辘轳剑常年待在秦王宫,基本没机会沾染血腥,白起之死,只能说是特例。
不过,她细细想了一遭,还真想到了一个人:“荆轲……嘶,这该不会是,荆轲的转世跟聚将钟联手了吧?或者,荆轲当初刺秦王的那柄匕首,也成功化形了?”
消息收集不全,就造成猜测走了歧路。
两人就是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这次遇到的对手,竟跟凶市扯上了关系。
……
“不跟。”
鹿卢抬起头来,冷冷逼视着他,剑气在体内纵横,“秦王已死,大秦已亡,我不需要再效忠任何人。哪怕是你的主子。”
“这可由不得你!”瘦小男子大喝一声,右臂高举,右手虚虚握住了什么东西。
黑云翻滚,鬼哭神嚎,滚滚旋风冲破了屋顶,攀援而上,只是瞬息就遮天蔽日。
青天,似乎被捅了个窟窿,无数幽魂肆虐,嚎哭着涌向人间。
“你找死!”
辘轳剑勃然大怒,“神兵之战不得波及凡尘俗世,这是铁律!”
辘轳剑强行出鞘,光影闪烁了几下,却没能完全拔出。
仔细看去,那光影似乎是锁链状,生生扣住了剑身。
“不好!”
驿站外,孙雁翎然色变,“出什么事了,邪气怎么突然那么重?”
任子期闭眼感受了下,扬眉讶然:“两个神兵起冲突了,辘轳剑似乎被压制了。”
两人对视一眼,顾不得按人间规矩送拜帖,立即飞身越过高墙,向黑风源头赶去。
天的尽头,夕阳斜斜照耀,即将沉入黑暗。
与此同时,聚将钟到了万翦门外,势大力沉的一击,震得整个庭院嗡嗡作响。
“白起,出来,受死!”
聚将钟的声音沉闷,而带着金铁交击的质感,他仅凭跺脚挥手,就制造出了钟声,召唤出了死状凄惨的赵军亡魂。
一排排赵军,阵列整齐,簇拥在庭院里,无数道死亡射线直刺房门。
夜幕吞尽了最后一丝余晖,鹿卢吐血摔出柴房,瘦小男子紧随其后,尖嚎着挥刀砍向他。
鹿卢瞳孔攸然紧缩,一个懒驴打滚避过刀锋,狼狈地遁向远处。
迎面,是急掠而来的任子期。
“走开!”
鹿卢没想到瘦小男子还带了帮手,火气顿起,挥手就是一道剑气。
“举手!”任子期侧身避过,趁着鹿卢抬手的瞬间,蓦然变回本体,“锵”的一声斩在锁链上。
光影锁链应声而碎,化为漫天齑粉涌向瘦小男子。
“你是谁!?”瘦小男子大惊失色,放声尖叫。
他实在想不到,附近竟还有能斩断凶市特制锁链的。
“你大爷!”任子期毫不客气地应了声,伸脚将发呆的鹿卢踹下去,“这才公平嘛!”
鹿卢愣了下,立即拔剑出鞘,反身杀向瘦小男子。
刀剑相交,撞击出金玉之声。
剑气纵横往来,刀气邪性霸道,一时竟是旗鼓相当。
孙雁翎慢了一步,草草看了眼战局,冷笑着祭出百兵谱:“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谁!”
百兵谱望风便长,乳白色的光晕,笼罩了瘦小男子。
书页哗啦啦翻着,空白页面上,现出混沌漩涡。
数息之后,一柄邪气森森的弯刀缓慢定格,一个个古老的文字浮现:“犬神,上古三大邪刀之一,身负诅咒,生性恶毒。北宋时,成为青天三铡刀之一的斩犬。”
“原来是狗头铡啊!”孙雁翎笑得前仰后合,“看你威风凛凛,还以为有多大来头呢!”
笑归笑,她心里却蓦然警醒。
上古三大邪刀,没一盏省油灯,尤其是现在,犬神竟归于轩辕剑麾下。
“我是犬神!犬神!”犬神跳脚尖叫,纠正着她。
就在这时,“嗡嗡”的钟声传遍四方,无数赵军幽魂涌向驿站。
孙雁翎神色凝重,伸手按住要跟犬神拼命的鹿卢:“你先去救白起的转世,这里交给我们。”
鹿卢看看孙雁翎,又看看任子期,匆匆抱拳离去。
“休走!”犬神尖声嚷礙,却被任子期横身挡住了。
孙雁翎小声提醒任子期:“去城外打,泽州受不了你俩的冲击。”
任子期一怔,之前跟任何化形神兵对阵,孙雁翎都没这么说过,这令他瞬间绷紧了背部。
同样小声打听:“他很厉害?”
孙雁翎想了想,跟他形容:“哥仨加起来,能勉强和轩辕剑一战。”
任子期深吸一口气,提起了精气神,冲犬神勾了勾手指,而后猛然拔高身形,引着他向城外飞去。
白起的庭院里,聚将钟右掌扬起,猛然下切,大喝:“放!”
