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槽石里睡了半晌,傅春竹来了精神,不让平安牵马了,自己抓了缰绳往前走。
平安跟在后头,乐得自在。
眼见傅春竹脚底生风,走得坚定且从容。
平安肚里藏不住话:“公子,您是要赶着赴谁的约呢?”
傅春竹道:“我记得,前群牧司判官罗修的老家,好像就是这附近。”
平安听到名字垮了脸:“那人在京中风评颇恶,而今削职还乡也有年月了,公子拜访他干嘛?”
傅春竹道:“他手里头有些好东西,宴席上曾听他讲,有个什么称心珠,一直没机会见识。今日路过,看能否讨来一看。”
他又道,“不是你说这畜牲脚底磨平了吗?到了前面镇子,顺带给它换换马蹄铁。”
平安急忙跟上。
又拐了几道弯,果然,如傅春竹所言,山林重叠中,隐隐出现了一个镇子。
平安见那村镇巷陌齐整,田菜垦辟,小小惊呼了一声。
春日未尽,桃红柳绿三三两两点缀其中,跟沿途颓败之景比,好似换了人间。
两人下山,前路不远出现了一片酒招,藏在古桑下。
傅春竹好酒,马蹄铁不消说,就连那称心珠的事,也先搁置一边,牵了马往那厢走。
酒肆里干净齐整,傅春竹方坐下,就有小二端来脆生生的萝卜,油亮亮的猪舌等佐酒小菜。
平安方系好马,就见主人已经坐那儿喝下了。
他从行囊里取下酒壶,要给傅春竹再备上一点。
平安正要往柜台舀酒,忽然,酒肆里冲进来一个人,力道大得连那卷门的帘,都给撕下一半。
平安措手不及,赶紧扔了酒壶,一把将人接住。
那老汉不知是疯是痴,一把逮住平安胳膊不放。
他脸上神色像是糟了大难,双唇抖着,两眼直瞪,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酒肆掌柜正忙着打算盘,两眼皮子一抬:“哟!这不是货郎老先生嘛?”
傅春竹见他认识,便让平安把人放下。
他们从外地来,不想过多掺和他人之事。
不料,掌柜看穿了傅春竹心思,他手里算盘未停:“小兄弟,劳烦把人送回去吧!往东边走三里地,门口种了两株苦棟的便是,好认得很。”
他又把珠子一拨,“酒钱我都给你免了!”
傅春竹听了,眉头先一皱:“我看这镇子轩敞得很,不至于容不下一个人。他年事已高,怎么住这么远?”
掌柜啧了一声:“这不是家里有个拖油瓶嘛!”
他急着哄傅春竹送人走,便将老货郎家事透了个底,“他儿子,年纪算起来也近弱冠了,可惜是个傻的,怕人得紧,眼睛又生了病。老货郎住这里怕他受惊吓,便带儿子远远躲进深山了。”
平安听了有几分同情:“这可真是可惜了。”
他环顾酒肆一眼,“沿途走过来,我还没见过,比这更齐整的镇子呢。”
“谁说不是呢?”
掌柜摇头,“山里住户陆陆续续都搬出来了,咱们知县治县有方。可有些人就是奔波的命,享不来福咯!”
……
平安把老货郎扶上瘦马:“公子,我真没想到,你居然肯为一碗酒钱,讨这个苦差使干!”
傅春竹难得不去反驳,只催促平安快些走。
平安走了半晌,回头看傅春竹:“掌柜指的路是不是错了?”
越走道路越荒僻,连高树低墙都看不见了,“这老伯腿脚不便,当真住那么远?”
“他腿是方才摔的。”傅春竹道,“你没听掌柜喊他老货郎?腿脚不好的人,怎么转山吆喝?”
平安哦了一声,两人继续往山里走。
山林越来越寂,鸟兽仿佛都睡去了,日头开始西斜。
平安嘟囔了两声,又逢着一个转弯儿,傅春竹忽然疾步上前,将平安一把扯到树背。
平安差点叫出来,被傅春竹一把捂住嘴巴。
傅春竹用多余的那只手,拍了拍马屁,那瘦马颠颠地跑远了。
傅春竹挑的这棵树,生得繁茂,树肚子里有个被雷劈开的豁口。
主仆两人挤在树肚子里。
平安此时还不知道,傅春竹是要干什么,却心知,此时不宜多话。
静默不多时,平安眼见两个人影,急急朝那瘦马追去了。
他们腰后,布条绑着的东西,分明是把长刀。
平安幡然醒悟,这老货郎,看来真是个麻烦。
他悄声问傅春竹:“公子,你怎么知道有人尾随?”
树洞里有朽烂的木头味,傅春竹抖抖衣袍,嫌恶地皱了下眉:“这老丈进酒肆时,慌不择路的模样,分明是在躲人。”
“跑得腿都摔断了,分明是后面人追得紧。可奇怪的是,我俩耽搁这阵子,追他的人,硬是没闯进酒肆来。”
“可见这酒肆,或说那掌柜的,在这镇子里,还算有几分威严。”
他看着瘦马方向:“掌柜大约早清楚门口有人,他也不想惹祸上身,故而急急推给我们。”
平安了然:“我差点以为你真为那点酒钱才应他。”
他又不解,“公子你既然清楚,为何又甘心当这冤大头?”
傅春竹不答话,而是吹了声哨子。
他拍了拍平安肩膀:“待会儿那蠢马就会把人引来,两个人,能对付吧?”
平安安点头,傅春竹吹口哨的当口,他已经准备好了。
平安飞快地禁上树枝,悬在路口上方,朝傅春竹一笑:“正面大约杠不过,不过,只要咱这马配合,我趁机偷袭一下,还是挺有胜算的。”
远处,哒哒马蹄声响。
果然,老马只是在山里兜了几圈,傅春竹一声哨子,又把它唤回来了。
……
月亮刚移上来,树根下就躺了两个昏顾过去的人。
平安将人扯起来,塞进他们方才藏身的树洞里。
两人臂上腿上都有大片的文身,看着像是临时被雇用的打手。
傅春竹不着急弄清他们雇主身份,天色已晚,还是先将老丈送回家要紧。
……
老货郎住的地方,离酒肆倒是足足三里路,门口楝树刚生了花。
傅春竹把老丈扶下马,平安前去敲门。
等了半晌,才听见有人过来,是个年轻人。
果然如掌柜形容,瘦瘦弱弱,眼睛似乎才受了伤,还蒙着条黑布。
平安不好戳人家痛处,尽量不去瞧那双伤眼。
他让开两步,露出傅春竹背上的老丈:“这位小哥,你来认认,马背上的可是你家大人?”
他问完才想起,年轻人看不见,羞得要扇自己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