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翼冷笑一声,出手如电,一把捏住了他,盯着挣扎不休的宣花斧,低声威胁:“我想你是不懂什么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这里是凶市,我不放你走,你就别想出去。你若乖乖交代清楚,没准儿还能赏你套宅子。若……”
“你不想知道百兵谱的秘密了么?你说话不算数!我宁可自爆!”宣花斧脸色大变,慌忙凄厉惨叫。
悬空的两腿,拼命扑腾,却挣不开虎翼的钳制。
虎翼咧嘴露出森森白牙,附耳低声道:“凶市的神兵,就算死了,魂魄也不会离开凶市。”
他掰着宣花斧的脑袋,让他看头顶破碎的天幕,“神兵的魂,飞散后会升天,去弥补裂缝。”
宣花斧被吓得魂飞魄散。
他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哆哆嗦嗦地问:“那,那若是天再裂了呢?神兵死了,魂魄,还有知觉么?”
虎翼送他一记迷之微笑:“不知道呢!我又没死过!”
宣花斧惊恐地瞪着他,感觉更生无可恋了。
凶市的夜间很静,除了离火坊不断传来打铁的声音,就仅剩呼啸的风声。
神兵大多没吃饭的习惯。
孙雁翎傍晚肚子饿,又找不到吃食,只得盯着棠溪养的兔子发呆,越盯越饿,越饿越盯。
终于,在灵宝小少女第十七遍问她“兔兔好看不”时,直着眼点头:“好吃!”
灵宝一脸警惕,吓得把兔子搂回怀里,义正言辞地警告她,这是师父的宠物。
孙雁翎擦擦口水,严肃认真地告诉她,兔子养了就是用来吃的。
并特怜悯地数了一堆诸如烤兔腿、炒兔丁、风干兔等吃法。
最后的结果就是,灵宝勇敢地贡献出了师父的兔兔,催着孙雁翎烹饪了。
灵宝小少女,人不大,饭量倒是不小。
她一人吃了孙雁翎两餐的食物,完事抹抹嘴告诉她:“我师父还有匹小马驹,你会做么?我可以用庚金之气弄死它,反正活物在凶市呆不长,师父发现不了的。”
孙雁翎绝望地望着空盘子空碗,开始为自己下餐发愁,并有要沦为厨子的隐忧。
灵宝是个好孩子,吃完兔子,投桃报李,从自家师父那里偷了些好材料给孙雁翎送来。
并承诺,可以给任子期输入一丢丢庚金之气。
孙雁翎倒是十分乐意压榨这个送上门的神兵,无奈任子期大爷好像不太配合——她唤不出任子期。
百兵谱摊平放在桌上,印着鸿鸣刀的那页,在灯下格外清晰。
但孙雁翎试了各种方法,都无法唤醒他。
……
天柱崔嵬,耸入云端,朔风吹散飘雪,有晶莹的冰层顺着天柱泼下来,冰冷而坚硬。
任子期独自行走在没膝的雪里,走三步滑一滑。
山深雪急,黑云拂地,连个避风的地方都找不到。
他停下来搓了搓手,感觉浑身都被冻木了。
孤单的人呼出一口气,却看不见白雾,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但稍稍一往深里思索,就头疼欲裂。
他的脑海里,恰如这一片雪海,白茫茫的,连点过往记忆都没有,似乎他本就是个无根的。
任子期回首向来时路望去,又是这样,他走了那么久,连个脚印都没留下。
好似有只看不见的手,强势而无声地抹去了他的存在。
空荡荡的天幕,忽而飞来两道入影,前一道人影甫一落地,就卷起千堆雪,横扫向后一道人影。
“共工!”
一身贵气的人挥开雪沫,恼怒大喝,“天下即将一统,去部落,划九州,乃是上天法旨!”
共工冷笑着望着他,言辞激愤:“上天法旨?是啊,公孙轩辕夺我神农一脉帝位,现在你颛项又要将部落打散,划分九州。你家是奉上天法旨,我家的基业难道就该断绝?”
颛顼为之一滞,继而拂袖道:“当年是你烈山氏势衰,致使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先祖修德振兵,治五气,艺五种,抚万民,度四方,万民自然归顺。神农一脉是自己守不住帝位!”
“是么?这么说来,公孙轩辕杀我烈山氏女子,也是奉上天法旨?”
共工嘲讽地望着他,“人家夫妻俩就铸个兵,怎么就成了私通蚩尤?公孙轩辕不光杀人,连带整个烈山氏他都要查抄,凭什么!”
