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界封印破碎,已成定局。事到如今,换谁来都无力回天了。
任子期叹了口气,试探着去拉孙雁翎的手,轻声催促道:“这会儿没人把守凶市门户,咱们正好离开。”
孙雁翎像是被火烧着了,猛地缩回手,神色有些不自然。
任子期低头盯着那只修长纤细的手,看着它被另一只手牢牢包住,一丝牵过的痕迹都没给他留下,一时间,心头竟有点堵得慌。
聚将钟没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暗流,诧异转头问孙雁翎:“你不管么?我看那些怪物还挺厉害的。”
孙雁翎没吱声。
她的信仰,她的坚持,悉数崩塌,连点渣渣都没留下。
眼下,要她留下帮轩辕,委实太过残忍。
任子期又是一声叹息,尴尬伸出的手,缓缓上移,抓住了她的胳膊,拖着她往坎水坊走:“走吧,不爱管就不管,你又不欠他们什么。”
孙雁翎茫然不知所措。
任子期本打算让她拿主意,现如今只能越俎代庖。
“不是,那些怪物到底是什么?你俩是不是知道什么?”
聚将钟一路小跑追上来,心急火燎地问,“他们进来以后,会去人间世么?”
“会!”任子期回过头来,一字一顿地解释,“那是蚩尤旧部,涿鹿之战后,被放逐的杀星。”
聚将钟倏地站住了脚,不敢置信地回头望天——那里,有化形神兵哀嚎着坠落。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似乎有更多不明白的东西冲击着他。
他喃喃自语:“怪不得犬神要捉我,想来跟今日之战有关。倘若凶市守不住,人间世也要化为尸山血海,对不对?”
任子期深深望了他一眼,没说话,但拖着孙雁翎走得更快了。
聚将钟在原地思索了会儿,忽然朗声喊道:“孙娘子,多谢您襄助四十万赵军。咱们就此别过,大恩大德,有缘再报!”
他后退一步,恭恭敬敬深施一礼,转身腾空掠向战场。
聚将钟人在半空,右手握拳,重重捶胸:“上卿廉颇,加诸吾身!”
清越悠扬的钟声,响彻无定河畔,一层蒙蒙光晕浮现出来。
巨钟虚像上的斑驳痕迹,迅速剥落,显出了赵军军法。
正与龙牙三兄弟缠斗的轩辕剑,眼角余光瞥到,唇角露出欣慰的笑意。
他后撤一步,突然伸手勾了下,一枚銮金将印,从犬神怀里飞了出来,径直撞向聚将钟。
与此同时,轩辕剑的命令传遍凶市:“即日起,聚将钟接任力牧卫统领,可代吾指挥全军。”
将印入手,聚将钟浑身上下,突然爆发出炽烈的光芒。
他控制不住自己化回原形,一串串铭文流转,“锵锵锵”印在钟体上,密密麻麻,蔚为壮观。
铭文的字很小,它们送来了古往今来最出名的兵书。
《孙子兵法》《吴子》《六韬》……
一时之间,黄钟大吕回荡在聚将钟脑海里,数不清的兵法,迅速杂糅,去芜存菁。
再睁开眼,聚将钟浑身上下的气势都不一样了,厚重沉稳,又带着智珠在握的笃定。
他化回人身,右臂猛然上举,从容不迫:“勇力、飞足、冒将之士,居前平垒,为军开道。材士、强弩为伏兵,居后。弱卒、车骑居中。”
朗朗大喝,伴随着钟鼓之声,传遍四方,原本各自为营的化形神兵,倏然变阵。
长刀枪戟在前,弓弩暗器策应,修为较弱的化形神兵,夹在中间推进,本是势均力敌的战局,竟稍稍掰回上风。
龙牙一刀迫开轩辕,了然笑道:“难怪你执意要寻修为平平的聚将钟,原来他传承了廉颇的将才。”
轩辕轻抚剑身,挑眉看他:“就算他为你所用,你也不知要把将印给他。”
这倒是实话。
将印里藏了无数兵书,能够施以灌顶之法,但只有碰上将才,在轩辕的默许下,才能开启。
……
坎水坊,长河依旧静默。
十二金人放进来孙雁翎,放走吴刀,又被犬神忽悠着围攻棠溪,他们连番受挫,如今已萎靡不振。
任子期拖着孙雁翎过来时,十二金人也没怎么阻拦,抬眼瞅瞅他俩,便让开了路。
铁画银钩的大门轰然开启,呼啸的罡风,吹拂着孙雁翎的发梢,她倏然惊醒。
面无表情地望望外面松柏长青的黄帝陵,又望望头顶支离破碎的天幕。
轩辕的话,不断在脑海中回荡:“请你记住,你是烈山氏的后人,这天下也有神农炎帝的心血。要情爱,还是要道义,你自己选。”
孙雁翎将手举至眼前,望着那只执过笔,握过刀,翻过百兵谱的手,喃喃自语:“情爱没了,总不能连道义也一起丢吧?”
