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姚娴一脸不赞同,她连忙安抚对方,“放心,只是削弱一段时间,闭关几年就恢复啦!而且这阵法经我改良,对凡人没多少影响,仅困修行之人。”
感觉调整得差不多了,辛雩将令旗往在树下痴痴等待的沈小娘子手中一塞,抚·摸着她的面颊,柔声诱哄:“乖,帮我盯着他俩。等我回来就娶你。”
沈小娘子面色绯红,连连点头。
辛雲向姚姻一偏头,率先上路。
姚娴依然不放心,低声问:“这样欺骗人家,是不是太残忍了点?”
辛雩不以为意地摇摇头,解释道:“那是稀释过的妲己之泪,就几天的效果。这姑娘今年命犯桃花劫,我算助她提前渡劫了。”
姚娴点点头,不再过问。
……
姚家后宅。
年逾五旬,精瘦干练的姚老爷子,一巴掌拍花几上,冲老实站下方的孙雁翎,吹胡子瞪眼:“你不知道?难不成我家娴儿还是自己跑了不成?”
孙雁翎此时,还沉浸在神兵用人血醒兵的猜想中,闻言,连忙正色劝说:“姚老爷子,您那准姑爷真不是什么文士,令爱这会儿亟需救援。您扣着我,没有丁点用,不如我跟您立字为凭,帮您找到令爱。”
“不成!”
姚老爷子断然拒绝,“你神不知鬼不觉进了后宅,定不是什么好人!你要跑了,我找谁要闺女去?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伙的!”
孙雁翎心中越发焦急,也不知任子期死哪儿去了,到现在也不来看看情况。
她不敢再耽搁,只得吐露了自己的担忧:“小女子修行过几年,看得出那道服文士本体是件神兵。他亲近令爱,所图非小……”
话没说完,姚老爷子就嗤笑一声,胡子吹得更高:“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当老夫是那市井妇人么?”
这年头,说真话都没人信了。
孙雁邻幽怨地望着他,急急思索一番,蓦然想起店小二跟她说过的话。
眼珠转了转,她死马权当活马医,加重了语气:“令爱今年二十了,还未出阁,跟个来历不明的男子……私奔了!老爷子,我跟您说实话,那文士是……我相公,他他他,脚踏两只船!”
“什么?!”
对姚老爷子来说,什么都不如闺女嫁不出去,和遇人不淑来得恐怖。
这老爷子当场手脚冰凉,捂着胸口哀嚎,“春花!春花!报官……不不不,不能让人知道……叫护院,偷摸的……哎哟,我的心肝宝贝哦,你怎么那么傻……”
……
九曲黄河大阵,原本慢慢翻滚的阴云,倏地剧烈沸腾。
黄沙万里,残阳如血,对面敌军旌旗招展,严阵以待。
遥远的城头,传来号角的鸣咽,披甲执锐的将军,狠狠摇动令旗。
千军万马如臂使指,轰然动如山摇,大地在震颤,河水在咆哮,烟尘漫漫,迷·离了双目。
任子期冷眼旁观,红颜枯骨,于他并无不同。
雪亮的长刀,遽然横亘疆场,带着裁决天地的冷漠,骤然下压
无数甲胄开裂,碎为齑粉微尘;无数兵士扑地,碾为血泥骨渣。
前仆后继的将士,悍不畏死,绕过巨刀之锋前行。
任子期一刻不停地挥舞长刀。
然而,那些兵士总也杀不尽,城门中源源不断涌出洪流,与前军汇合,而后赴死。
如血残阳,静立天边不动,旌旄下,将军嘴角上扬,露出轻蔑的讽笑。
任子期眼眸骤然收缩如针,提刀而行。
金戈铁马,挡不住杀人之人。
冷冽的刀锋,划破脖颈,头颅带着热血,抛起数丈,犹如黑子融入磨盘大的夕阳。
北风卷地,蓬草飞扬。
漫漫黄沙冷却,几经沧海桑田,平地起了土山,寂寂黑夜,有夜枭伴着磷火哀鸣。
惨淡的月光,映得白霜更显寒冷,过分细弱的歪脖子树,衬得鳞次栉比的坟墓,愈发阴森。
无数幽魂怨侣飘荡,呼啸的山风中,夹杂着金戈交击和怨妇幽咽之声。
任子期闭目不语,白露沾湿双肩,他犹如入定老僧般沉默。
山中无岁月,土山再次推平的瞬间,任子期动了——
长刀快狠准地刺入脚下土地,有大股鲜血喷涌,将鸟不生蛋的地界,染出一片姹紫嫣红。
深夜在退却,金红的朝阳,喷薄而出。
有百鸟齐鸣,有莺飞燕舞,老树发出新芽,坟头有了人家,干涸的河道涌出绿水奔流,弯弯曲曲绕向远方……
暖风熏得人醉,骨子里透出的懒意,令人忍不住沉眠。
可任子期,不是人。
他的骨,就是烈火冷水淬过的刀身。
抬手,提刀,白中带赤的刀芒,划开这鸟语花香。
选择留在原地的霈霖,出现在面前。
他无奈地叹气:“你看,我说了吧,九曲黄河大阵,一步一换景,迷宫套迷宫,稍有差错,就是形神皆损。当年西岐也是靠着老子出手,才得以破阵。”
任子期检视自身,好不容易恢复的部分实力,又跌了回去。
白露覆盖石壁,蒙蒙细雨混在氤氯雾气中,扑打得山间小径一片湿滑。
任子期心中愈发焦躁,心底却倏地冒出一点清明,他这是作甚?
他是刀,孙雁翎是人,他们本就是陌路殊途的存在。
孙雁翎怎样,与他何干?
然而,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却羁绊住了他。
在烈火中湮灭的铸兵坊,承载着刀剑交叉印记的兽皮……
这一路上的相互扶持,都在拉着他靠近孙雁翎。
这女子身上的谜团太多,这女子的身份,早已呼之欲出,这女子本应荣光万丈。
相术中,有天煞孤星的说法。
任子期初初听到时,心底就是一颤,他之于铸兵师和孙雁翎,约莫就是天煞孤星的存在。
他有时会惶恐地想,铸兵师以身殉道,孙雁翎流离失所,会不会,怨他恨他?
天边一点华光,拯救了任子期飘到九霄云外的神思。
那点华光,飞临山野,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
玄色封皮的百兵谱轰然降临,迎风便长,须臾间化作数丈高,犹如丰碑,重重砸进一座坟墓里!
呼啸的阴风,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