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铁没敢答应，他一想到水道里满是淤泥，黏腻腥臭，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他干笑两声，有心拒绝。
但小少女可怜巴巴的眼神，又令他说不出重话。
恰好，这时有下属进来报告入侵者踪迹，他慌忙抓住这根鸡毛，好似捧了支重而又重的令箭，义正言辞地跑了。
灵宝却不依不饶，追上去央求：“别走啊！百夫长，你帮帮忙嘛！谁家还没个难处啦！”
程铁为了不疏通池子，跑得更快了，甚至连隔壁人家都不查了。
没了力牧卫们的身影，后院洗剑池，咕嘟嘟冒出了个铜钟尖尖。
聚将钟深吸一口气，卷着孙雁翎飞了出来，化成人形，草草擦着身上的水。
而洗剑池的水面，迅速回落，哪还有堵了的迹象！
棠溪剑的人形是个翩翩公子，他没有束发，穿着人间世最时兴的大袖纱衫，雨过天青的色泽，衬得人风流偶悦。
棠溪公子踢踏着木屐过来，甚豪放地一撩长发，沾沾自喜地问孙雁翎：“有没有魏晋之风？”
孙雁翎嘴角抽搐，私心里琢磨着，这兄弟所认为的魏晋之风，大约就是混搭不羁吧？
好在，棠溪早八百年前就适应了孤芳自赏，也没指望孙雁翎认同他的审美，撩袍坐下问：“你儿子呢？喊出来一起喝茶呀！”
这回，连聚将钟的嘴角都开始抽了。
灵宝撇撇嘴，一面帮聚将钟擦头发，一面小声说：“别理他，日常发疯罢了！”
“灵宝～”棠溪懒洋洋地一顿茶杯，看也不看小少女，“是不是又在说我坏话？”
“没有呢！”
灵宝一丁点儿都不怕他，强行挤出甜美笑容，捏着嗓子敷衍，“人家夸你貌比卫玠，人见人爱，十里八乡都争着抢着来看你呢！”
棠溪立时满意了。
然而，老实人聚将钟，却疑惑地望向孙雁翎：“你不是说，姓卫的二十七岁就被人看死了？”
庭院中，陷入难言的静寂。
良久良久，棠溪满眼沧桑：“灵宝啊，为师的小马驹该洗澡了。你去给它清下粪便。”
……
与棠溪谈了谈，孙雁翎总算搞懂，这位为何帮他们了。
棠溪原是力牧卫副统领，除了臭美，也没什么过错，轩辕对他还算满意。
本来很多年前，就可以就任统领，但棠溪不知哪根筋搭错，竟自己辞职，回家专心致志臭美了。
“兵主要补天，我没意见。可他要拿吴刀统领补天。”
棠溪给孙雁翎斟了茶，“统领从三代就跟着他。最初凶市万物萧条，百废待兴，也是统领帮他招贤纳士，帮他稳定兵心。”
“多少年的知交老友，说行兵祭就行兵祭，太凉薄了。作为神兵，都化形了，也该讲点情义，有点……坚持。”
说到底，轩辕剑的所作所为，令棠溪有种兔死狐悲的寒心感。
而孙雁翎的遭遇，引起了棠溪的共鸣。
公孙轩辕之于长煊，轩辕剑之于吴刀，都是最信任最敬佩的上位者，却毫不留情下死手。
轩辕剑的选择，棠溪能理解，但不能接受。
可他又打不过轩辕剑，最后只能眼不见为净。
棠溪想，自己拦不住兵主，也不能亲手送吴刀上祭坛。
拿老上司的命，去升自己的官，也太没底线了。
“都说兵器性情随主人，我原还不信。如今看来，这杀伐果断的性子，兵主和黄帝真是一脉相承。”
棠溪把茶当酒喝，灌了大半壶才讥消道，“真是可惜，没看到兵祭被打断时兵主是个什么神情。”
孙雁翎心思一动，想起武王墓里的遭遇。
她不由问道：“什么叫兵祭？为何要行兵祭？凶市是出了什么事么？”
棠溪斟茶的手一顿，指了指头顶，唏嘘：“天裂了，你没看到么？”
凶市的天幕，格外低，仿佛飞高点就能摸到。
浓云一蔽万里，天际晦暝，却偏偏没有一丝雨落下。
风中带着铁锈味儿，吹拂着这座由铜铁砖石搭建的城池。
孙雁翎不禁想起一句诗：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她原以为凶市本来就这样，没想到，天幕开裂还是场祸事。
“为何会裂？”
她不能理解，“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只是句口号呀！”
“在人世间是糊弄人的，在凶市可就不一定了。”棠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笑容里带着苦涩。
“你知道亘古以来，有多少神兵么？聚合起来杀气得多重？把天顶破，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吧？虽然这理由我也觉得挺荒唐的，但兵主这么说，我们只能这么信。”
至于真实原因，谁知道呢！
孙雁翎茫然望着天幕，她是来凶市讨要说法的，如今怎么觉得，凶市比她想象的迷团更多呢？
“你先休息休息吧！”
棠溪起身道，“这两天，力牧卫会搜查得比较严，等过了风头，我送你们出去。”
“我不走。”孙雁翎摇头，“我要办的事还没办完。”
“随你。”
棠溪摊手，“反正我仁至义尽了。就帮这一次。”
同病相怜，只帮一次，棠溪倒是个妙人。
……
坎水坊，凶市入口。
紧闭的大门轰然开启，一队风尘仆仆的神兵，次第进来，带来了人间世的气息。
正是去人间世办事的虎翼一行人。
不过，此时的队伍里，却混进去了一个不和谐的人。
他塌鼻子小眼睛，畏畏缩缩，稍有风吹草动，就慌乱地往他人身边挤。
深深吸了一口熟悉的气息，虎翼摘下风帽，不甚在意地看他一眼：“这就是凶市。你进来了，有什么情报，可以说了？”
那人犹豫了下，眼珠子骨碌碌转个不停，他低头谦卑地谄笑：“您说过要帮小的找个身体，允小的在凶市生活的。”
此言一出，镇守门户的十二金人齐齐望了过来，这才发现此人虽魂魄凝实，却真的没有身体。
感受到其中微弱的庚金之气，十二金人琢磨着，这可能是哪个身体损毁的倒霉蛋。
此倒霉蛋是谁呢？
正是曾设计坑黄钺的宣花斧是也！
想不到，孙雁翎进凶市前释放百兵，他刚趁机离去，又主动投靠了虎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