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辰复被皇城司监视着,颓废了好几日。
傅春竹今日去看他,见有客人来,仍是连头脸都不梳洗。
傅春竹先按约定,将玉佩还回去:“薛翠兰呢?”
苏辰复怏怏:“你不是早知道了?”
傅春竹道:“知道什么?知道你家娘子谋财害命?”
苏辰复肩膀一耸,生怕院外的人听到了。
傅春竹继续道:“我知道你跟你娘子不是一伙的,甚至还想救薛翠兰。说吧?你几时发现娘子不对劲的?”
苏辰复知道瞒不过去了:“我陪内人巡店时,每回听到她夸人漂亮。隔天,那女子就再不上店里来了。”
“薛翠兰是落胭斋常客,某回内人来店里,恰好看到她,夸了句漂亮。”
他揣着手,“我虽然本事不济,可到底还想救一下人。”
说完,他又垂下头,“可我最后还是没能救下她。我家道中落,靠着高家,才勉强有口喘·息之气,根本救不了任何人。”
傅春竹知道此人忠厚,叹了几声,拍拍他肩膀:“现在你还可以救人,只要你肯大义灭亲,站出来指认你娘子,衙门一定会彻查此事,再也不会有无辜女子失踪了。”
苏辰复盯着脚底,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傅春竹又问:“高公子尸体,你处理好了?”
苏辰复一愣,脸上有些不自然:“问这个做什么?我闯的祸,我自然自己担了。”
傅春竹点点头。
他手离开苏辰复,看着苏辰复身后,那边另有一个“苏辰复”走过来,在房间搜搜捡捡,不知道干什么。
那是三日前的苏辰复。
傅春竹跟人辞行,跟这个“苏辰复”走着。
面前人背着口木箱子,里头盛着高公子的残躯。
傅春竹原以为,他会走到高氏墓地,或是朝廷收容无名尸体的漏泽园。
结果,却见苏辰复闪身躲到了一处桥洞底下。
他将那尸体压在桥墩下,余下一颗头,抱在怀中许久。
傅春竹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明明看的是三天前的场面,仍叫他浑身冷汗不止。
他站在那里有两个时辰之久,最后看到,苏辰复将怀里高公子的脸皮,揭了下来。
……
“咔哒。”
一声轻响,吓得傅春竹差点跪下,他回头见是平安。
“公子?你在这儿做什么?”
平安一动,脚下枯枝又咔哒一声。
傅春竹急忙抱住他,躲在树后,过了许久,才平静下来。
平安觉得主人从鬼樊楼回来,整个人都魔怔了。
他问傅春竹:“公子你刚刚在干嘛?衙门那边说,高氏和盐铁副使胡大人都认罪了。”
傅春竹恍惚了一下:“都认罪了?”
平安点头:“你一大早不是去找了苏辰复吗?他倒是拎得清,晌午就去了公堂,站出来指认了高琼丹罪行。”
“怎么会这样……”傅春竹晕晕乎乎。
平安生怕他摔了,一路搀着人,回到苦昼短。
秦五娘见状问道:“你家公子这是怎么了?”
平安摆摆头,表示不知道。
傅春竹一个人嘀咕:“苏辰复,他才是真正的恶人,那些女子面皮全是他揭下的。”
秦五娘和平安对视,不知道他说的什么疯话。
忽然,又见人自己坐下:“不对,若真是这样,高琼丹遭指控时为何不反驳?”
“她自己甘心替夫君顶罪也就罢了,可苏辰复此番毁的,却是高家整个基业,那高小姐当真是个情种吗?”
傅春竹自言自语好一番,又想起了薛翠兰。“薛姑娘情况怎么样了?我去看看她。”
秦五娘道:“先别急,我有件要紧事,要同你说。”
她问傅春竹,“你还记得前几日,我们去找高公子尸体,我带去的蜡烛罢?”
傅春竹点点头,螺钿匣子盛的蜡烛,谁会不记得?
秦五娘道:“那蜡烛里有迷魂香,凡人闻到那香味,都会在梦里游一遭。”
“我预备着,就是怕路上撞见人。结果你看到了,巡街的衙役和洗衣的那老妪,根本看不到我们,因他们已在梦里。”
秦五娘提醒:“你再看苏辰复,那晚情景你还记得?”
傅春竹回忆:“他跟我们说话聊天爽利得很,丝毫不像梦游之人。”
秦五娘点头:“我也是才记起此事,还担心蜡烛拿错了。可我不会拿错,因为那香烛只对活人有用。”
傅春竹浑身一战:“你说苏辰复已经死了?”
秦五娘摇头:“我是说,苏辰复不是人。”
秦五娘又问,“你刚刚神色仓皇,是探到什么新消息?”
傅春竹坐下来:“苏辰复三日前,埋了高公子的残尸。埋的时候,剥下了高宏的脸。”
秦五娘一惊:“你说,苏辰复才是造‘莹面丸’的人?”
她想了一下,“我们只盯着落胭斋的主人高家,倒忘了苏家也是做香粉的。”
傅春竹摇摇头:“我也想过苏辰复是幕后黑手。可高琼丹并非寻常女子,甚至是高家真正的主事人,苏辰复指认她,为何她不反驳?”
“你是说,她有什么软肋,落在苏辰复手上?”
秦五娘道,“你跟清芜想的倒是一样,高琼丹认罪太快,他疑心其中有什么隐情,已经去查此事了。”
傅春竹疑惑:“清芜是?”
秦五娘笑:“就是皇城司指挥使,江蘅江大人。我同他兄弟俩,少年时便相识,他家那个小蛇妖都吃醋了。”
她想起此事又好笑,还打趣那小丫头:“你将清芜看得这样紧,何不早早同他圆房,将夫妻做实了?”
银筝又是羞又是恼:“我是妖怪!贸然与人结合,会损哥哥阳寿的……何况,事情一旦教天庭得知了,给我安个‘荧惑男子’的罪名,这么一罚,我不知几生几世才,能再见他了!”
说话间,外面风帘一卷,他们谈论的人,正好走了进来。
“傅春竹是吧?”银筝施施然问。
傅春竹应了。
看眼前女子,跟人类闺阁少女,别无二致,头上甚至还簪了朵时兴的金缕花。
哪里想到,她真身会是几丈长的大蛇呢?
“指挥使让我来转告你,凤翔高氏,现今虽以香粉闻名天下,在此之前,却也只是瓦市上的耍戏人。”
她问傅春竹,“你再猜猜,他祖上要的是什么戏?”
这一偏头,又有几分妖精的狡黠。
傅春竹失笑:“瓦市上诸般戏法杂多,我哪里猜得到?”
银筝得意了:“傀儡戏!”
高氏先祖高渠安,靠着傀儡戏起家,有蝴蝶天天飞来看他耍戏,整日整日地停在他头巾上。
旁人都笑,说那蝴蝶都成他巾环了。
高渠安也笑,说头上那“巾环”,直至入土他都不会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