她转头看向任子期,“百兵谱还在我手里,我是能号令天下神兵的,对吧?”
此话一出,任子期如何还不明白她的心思。
他低声提醒:“你可想好,坐山观虎斗,你还能出口恶气;若是贸然插手,他们双方可谁都不会把你当自己人。”
是风凛冽地吹着,寂寂长河起了波澜,有波光层层涌动。
“我想好了。”
孙雁翎猛然转身,向祭坛方向走去,“造成这一切的是蚩尤,他才是应该负责任的。”
如果不是蚩尤带头作乱,烈山氏也不会连年衰落。
如果不是蚩尤将长煊送到烈山氏,孙雁翎也不会懵懂踏入骗局。
如果不是蚩尤部落嗜杀成性,公孙轩辕也不会身化封印。
如果不是蚩尤旧部贼心不死,凶市的神兵,也不会日日夜夜不得安宁。
这一切的源头,都与蚩尤有关。
“我这一辈子,一直在为长煊奔走,一直在为别人而活。如今,我想给自己,给你,讨一个公道。”
……
风悲日赚,蓬断草枯,无定河畔弥漫着浓重黑雾。
鬼哭神嚎之音,不由分说钻入人的脑海,无数幻象与恶念自心底滋生,眼前充斥的全是杀戮。
轩辕一剑,荡开龙牙手里的犬神刀,倏忽后撤,手中玄力长剑,在地上狠狠一划。
黄沙犹如遽然掀起的海浪,整片扶摇直上,重重拍向龙牙。
龙牙丝毫不慌,弯刀在学中滴溜溜旋转,伸手抹向海浪,所过之处,黄沙溃散,纠缠着萦绕周身。
轩辕趁势打了个呼哨,一辆四驾青铜战车,辘辘驶了过来。
一路撞开无数阻拦,接上轩辕,向龙牙滚滚碾去。
玄力长剑斜斜指天,汲取着皇天后土的力量。
史书记载,公孙轩辕有土德之瑞,故号黄帝。
龙牙面色凝重,翻身后跃,尽量避开沙土黏附。
与此同时,犬神刀飒然斜劈,两丈的距离,刀光一闪跨越,带着势不可挡的姿态,撞向铜马!
就在刀光临身的刹那,玄力长剑倏地前伸,黄沙裹挟着玄力,堪堪拦截住刀光。
两者猛然对撞,轰出璀璨的光球。
一时间,黄沙与刀光竞相迸射,声波气浪以此为中心向外扩散,将四匹铜马冲击得东倒西歪。
突然,一声轻微的脆鸣响起,青铜战马仰首长嘶。
轩辕与龙牙的对轰,犬神能受得住,青铜战车可受不住。
轩辕似乎很无奈,腾空飞离青铜战车,于半空中对上龙牙。
与此同时,聚将钟做了个鸣金收兵的手势。
原本前仆后继,强攻祭坛的化形神兵,迅速后撤,半点留恋也没有。
负责把守祭坛的虎翼愣了下,而后瞳孔紧缩——那辆四驾青铜战车撞上来了!
战车上,也不知载了什么,特别沉重,一路驶来,在地上留下了深深的车辙。
虎翼轻蔑一笑。
不管对方藏了什么,一刀劈过去,都该消亡了。
他心里这么想的,手上也是那么做的,寒光冷冷的长刀,利落劈向青铜战车,车体应声开裂。
四匹青铜马齐齐悲鸣一声,垂死发力,生生将残破的战车,拖上祭坛。
几乎是同时,战车炸了。
黑烟烈火,轰地爆燃,强烈的气浪,横扫祭坛上的一切装饰。
还没来得及行兵祭的作恶神兵,被生生推了开去。
那些铜柱和香案悉数崩裂,严丝合缝的法阵,剧烈波动了下,纹路根根断开。
裂天法阵破了!
虎翼常年战斗形成的身体本能救了他,气浪临体的瞬间,他身形一闪,遁了开去,但紧赶慢赶,还是受了内伤。
“原来你是为了掩护这一车火药。”
龙牙失神地望着粉身碎骨的青铜战车,连忙抬头望天。
果然,裂天法阵一毁,苍天缓缓停止开裂。
“时移世易,人间如今可是有不少好东西呢!”轩辕轻抚长剑,领首微笑。
龙牙轻轻一笑,不知是对谁说:“你还在等什么?”
犬神刀飒然斜劈,龙牙步步紧逼,轩辕不得不提起全部精气神迎战。
就在此时,身披轻甲的少女,悄无声息飞了上来,没人阻拦她,因为大家都认识她。
然而,她靠近战场的一瞬,没有任何预兆的,长剑刺进了轩辕的后腰,刺进了那夜被龙牙与犬神合力砍伤的地方。
少女,竟是灵宝!
轩辕惊愕回头,凝视着冷若寒霜的少女,低声问:“为什么?你师父罪不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