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口水费了半天,明白他二人不是主顾,面上先冷了三分。
傅春竹全然未觉,截下小二话头问:“听闻听风当铺的东西,是你们铺子收了?”
“是。”小二不耐烦。
傅春竹问:“我早年有个东西存在那儿,今日想赎,可烦替我找找?”
小二懒洋洋:“都在库房里,烂作一团。而今店里事多繁冗,官人你也瞧见了,谁有空帮您找啊?改日再来罢!”
小鬼难缠。
傅春竹叹了口气,懒得再费口舌:“我是京中奉宸库的,可否与你们掌柜一见?”
开当铺的,哪有不知道奉宸库,小二吓了一跳,连虚实都不敢探,当即去找掌柜了。
掌柜没来,来了朝奉,他上上下下打量傅春竹:“就是你说是奉宸库来的?”
傅春竹点头:“来赎听风当铺的旧物。”
朝奉眼睛转了两下:“可否告知名讳?”
傅春竹思及,自身早被奉宸库除了名,于是便故技重施,报了同僚的名字:“祁维光。”
岂料,那朝奉一听这名字,顿时变了脸色:“来人!把这骗子给我轰出去!”
傅春竹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被人连推带操赶出了铺子。
他还纳闷是哪里出了差错。
听那小二骂骂咧咧:“我就知道你是个骗子!穿这么寒碜,还敢说是奉宸库的?”
“祁大人?祁大人几日前方来过我们铺子!你当谁不认识?”
傅春竹一愣,祁维光来洛阳了?
……
祁维光,奉宸库左令官,傅春竹同僚,掌内庭金玉珠宝,供奉之事。
而傅春竹未获罪前,是奉宸库右令官,司掌各地进奉奇珍。
奉宸库隶属太府寺,他们长官太府寺卿薛桂,与礼部尚书冯矜,多有嫌隙。
而傅春竹又得冯矜点拨,导致整个奉宸库、乃至太府寺下辖二十五司,对他都多不待见。
傅春竹叹口气,而今不管他待不待见,眼下这情形,是定要上前拜访一遭了。
好在,祁维光来洛阳,来得是坦坦荡荡,并未刻意藏着身份。
傅春竹不多时,就将他下处打听了出来。
平安前去递了名贴,回来叽叽咕咕道:“公子,今时可不同往日,你大喇喇把傅春竹三个字题上去,不怕那祁大人喊衙役抓你?”
傅春竹悠悠然:“换作别人或许会。祁维光向来是典衣之人不管典冠之事,捉拿贼盗不是他差使,他可懒得管。”
果不其然,不多时,就有小厮出来,将两人迎了进去。
祁维光下榻之处,是京中某位致仕官人的别业。
洛阳这样的别业很多。
那些京中大员,告老的,削职的,很是愿意来西京买间宅子,做些渔樵耕读的梦。
不过买来之后,并不蓄鸡养蚕,反倒,楼阁亭台,建得是一个比一个华丽。
傅春竹进了宅子,一路被门童引到书房。
隔着朱漆屏风,见一人穿着圆领宽袖长袍,正伏在案前写字。
傅春竹进来,他也不招呼,连让人奉杯茶水都懒得。
傅春竹却不急。
跟祁维光行了礼,也不等他回,而是在外间找了椅子坐下。
他又闲着无聊,取下瓷瓶里的孔雀翎,一根根揪着上头的毛。
平安往日虽见过祁大人,但那人性情,他却捉摸不透,便一声不吭站在傅春竹身边等着。
茶水就在身后案上,他却不敢妄自给主人沏上一杯茶。
孔雀翎没揪几根,祁维光便写好了东西,他晾干笔墨装进信封,又小心漆了口。
走过傅春竹时,看他一眼,便抬脚往屋外去了。
傅春竹放回孔雀翎,跟他一起踏出了屋门。
平安要跟去,被家人拦住:“我家官人有要事要办,小兄弟莫要跟了。”
傅春竹听到这句话,回身示意他留下。
平安便收住了脚。
……
院门外,家仆已备好了马。
傅春竹那瘦马,早叫人牵去马厩了。
他便跟着祁维光,上了旁边那匹,由仆人牵着,却是往城郊去了。
路上,祁维光不发一言,傅春竹竟也不打听,他们这是上哪儿。
进书房时,他就注意到,祁维光那身不是窄袖常服,便说明就算傅春竹不来,他也是要出门的。
他在书房耽搁一阵,估计是在名贴后头,补上傅春竹的名字。
这般看来,要造访的地方,想必俩人都熟了。
祁维光在一处高宅前下了马,傅春竹跟着,踏上下马石。
祁维光回看傅春竹一眼,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这里住的是前任盐铁司王晋西王大人,到时你不要多说话。”
傅春竹认识这人,便点了点头。
两人进了宅门。
傅春竹惊讶,内里轩敞得很,门楼挡着,他在外面竟看不出里头可以跑马。
傅春竹有些后悔弃马步行,又不好跟祁维光抱怨,便老实用脚丈量这庄园。
庄园里头,田舍间还有佃农耕作,道旁齐齐布着他们居所,沿途稻香秫熟,倒也是个世外之境。
到了前厅,仆人先是递了名贴。
未几,有丫鬟引两人进去,祁维光和傅春竹齐齐跟人作揖。
王晋西带职致仕多年,精神却未衰颓多少。
先是给祁维光看了座,又跟傅春竹道:“傅春竹是吧?”
傅春竹点头。
王老吩咐人上茶:“你身上那案子,经不起推敲,按理说,我也懒得信。可大宋律法在上,中书省下了批文,你便是个罪人,我也就不能给你看座了。”
傅春竹点头:“这是应当,我站着听话便是。”
王老吹了口茶,又问祁维光:“承朝今日来是为何事?”
祁维光看旁边人一眼:“来替傅春竹,跟您讨一个人。”
傅春竹一愣,他还不知祁维光这话何意。
又听他道:“大人府上,可曾有一个佃户,姓沈名通才?”
“沈通才?”傅春竹乍听这名字,有点耳生。
脑子一转突然记起,听风当铺的掌柜姓沈,这沈通才,好像是他幼子名字。
傅春竹霎时就知道,祁维光今日对他一番态度,从何而来了。
看来,傅春竹从来洛阳这两日,一举一动,全在祁维光眼皮底下了。
换言之,祁维光已在洛阳,等他傅春竹有些时日了。
可他为何要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