颛顼似乎也不清楚其中内情,被共工逼问得理屈词穷。
共工仰首望向天幕,淡淡开口:“你既然说,轩辕氏取代烈山氏乃是奉上天法旨,那么就让我们看看,上天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颛顼瞳孔攸然紧缩,豁然抬头望天,他想到了一个传说。
而共工,已经动了。
人影一飞冲天,颛顼紧随其后,绚丽的法术照耀雪山,惊起万山雪崩。
雪瀑飞奔流泻,隆隆的响声震撼大地,身处半山腰的任子期,狼狈逃窜。
天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
两道人影先后破开云层,看到了他们要找的东西:晶莹冰层里,封印着一柄错金小剑。
任子期仰头,努力想看清云层里的打斗,神思凝聚了又凝聚,眼前倏地一花。
再睁开眼时,竟真的飘到了云头。
而颛顼与共工,似乎没看见他,依然在阻止对方靠近小剑。
任子期好奇地飘过去,伸手想去摸摸错金小剑,却被几丈厚的冰层所阻,遗憾地放弃了。
不过,他放弃了,别人却没放弃。
随着战斗的延伸,共工逐渐落于下风。
又是一记对轰后,共工倒飞而出,颛顼负手叹息:“烈山氏气数已尽,放弃吧!”
共工血灌瞳仁,含恨吐出一口血。
他惨然笑道:“是啊,气数已尽.……气数已尽……气数已尽!连天都不站我这边,没一道雷劈死你!”
他连唤三声“气数已尽”,突然反身撞向天柱!
“共工!”颛顼大惊失色,飞身拉他,却只够到一片衣角。
此时,任子期本应是唯一能拦下他的人。
但他伸手去抓时,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臂穿过了共工,什么都没抓到。
在这火烧眉毛的时刻,任子期突然愣了。
我是谁?
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为何没有实体?
背后传来轰隆巨响,滚烫的血花,开遍冰层。
下一瞬,几丝细细的蛛网,从撞击处蔓延,越来越粗,越来越快。
终于,大雪滚滚,碎石崩落——
天柱断了!
通天之途,拦腰截断。
天穹向西北倾斜,日月星辰随之移位,滔天洪水滚滚涌向东南。
共工满头满身是血,似一片枯叶,飘荡着落下云层,嘴角扯出一抹惨烈的笑。
“共工!”颛顼顾不得飞出冰层的错金小剑,急忙掠向共工。
然而漫天的冰与雪,却在两人中间,拉出了一道难以逾越的壁垒,颛顼只能眼睁睁望着共工,越坠越快。
云层之上,错金小剑的亮光,刺疼了任子期的双眼。
他下意识一把抓住,无数古老记忆涌入脑海,冲击得他头疼欲裂。
可还不等他细细梳理,错金小剑就逸出掌心,向天柱下方飞去。
任子期看看坠落的两人,又看看错金小剑,只犹豫了一下,就连忙跟着错金小剑向下飞。
小剑飞落云层,徐徐舒展,最后化作了一张遍布文字的兽皮,轻飘飘飞进了一处山洞。
任子期跟着兽皮一头扎进山洞,而后愣住了。
山洞宽敞明亮,层层冰壳瑰丽剔透,映得洞里蓝汪汪的。
地上的人,紧紧攫住了任子期的目光。
一个女子静静躺在冰面上,浑身是血,却仍能看出年轻而清丽。
女子怀中抱了一柄刀,长三尺,刀身狭窄,刀尖微微上挑,隐隐一线血槽贯穿刀身。
兽皮飘荡着落在女子身上,有乳白光晕一闪而逝。
任子期头更疼了。
他痛苦地单膝跪地,想要去拉住女子,求她告诉自己,他到底是谁。
偏偏就在此时,有女子的呼唤从天外传来,急切而清亮:“任子期!任子期你还活着么?你出来呀!好歹告诉我,你怎么样了!”
任子期是谁?
谁在呼唤?
任子期艰难地抱住脑袋,眼前阵阵发黑,无数陌生而熟悉的记忆,缓缓流淌——
永远黑暗的空间,骤然开启的箱子;星光为伴,有黄衫女子冲他轻笑。
她说:“原来有人啊!”
那夜,月白风清,太白金星灼灼不息。
……
凶市艮山坊,棠溪家的客房内。
孙雁翎手抚百兵谱,无奈抬头:“没用,我感受不到他的神魂。”
青灯矮几,映出聚将钟苦大仇深的脸。
他抓抓发髻,满是不解:“怎么会这样?孙娘子你不是百兵谱的主人么?连你都放不出来任子期前辈,难道他要在里面呆一辈子,或者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孙雁翎也不知道。
她甚至不知道路在何方,下一步该怎么走。
夜色浓黑,她心中生出一股有心无力的悲怆感。
……
夜色浓黑,唯庭中一点孤灯微亮。
凶市的风,凛冽地吹着,吹得风灯飘摇,吹得池面起皱。
敲更人半死不活地报着时,慢慢远去,棠溪院里又陷入寂静。
棠溪拢着衣袖,静静伫立在洗剑池边,没了白日臭美花孔雀的味道,有的只是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