张满的弓弦,倏忽松弛,漫天箭雨,呼啸着冲向木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半空中响起一声清喝:“给我碎!”
四尺长的辘轳剑,划破夜空,凛凛寒光扫过箭雨。
如砍菜切瓜般,将阴气幻化的箭支,悉数碾压成齑粉,重新回归深渊。
鹿卢飒然落地,横剑当胸,肃容劝道:“聚将钟!要灭六国的是大秦,武安君只是奉命行事,更何况他已经赎了好几世的罪了。”
“可是秦王没让他活埋四十万降卒!”
聚将钟脸孔愤怒到扭曲,“四十万啊!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你知道他们在地下死得有多惨么?你知道窒息是什么感觉么?”
“他们抓着我,指甲绝望地抠着我的躯体,却只能一点点被黑暗吞噬。我日日夜夜都听着他们惨嚎,听着他们哭诉,他们有的还是个孩子!”
“那你让武安君怎么办?”鹿卢大声争辩,“四十万赵军,怎么养?就算大秦肯养,他们肯听么?带他们回秦国,就是祸乱隐患。”
“放他们回赵国,再让他们回过头来打秦国?这仗不白打了?聚将钟,你应当知道,慈不掌兵。”
“我是赵人所铸。”聚将钟争不过他,决定用武力解决,“你若不让开,我连你一起杀。”
“那就来吧!”鹿卢挽了个剑花,牢牢守住房门。
风起,云涌。
枯枝败叶瑟瑟作响,剑拔弩张的庭院,骤然响起幽幽叹息,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身布袍的万翦,走了出来。
人还是那个人,模样还是那个模样。
但温和沉静的面容,却带了冷意,整个人散发着战场磨砺出的杀伐果决之气。
鹿卢惊愕回头,心跳如鼓插,嘴唇阖动了下,呼之欲出的猜测,却不敢开口。
“我回来了。”
万翦冲他点点头,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话,“这么些年,多谢。”
第二句话,“凡人对怪力乱神总是心存忌惮,我为外人所趁,欠你一个说法。”
第三句话,“与尔并肩作战,寿考不忘。”
最后一句话,却是用秦国话说的。
鹿卢神思恍惚,颇有几分受宠若惊,他结结巴巴地张口:“没,没事的,应该的……”
他甚至都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只是情绪激荡得,恨不能满院撒欢。
又担心白起会因旧事,对他有成见,同时,还有点儿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心酸。
聚将钟也没想到,他召唤赵军亡魂,竟误打误撞冲开了白起的神窍,引得他前世记忆回归。
他很快镇定下来,冷笑:“咱们当面锣对面鼓,把旧账算清楚,这样更好。”
鹿卢虽觉得赵军可怜,却不忿聚将钟翻前几世的后账,怒道:“你好意思说当面锣对面鼓?你带了四十万赵军,武安君只一个人,这不公平!”
“哈哈哈哈——”聚将钟蓦然爆发出悲凉的大笑,他仰面咆哮,“这四十万赵军又是怎么来的?你跟我谈公平?”
鹿卢还要再抗议,白起却按住了他,平静地扫视重重叠叠的幽魂,缓缓开口:“今夜,我给你们一个报仇的机会。过了今夜,我可就不认账了。”
凄凄赵地战歌响起。
一个人唱,一群人唱,豪情、悲壮、忠诚,无数情绪排空而上,鼓荡着长风。
……
夜风在耳畔吹响,路两侧的风景,极速后退。
白中带赤的刀芒,照亮了漆黑夜空,邪气森森的弯刀,划出诡异弧线。
任子期与犬神,先后在益宁铁冶所,降下身形。
建筑内热浪未散,炙烤得人皮肤生疼,滚滚铁水还在淅沥着灌入方塘,激起红色浪花。
犬神抢先发难,弯刀裹挟着腥臭恶风,直袭任子期。
任子期得孙雁翎提醒,不敢托大硬接,飞身跃起,站在高处冲他笑:“来呀,狗头!”
犬神被他气得七窍冒烟,跳脚嚷嚷:“我是犬神!犬神!”
“犬,不就是狗字文雅点的说法嘛!”任子期极好心地教育他,“没事多读书。”
犬神火冒三丈,呜呀怪叫着,凌空切除十字花,纵横交叉的刀芒,呼啸着砸向任子期。
“锵!”任子期挥刀格开十字刀芒,转了转被震得发麻的手腕,面色愈加凝重。
这个同类,远比他之前遇到的化形神兵,难缠得多。
任子期身上缓缓透出白光,赤红的云雀虚影,由淡转浓,随着他张开双臂,清唳着破体而出。
那云雀,赤色如火,气势磅礴,明明凶悍到极致,却令人心生信赖。
犬神仰望着悍然袭来的云雀,眸色变幻不定。
良久,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原来之前凶市万钟齐鸣,是因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