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桥入口,凶市门户轰然开启,白中带赤的人影飞窜了进来。
与此同时,他伸手在腰间一抹,将一件物事,狠狠掷向了聚将钟。
龙牙双眸一凝,来人是,任子期!
而他掷出的是,犬神刀!
若是任子期自己去拦截刀光,或者随便丢点什么东西挡一下,龙牙还真未必理会。
可被迫挡刀光的是自家三弟,就十分棘手了。
龙牙顾不得反噬,慌忙双手握刀,猛然右折——险而又险的一刀,擦着犬神刀划过。
锵然斩在石桥上,惊起长达数丈的水浪。
犬神嗷嗷惨叫,水花飞散落下。
任子期飒然抽飞聚将钟,轻喝:“走!”
聚将钟二话不说,卷着孙雁翎就跑。
孙雁翎被困在钟里,挣扎着望向任子期。
他面色微寒,举手投足间,尽是杀气。
明明是跟长煊一模一样的脸,可这气质真的不太像,且差异越来越大。
不愧是上古凶刀鸿鸣刀,任子期一到,凶市万钟齐鸣,无定河骤然翻滚,卷起滔天巨浪。
祭坛周围的鼓手嚎叫着逃窜,一面面鼓,凭空炸裂,整个秘境都陷入了兵荒马乱之中。
龙牙捞回犬神,微笑望向任子期:“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犬神好容易脱离钳制,立即嗷嗽叫唤:“大哥揍他!揍他!替我报仇啊!”
龙牙微笑着摩挲刀身,不容置喙地吐出俩字:“闭嘴。”
犬神立马安静了,一声都不敢再吭。
任子期落地,第一时间就祭出了赤红云雀虚影,鸿鸣雌刀锵然出鞘,斩向龙牙。
龙牙不慌不忙,侧身避过,笑道:“上古凶刀果然了得。可你知道凶邪之物最怕什么吗?自古,邪不压正!”
话音落下,龙牙背后虚影刷得切换,大夏九鼎齐齐隐去,一道人影渐渐清晰。
面目棱棱,刚气烈烈,器宇轩昂,应是位尊者。
衣饰却非常朴素,正是北宋名臣包拯!
石桥横亘长河,河岸杀气震荡。
龙牙与任子期,一个手持犬神刀,一个手持鸿鸣雌刀,刀与刀摩擦出大片火花,包拯虚影与赤红云雀虚影,轰然对撞!
就在这时,任子期瞳孔狠狠一缩。
本来只是文臣模样的包拯,突地怒目圆睁,戟指着任子期大喝:“清心为治本,直道是身谋!”
明明只是三人高的虚影,此刻却让人觉得是天神下凡,开口便是黄钟大吕,令人心生敬畏。
食中二指,点中赤红云雀,虚影剧烈摇晃,发出一声凄厉长啸。
清明正气撼动道心,任子期有一瞬的恍惚。
两军对垒,稍一分神,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场,更何况与他对阵的,乃是三邪刀之首龙牙!
龙牙趁机撤退,双手握住犬神,身形急速旋转,带动漫天沙尘飞扬。
等任子期终于回神时,蓄满势的一刀,已兜头劈来!
若只是龙牙这一刀,任子期顶多重伤。
但偏偏此时,轩辕剑到了。
一缕金线无声无息,隐匿进漫天刀影里,与犬神刀先后斫中任子期。
漫天刀影散尽。
鸿鸣雌刀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任子期“噔噔”倒退两步。
自右肩到左腰,被那一缕金光划开,衣衫破碎,露出狰狞伤口。
白骨森森,有汹涌玄力,争先恐后溢出伤口,任子期自知不敌,强撑着提刀逃走。
……
聚将钟带着孙雁翎一路逃窜,直到进了居民坊里,才停下来。
孙雁翎似有所觉,甫一落地就掷出了百兵谱。
百兵谱望风边长,循着任子期的气息急速飞行,边飞边放出了乳白光晕。
任子期飞一段跑一段,踉踉跄跄,眼前发黑,看到的全是星星点点的飞蛾。
他以刀拄地,两耳嗡嗡作响,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就是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他的身形在慢慢消散,逐渐现出鸿鸣刀的模样。
当最后一丝人样儿,随着玄力散去后,他终于支撑不住,“当啷”砸在了地上。
长河之水滔滔,冲刷着沿岸。
有水滴落在身上,冰冰凉,带着些许死气。
任子期勉力睁开眼,以刀的形态仰望天幕,打量四周。
河边的石头真大啊,比他都粗。
他自嘲地笑笑,彻底陷入了黑暗。
百兵谱终于到了,乳白光晕收起雌雄二刀,一刻不停折身回去。
……
凶市入口。
龙牙摩挲着犬神刀,望着破损的十二金人,若有所思。
金光一闪,轩辕落地化人,皱眉质问:“为何不乘胜追击?”
