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那蝴蝶自然没陪高渠安入土。”银筝道,“蝴蝶化而为妖,自己雕了高渠安等身的木偶,天天伴在身边。”
“可木偶雕得再像也没有灵气,她又没我大哥那般本事,我大哥雕只麻雀都能飞上天呢!”
傅春竹听这话耳熟,疑心她大哥是否是孟长河?
银筝继续道:“蝶妖一开始愁坏了,后来某日,看到一男子跟高渠安长得有八分像。她便自制药丸,诱·惑那男子涂上,剥下男子面皮给木偶,木偶便活了过来。”
“所以,凤翔府才时不时有蝴蝶之祥?”傅春竹霎时懂了,“那是蝶妖在为木偶换脸?”
秦五娘也懂了:“苏辰复便是那个木偶罢?”
银筝不回她,问傅春竹:“这下你知道,谁是那只妖蝶了?”
傅春竹猜出来了。
他仍好奇:“那么久远的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银筝吸吸鼻子,百迭裙下一截尾巴露了出来:“自然因为我道上朋友多啊。”
……
外面街上,忽然闹闹哄哄。
秦五娘皱眉:“这又是怎么了?庙会不是还有几日吗?”
“蝴蝶!全是蝴蝶!”
平安窜出去又窜进来,像是被吓坏了,一个劲儿地想堵门,“太多了,比那日高府的还多!”
傅春竹一震,拉开他,将风帘掀起,饶是见过多次,他还是被这蝴蝶给惊到了。
岂止天上?
连刮来的风里,都全是蝴蝶。
蝴蝶翅膀密密麻麻,它们疯狂舞着,全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开封府。”秦五娘看出来了,“它们想救高琼丹!”
开封府,此时已经人仰马翻。
主簿参军两厢挤兑眼睛,谁都不敢说话,一开口,嘴里就灌满了蝴蝶。
“火!快点火!”
“大……大人!背后就是三农寺,它们房子都是木头做的啊!”
“我还是皮肉做的呢!快点火!”
“风太大了!”
“别……别点火……”
盐铁副使胡大人气喘吁吁,刚想告诉他们,这蝴蝶以香烛为食,不怕火烧。
那边,火舌就窜上了房梁。
胡大人一脸绝望。
这下好了,饶是从蝴蝶手里捡回一条命,后面三农寺一烧,这笔账,到底要记到他头上来。
原只想着为女儿换张脸,哪里知道,会拉全家人跟着倒霉?
风声呼呼又起,火势越来越盛,蝴蝶却依旧不见消停。
衙门里众人都感到绝望,一群公差,大冬天里脱得只剩背搭,现在又要赶着打水救火。
危难间,那火舌忽然转了个方向,梁上大火,通通朝天上飞去,连那嚣张的蝴蝶一起被卷入苍冥。
“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衙门众人,齐齐跪倒一片。
银筝气得要骂人:“我做的好事,怎么全记到别人头上了?”
好在天气阴郁,汴梁城没人注意,天上盘桓的是条巨蛇。
蝶妖经她一扰,终于肯现了真形。
开封府里一片狼藉。
开封府后,三农寺里,高琼丹质问银筝:“你我素来井水不犯河水,跑来管什么闲事?”
“谁爱管闲事?”
银筝不齿,“你爱高渠安,好好爱着便是,人死了却祸害旁人,算什么东西?难不成,你那高公子通身的好处在你这里只剩张脸?”
高琼丹道:“你没有爱过人,哪里知道我的心思?”
银筝道:“谁说没有!我若爱了那人,必定会守着他到老,等他黄土白骨,我便再寻他另一世去,再陪他终老!”
“不像你,守着截枯木头,以为给它张脸,它就是你的高郎。”
银筝唾道,“高渠安都不知道轮回多少次了,你若真有心,还不如去地底寻他!”
高琼丹愤懑:“懒得同你理论!”
她一跃而起,摆明要跟银筝拼个你死我活。
身上忽然似乎被什么敷住,原来这片空旷地,早被人施了阵法。
她越挣扎,那网收得越紧,慢慢缩小,变成了一只蝴蝶。
三农寺的住持,拿只棋笥走过来将它收了,念了声阿弥陀佛。
傅春竹双手合十:“有劳大师。”
银筝看明白了,登时有些不高兴:“这妖怪修为在我之下,你是怕我搞不定么?”
傅春竹一番好心,还被指责,失笑道:“若你有个好歹,江大人那边我怎么交代?”
……
薛翠兰那边,情况已经好了很多。
苍头奴去给胡家小姐修面时,被皇城司逮住了,囊中东西收缴了来。
苏辰复跪在榻旁,对着铜镜,小心替薛姑娘修复了容颜。
傅春竹一直在房门外候着,待人出来,跟他拱手道了声谢。
苏辰复摆摆头:“谢傅公子肯信我。”
傅春竹道:“是我原先错怪了你。”
苏辰复揭下高公子面皮,是从高琼丹那里套了话,想知道“换脸”一事,是真是假。
如果揭下脸皮是真,那么她说的重新覆上脸皮的法子,也是真的了。
他有些惆怅:“我自作聪明,费了一番周折引蝴蝶。原来,蝴蝶到底还是她引来的,想将宏儿的脸换到我身上。”
苏辰复苦笑一声,“宏儿来院子里玩时,娘子就说那孩子像我。原来不是像我,是像高渠安。”
……
江蘅料理完公事回,银筝欢快迎出来。
她今日梳了个新发式:“好看罢?这叫‘云尖巧额’,那些夫人娘子,而今都这样梳头呢!”
江蘅揉揉她脑袋:“小小年纪,学她们打扮做什么?”
银筝撇嘴,很有些不开心:“谁年纪小了?”
她又提起裙摆问,“这鞋子叫绣弓履,好看罢?跟那些闺阁小姐们学的!”
江蘅察觉到她情绪,将人拥在怀里:“你不用学她们,你怎样我都喜欢。”
一句话,便将人哄好了。
银筝把头埋在江蘅怀里:“可惜我投胎不行,没能投成寻常女儿家,不能陪哥哥变老。等我多修炼几世,修成了大妖,再跟任公子谈条件!”
她声音闷闷地快要听不清,“求他将我身上鳞甲剐尽,换来一世跟你合卺(jǐn)。”
秦五娘想起什么:“这个冬天一过,苏辰复就会变回木偶罢?”
傅春竹知道她心思:“我将蝴蝶还他了。”
“失了法术,那不过是只寻常蝴蝶。”秦五娘笑了一下摇摇头,“可能还熬不过这个冬天呢。”
苏辰复小心捧着棋笥。
“落胭斋”招牌已经摘了,闺中小姐们还不知道,她们用的香粉,是只蝶妖所制。
苏辰复走到金水河边。
他记起来了,很多很多年以前,一个女子拿刻刀楔进他骨头,将他一笔笔雕琢成了人类模样。
太阳慢慢升到了桑树梢,岸上忽然有人喊:“来人啊,有人跳河了!”
离得最近的军巡铺赶了过来:“哪里有人?”
他们沿河岸搜了半天,最终只看到河中心漂了段枯木头。
“看岔眼了罢?”几人摇摇头回去了。
汴梁的冬天,就要结束了。
枯木头沿着金水河,一路往下漂着,上头停了只冻死的蝴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