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轻抽他的脸:“醒醒!”
傅春竹缓缓睁开眼,秦五娘道:“叫你不闻不问你不听,鬼樊楼本就不是一般人能来的。”
傅春竹叫屈:“我也没搭理它啊!”
秦五娘道:“可你回头了。”
江蘅问他:“你看到什么了?”
“哭声。”傅春竹道,“好多蝴蝶,不要命似的,劈头盖脸冲我而来。”
江蘅朝秦五娘看一眼,脸色有些不好。
傅春竹暗忖,自己这是说错话了?
秦五娘道:“那河道幻象里,只会有金谷园、逍遥洞。招的尽是酒色财气之辈,不是恶徒,不入厮门。”
“正人君子看到第一步也就退却了。”她跟傅春竹道,“幻象里不会有哭声,更不会有蝴蝶。”
江蘅已往回路去了,剩下傅春竹惴惴不安。
秦五娘柔声道:“别害怕,我们跟鬼樊楼打交道已久,里头东西多少卖我们几分面子。”
傅春竹摇摇头,江蘅往回找,是找不到的。
因为让他不安的东西就在身边,就在此处。
傅春竹屏息着,他知道那东西肯定会出来,秦五娘也意识到了。
两人站在那里,如同一对失魂的傀儡。
暗处又传来啜泣声。
傅春竹心一动,知道那东西憋不住了。
鬼樊楼道路不比地上,沟壑栈桥众多,傅春竹在一处岩壑边发现了那东西,就在他们视线上方。
秦五娘举高了灯火,傅春竹一下子看清了,差点又从站立的地方跌下去。
那怪物有手有脚,看着像个人类女子,脸上却没有五官。
傅春竹吓了一遭,只瞬间他便明白过来,面前这个没脸的怪物,很可能就是瓦市上失踪的薛翠兰。
它身上褙子还绣着鹭鸶花边,下·身是釉蓝色百迭裙。
薛翠兰似是怕他怕得紧。
傅春竹刚走进一步,她便往后缩了一下。
秦五娘悄声道:“你好生宽慰她几句,我悄悄过去找她。”
傅春竹刚点头,忽然,一道劲风袭来,周围碎石栏杆,被荡了个彻底。
他被掀翻在地,这才真真切切感到害怕。
薛翠兰原来躲的是这东西。
傅春竹脚心发麻,这又是什么?
鬼樊楼里,到底有多少,他不知道的怪物?!!
秦五娘也有些吃惊:“连我的蜡烛都吹熄了,看来这东西棘手得很。”
本就暗无天日的地下,陷入更深的黑暗。
傅春竹小腿打颤,暗夜里,忽然出现一点荧光,他自然知道来者不善,盯着那点光,脊背发凉。
光忽然越聚越多,慢慢汇成一条小河。
傅春竹顿时反应过来:“蛇!是大蛇!”
那些微光,是蛇身上的鳞片。
一条碗粗的银环蛇显现出来,盘踞在他们周围,哪里能逃?
傅春竹闭上眼,蛇信嘶嘶声,暗夜里听得分外清晰,耳朵听得那巨蛇破风而来。
他掐算时机,思忖如何躲避,却被那风浪一掀。
再睁眼,巨蛇只将对面薛翠兰卷了去。
银环蛇抢了人,施施然游走。
江蘅恰时赶了回来,朝那巨蛇喊了一声:“阿筝!”
傅春竹眼见那巨蛇,居然慢慢盘了下来,化成了一个人类少女。
他有些傻眼。
那少女有些局促,垂着头不敢看江蘅:“我不认得他们,不知道那是哥哥朋友。”
秦五娘失笑,自认出银筝后,她便站在原地未挪分毫。
现在,这小丫头却连她也不认识?
江蘅没有责怪的心思,只是问她:“那你倒认得她?”
银筝看着那无脸女子点点头:“是绿柳街,薛朝奉家的女儿薛翠兰。我头一回去落胭斋时,便是她教我选的香粉。”
她说完这话,察觉江蘅在隐忍怒气。
银等忙问:“怎么了?哥哥怎么这样生气?”
“不是气你。”
江蘅摇摇头,抓了一个巷头奴上前,“她确实是薛翠兰,她的脸,就是叫他们给剥去的。”
“四里桥柳树洞里,那女尸也是,为什么头被砸烂,也是因为没有脸。”
苍头奴战战兢兢。
江蘅踹了他一脚,“剩下的你自己交代。”
苍头奴跪得更深:“回江大人和几位贵人,不是你们猜的唐宫引蝶粉。落胭斋真正贵重的是另一样东西,莹面丸。”
“那药丸研成粉,涂在脸上两个时辰,便能将整张面皮揭下。”
秦五娘惊诧:“莹面丸?那药丸我平素也用过,岂不是……”
“不是市面上所售。”
苍头忙道,“这药丸,落胭斋只对鬼樊楼出售。落胭斋新接了一个订单,有官人的姑娘快要出阁,貌丑羞于行礼,他们正着急给女儿换张脸。所以才在瓦市上,抓了个丫头来。”
江蘅将人拽起来:“主顾是谁?”
苍头奴急忙摇头:“这我可不知!鬼樊楼里规矩,官人您是清楚的呀!”
江莓道:“酬金几何?”
苍头奴道:“五十万缗。”
江衡冷哼:“能出这个价钱,家里又有女儿将出阁的,汴梁也不剩几家了。”
银筝气不过:“这落胭斋,原来还干这种营生!”
江衡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一张脸的价钱,可比胭脂水粉高多了。阿筝,薛姑娘可识字?”
银筝点头。
江蘅道:“你劝劝她,让她将遭遇细细写下,我亲自去跟高氏和那主顾算账。”
……
傅春竹去鬼樊楼走一遭,脸色一直不太好。
平安还以为是吓着了,正待宽慰两句,却听傅春竹自言自语:“高公子那具尸体,咱们当时就应该扣下来。”
平安:“哈?”
傅春竹问柜台那边的秦五娘:“凤翔高氏是凭什么起家的?”
秦五娘一愣:“唐宫引蝶粉,你不是知道吗?”
“可这香粉,他们祖上是什么契机制成的呢?”
傅春竹嘀咕,“早前,我在衙门打听薛翠兰案。衙役告诉我,早年知凤翔府的一位官人,死的时候也是蝴蝶蔽天。”
秦五娘叹气:“此是商家秘方,你问是问不出来的。”
傅春竹摸摸鼻子:“我还真拉了个凤翔人问了,听说那官人生得俊逸不凡。”
秦五娘挑眉:“这么一通牛头马嘴,你到底想说什么?”
傅春竹知道秦五娘不明白,索性细细道:“那日见到高公子尸体时,我就发现了,吃尸体的蝴蝶,连衣袖之下的躯体都吃了大半,却唯独不吃脸。”
秦五娘一顿:“你觉得蝴蝶食尸也是幌子,实则他们要的,只是死人那张脸?”
傅春竹点头:“历来都是‘女为悦己者容’,这男人爱美起来可真不一般,还尽挑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