龙牙甚是恭敬地施礼问好,才有理有据地解释:“以三打一,胜之不武。况且,穷寇莫追。”
轩辕深深望他一眼,透过这副恭谨皮囊,探寻着真实想法。
当代兵主淡淡戳破龙牙的遮掩:“这里是凶市,你跟入侵者讲道义?”
龙牙一滞,却半点羞惭也无,只是脾气甚好地笑了笑。
轩辕狠狠拂袖,转身离去,边走边大喝:“暂停兵祭,全力搜寻入侵者!如遇抵抗。”
他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杀气腾腾的语句,“杀无赦!”
……
凶市以伏羲八卦的模样,设计坊市,外围一圈乾、坤、震等区域是民居,中心太极方位,一半是宫殿,一半是市集。
不同于人间世的土木建筑,凶市的建筑,多由铜铁砖石构造,到处都泛着冷冷的色泽。
凶市入口在坎位。
孙雁翎没头没脑一通乱跑,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只听得巷子外面,四下都是搜人的喊声。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一人一钟面面相觑。
良久,聚将钟败下阵来:“孙娘子,你不是做过功课,知道地形的么?”
他指了指孙雁翎的腰包,提醒,“任子期前辈受伤了,咱们得先去集市淘点东西,然后去离火坊找人修理。”
孙雁翎冷冷眯眼。
聚将钟想起一些不可言说的往事,福至心灵:“你,又迷路啦?”
很遗憾,他猜对了。
根据任子期大爷的经验,到了一个新地方,就要先自己看地图,万万不能让个路痴带路。
任子期有时候都怀疑,当年孙雁翎迟迟找不到自己,是不是一路走岔,一走走成了南辕北辙。
聚将钟怅然叹气,这可真是,要了老命了!
轩辕麾下的力牧卫,往来穿梭,吆喝着在各家各户搜索,眼看就要搜到此巷了,两人不得不顺着一户人家的外墙爬了进去。
也是他俩倒霉,这户人家后院,有个巨大的洗剑池,垒了假山,连通着河道,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正坐在池边磨剑。
少女一身淡青窄袖糯裙,头梳双丫髻,显然还未出阁。
看见生人翻墙,她不由掩住唇,低低惊呼了声。
“嗯?灵宝,怎么了?”正享受弟子服侍的古剑,不由出声问。
“师,师父,咱家进贼啦!”灵宝瞪圆了眼睛,很是难以置信,气鼓鼓地威胁孙雁翎,“我师父可是棠溪剑!”
然而,这少女大约是在凶市呆久了,有些不谙世事的天真,这威胁跟娇嗔也没差多少。
孙雁翎与聚将钟面面相觑,都有些凌乱。
谁能想到,威名赫赫的灵宝剑,居然是这么个小少女?
棠溪剑保持着剑身,打量了他俩几眼,恍然大悟:“啊,我知道你俩是谁了!入侵者!”
好死不死的,前厅传来了甲胄哗啦声,有人大声问:“棠溪先生,我们能进来么?”
是搜人的力牧卫到了!
孙雁翎全身紧绷,猛然一拍腰包,百兵谱倏地窜了出来。
棠溪家,位于艮山坊,一进前厅,入眼就是整面墙的猛虎下山图。
暗金色的铜桌铜椅,精美华丽,桌上堆了铜制摇钱树和铜孔雀,有种半含不露的奢华。
领头的力牧卫百夫长,原身乃是汉末名将程普的铁脊蛇矛,人身名唤程铁。
他对前厅的摆设,见怪不怪,凶市庚金之气重,一般的木家具,在这里摆不了多久就开裂了。
除了某些自诩文人雅士的,比如诸葛孔明的那把羽扇,真没多少神兵,乐意花冤枉钱,捯饬人间世的家具。
程铁站在前厅吼了一嗓子,没听见回应,遂自顾自就往里走,边走边跟下属道:“这个时辰,棠溪先生肯定在洗剑晒太阳。”
程铁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孙雁翎手心里攥了一把汗。
跟聚将钟使了个眼色——她准备挟持了灵宝剑护身。
灵宝小少女,对危险一无所觉,与孙雁翎隔池对望,满眼都是好奇。
就在这时,棠溪忽然唤了声:“灵宝!”
灵宝立时惊醒。
孙雁翎瞳孔攸然紧缩,挥臂直指少女,百兵谱无风自动,乳白光晕隐隐冒头。
就在这干钧一发之时,灵宝却迅速冲孙雁翎比了个手势。
下一瞬,靴子踏地声渐近,程铁进来了。
甲胄在身的程铁,粗粗打量了番后院,不动声色向后退了一步——洗剑池的水过满溢了出来。
后院满眼都是水,池边鹅卵石路滑不溜秋,根本没法走人。
灵宝拖着棠溪剑跳上铜凳,吐着舌头歉然道:“池子好像堵了。百夫长,你能不能帮我疏通下?”
她举着剑,比划了个捅的姿势,“你是矛嘛,比较长,变回原身,进去捅一捅排水口,好不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