瘦小男子似乎天生带着股理所当然的味儿,他笑得很久:“不把你的身份摆在白起面前,让你看看凡人是如何看待神兵的,你怎么会死心,乖乖跟我走呢?你看,我为了你,可是连聚将钟都出动了,很给面儿啦!”

  “是啊!您可真是给面儿!”

  鹿卢却不吃他那套,直接戳穿他,“既然是想让我看看凡人的真实嘴脸,只需说我是神兵化形就行,何必告诉他白起死在我手里?”

  “我看你,根本就是为了绝我后路!另外,你不是为了我才出动聚将钟,而是聚将钟本就是为报仇而来。”

  “报什么仇?

  “报长平之战的仇。”

  “为什么?”

  “因为他是赵军的聚将钟。”

  瘦小男子脸色一沉,浑身庚金之气激荡,露出了森森白牙:“有没有人教过你,太认死理,不好。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

  “能凭空召唤出无数幽魂?”

  任子期听完驿站仆役的描述,转头问孙雁翎,“你觉得这是人还是妖?”

  “长平、钟声、将士亡魂、庚金之气……”孙雁翎低头沉吟片刻,脸色凝重地摇头,“都不是,是神兵。驿站里的庚金之气,不光是鹿卢留下的,还有另一个化形神兵。”

  任子期脸色微妙:“钟么?这怎么打架,兜头罩住,还是靠钟声震死对手?”

  “如果那些幽魂,就是他召唤出来的呢?”

  孙雁翎提醒他,“附近就是长平之战的古战场,你猜那些枉死的赵军将士,会不会放过白起?”

  任子期倒吸一口凉气,倏忽领悟到了对方的阴险:有辘轳剑护着,万翦没准儿还能逃过一劫。

  现在,对方生生在鹿卢和万翦之间,制造了裂痕,再对付万翦,可就容易太多了。

  孙雁翎抬头望着驿站的墙头喃喃:“可是昨晚来了两个人,一个是钟,另一个呢?是什么身份?又为什么趟这摊浑水?”

  “你别光想白起那边呀!”

  任子期搞不清凡尘俗世的王朝更迭,只能从事情本身思考,“也许是辘轳剑的仇人呢?他除了白起,还杀过谁?”

  孙雁翎揉揉额头,极为无奈。

继续阅读:第二百一十一章 犬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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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后说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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