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春竹紧紧盯着他:“说前天的事。”
掌柜白他一眼:“也是命苦,他前天在东平巷的茶楼里,也跟儿子一样,冲撞了一个大人物,就是那乔二爷。”
“不过倒也奇怪,乔二爷挺和气一人,却给他吓成这样子。那天跟着你的两个花腿,大约是乔二爷看老货郎吓成那样,差人前去安抚吧。可怜的人儿哟!”
……
傅春竹出了酒肆,见平安正朝这边来,边走边往后唾了一口:“老奸巨猾!”
傅春竹扳过他肩膀:“看路。”
他问平安:“谁又惹你了?”
平安没好气:“方才去牵马,你猜我看到谁了?”
他也不让傅春竹猜,“就河滩那老婆子!打铁的居然是她相公,见我去了,又冷嘲热讽一番。”
“她还咒我们,说咱俩灾星当命,不几日定有牢狱之灾!”
平安气愤,“你瞧这说的是人话吗?不就是方才她跟人兜售灵符,我戳穿了她吗?她画的降火罗汉,还没你画得像呢。”
“要这样,咱们也能靠画画挣钱了。再说了!且没听说降火罗汉,还能保佑子嗣香火的!”
傅春竹扑哧一笑,他宽慰平安,“她这是接二连三栽跟头,看我们生烦,想趁早赶我们走。”
平安巴不得:“这个不消说,马蹄铁钉好了,咱们自然是要走的。别管那什么罗大官人了吧?”
傅春竹却摇头:“不急,再等等。”
平安去瞧他:“公子,有句话我老早就想说了。我觉得,你对那老货郎,过分上心了些。”
他心里惴慌不安,“你不会是看上他儿子了吧?”
傅春竹噎了一下。
平安跳起来:“我就说!汴梁城风月楼、倚翠阁里那么多姑娘对你示好,你没一个瞧得上,原来是……是所投非所好啊?”
傅春竹自辩:“不不,院街那一片,还是有许多好姑娘的。”
院街,即是汴梁城烟花聚集之地。
他岔开话题问平安,“你在市集转半晌,可摸清了这镇子情况?”
平安生得机灵讨喜,嘴巴又伶俐:“这是自然。知县老爷姓魏,治县有方,贩夫走卒都交口称赞。”
“不过啊,我听了一嘴,这稽安镇里,真正主事的人,其实是那什么乔庄主。”
傅春竹咦了一声:“他们就没提一个姓罗的官人?”
平安摇头:“公子你方在酒肆,没跟掌柜的打听?”
傅春竹道:“那掌柜的八面来风,谁知他跟罗修是什么交情?话说一半藏一半的,还不如不问。”
平安将缰绳塞进傅春竹手里:“那我便再去打听打听。”
……
傅春竹倚着马背,未等多时,就见他一溜烟跑回来了。
傅春竹甚是欣慰。
他迎上前,却听平安带来的,不是他要的消息。
平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结结巴巴道:“那……那老货郎!”
他终于把气喘匀,“死了!”
傅春竹一惊。
平安抢过缰绳:“公子,咱们赶紧走罢!这镇子只有咱们是外乡人,前夜还在他那歇了两日。而今人死了,镇上人指不定都怀疑我们呢!”
傅春竹琢磨了一番平安的话,觉得十分在理,却还是大步转身,往老货郎家里去了。
……
“混账!这点事都做不好!”乔行霜将棋简砸在管家脸上,“谁准许你们杀人的?”
管家跪在地上,不发一言。
倒是堂下两个花腿,颤颤抬起头:“不是您说,要……要他的命吗?”
另一个棋筒,也从乔行霜手里飞出去,砸了其中一人一脸血:“我要他的命,那也得我亲自安排!不是让你们结果了他!”
他在廊下踱来踱去,来来回回没头苍蝇似的转。
老货郎死了,这事越想让他越后怕。
几日前,乔行霜起了兴致,去了东平巷那茶楼。
自从乔家兄弟选了稽安镇落脚,这里就越来越有个样子。
野无惰农,盗贼不兴。
他家那大哥,甚至还张榜明示,禁止镇上人赌博滋事。
东平巷那处茶楼,便成了镇上唯一的赌场。
乔庄主做事,向来果断决绝,不知为何,独独对这处地方不闻不问。
乔行霜耐不住,算是带头犯他大哥的禁令。
结果老货郎一声惊叫,将他一腔豪情,如滚汤泼雪灭了个干净,连魂魄也惊掉大半,怎么出的门都不知道。
“被认出来了!”乔行霜出来时,脸上已无人色。
他嘴里喃喃,“全完了!全被人知道了!”
东平巷茶楼,之所以特立独行,是因前任掌柜,出门采买茶叶时,被他们杀了人劫了货。
茶楼主人死了,剩了个不会经营茶馆的儿子。
乔庄主也因愧炸,便睁只眼闭只眼,让他明面开茶馆,暗里开赌坊。
也便是说,乔家兄弟在落根稽安镇之前,本就是杀人越货的贼寇。
乔行霜想到这里,替自家大哥喟叹一声:“何必呢?生来是贼,便做一辈子贼不就行了?何必要藏起屠刀,学做正人君子?”
面前两个花腿仍跪着,乔行霜看什么,神色又暗下来。
管家见状赶紧将人轰走,他宽慰乔行霜:“官人不必忧心,就是被他撞见您杀人又如何?一个卖货郎,又是在这稽安镇,莫说他死了,他活着,也不能拿你怎么样啊!”
乔行霜盯着他:“若被老东西撞见的,是五年前那桩事呢?”
……
山里响起两声鹧鸪叫。
乔行霜的额角一跳:“大哥!来了!”
乔履冰将手平放胸前,让自家兄弟静气。
乔行霜用气声道:“底细摸清了,这户人家,几十年前承祖荫,去汴梁当了京官。半年前刚削了职。”
“他干的是群牧司的判官,那可是个肥缺,油水厚的很!我且听说,那老东西当官时,就不是什么干净人。咱们劫了他,也算是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
乔履冰冷哼一声,他看着仪仗中间的棺材,“天道自有天行,他不是已死在回乡途中吗?咱们干的是丧天良的事,就别往脸上贴金了。”
乔履冰说完,掐住时机,打了声呼哨,隐在林间的人,一齐出动。
那群乘肥衣轻的人,不期遇到这阵仗,连叫喊都不及,就被一锅端了。
乔行霜喜滋滋清点战利品:“大哥,劫他这一回,咱们后半辈子吃喝无忧了!”
乔履冰却镇静得很,只看一眼,拣了些东西,吩附道:“把这些杯盘,妆奁,通通都扔了。”
乔行霜惊讶:“为何?这些可都是银子!”
乔履冰举起一个,到他眼前:“上头刻了名号。”
他又点检一番,转头去看驮东西的马,“这些畜牲,也都推到河下淹死……”
乔履冰霎时不干了,他冲上前拽住一匹:“大哥!这马是我相中的!你可不能杀!”
乔行霜冷冷看着他:“这匹马膘肥体厚,皮毛油光华亮,一看就是北地马。”
“莫说咱们县境,就是整个京西北路,也找不出几匹。你想堂而皇之告诉所有人,你这马是抢来的?”
乔行霜一愣,软了气势:“姓罗的回乡少,上回给他爹扶灵还是两年前,这次自己又躺棺材了……”
他试着跟兄长打商量,“县内兴许没人记得他。”
乔行霜记得,当时兄长只反问一句:“若是有人呢?”
乔行霜紧盯管家,“若当时,真被那老货郎看到了呢?罗大官人可不比茶商小贩!这事透出去,咱们好日子也就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