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配的姻缘,多慈回家后,簪子都不舍得取下。可今日不知怎么,听人问起就哭。”
“我说,要不将那公子请来,让隔着窗子说说话。哪知她听到这个,哭得更厉害了。”
何知远盛眉:“这可古怪,那日之后,他们可还见过面?”
“哪里见过?订亲前相一面是礼遇。订亲后再见,外面不说我们没规矩?”
两人琢磨着。
何知远突然想到,“后院这两日,可有别的人来?”
老夫人赶紧回头问衙役。
“回大人,昨日傍晚有人来过,是那沈通才。”
刘知远胡子一翘:“他来做什么?”
衙役解释:“找他那芦花鸡呢!鸡飞得满院跑,我们也不好拦啊!”
何知远一拍脑袋:“怪我老糊涂,忘了还他了!”
……
洛阳城北堂南陌,五剧三条,自前朝起,就是玉勒雕鞍游治之地。
祁维光由傅春竹引着。
初时不觉,见巷口处处都笼着红纱栀子灯,便生生住了脚,再也不往里走了。
傅春竹没听到身后脚步响,回头见祁维光呆立原地,也不奇怪:“忘了你公职在身,这地方不是你该来的。”
祁维光站在巷子口:“我在这里等你。”
傅春竹摆摆头,退几步回来:“你还是去城郊新北水门等我罢,记得赁条船。”
又把平安塞到他身边,“你也去,再跟船夫赁张结实点的网。”
他也不告诉两人,这般吩咐是为何,便大步流星,朝那片红纱栀子灯去了。
……
张月客怀里躺着两个美人,边上还有美人托着玛瑙杯劝酒:“新出的桃花酒,公子尝尝?”
张月客像没听到话。
他脸色不太好,那女子再凑上来时,他不耐烦将玛瑙杯一甩,霎时污了女子罗裙。
那女子也不气,让两个伺候的美人走开:“不就杀了个人嘛!公子你瞧瞧,满洛阳城,哪里不是飞鹰走犬的少年郎,哪个不是意气风发,背了几条人命?这胆子啊,多练几回,就练大了。”
张月客知道,她这番话全是安慰。
他早上让人给多慈送扇面,两人几日来,一直书信来回,以解相思。
今日不知怎么,多慈听他名字就哭,扇面更是剪碎了还回来。
张月客心里有鬼,唤了小厮上前:“我心里不舒坦。”
他紧盯家仆,“是不是你把消息漏出去了?”
“我哪儿敢呐!”小厮扑通跪下,“真算起来,我也同罪啊!”
张月客道:“你不敢?那日在柳莺桥,我跟多慈聊得投缘。你跟她那婢女也没少眉来眼去。说!是不是你为了显摆,嘴上没把门,把王嫣如那事情透了?”
“万万没有啊少爷!”小厮叫屈。
张月客越想王嫣如,越烦躁。
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好端端的,让她安稳走,她不走,非要我露凶。”
王氏嫣如跟他在学堂相识,两人情投意合,早已暗许了终身。
不想,张月客家里却给他另配了一门亲事。
张月客不敢忤逆母亲,怏怏不快去见了,岂知一见惊为天人。
此后,跟嫣如见面,每每恍惚终日。
嫣如心细,以为他是怕家里不允,姑娘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意气,说愿与他私奔。
张月客一惊。
嫣如已替两人做了打算:“我听人讲,有一种龟息丹。我将它服了,骗过父母。待家人办过葬礼,官人你再救我出来,咱们远走天涯可好?”
张月客看她半晌,忽对这女子又敬又怜。
他怔怔答道:“好是好,只怕委屈了你。”
张月客想,自己断不会救她的,索性这样死了便好,好歹无痛无觉。
可谁又想到,嫣如竟然没有死?
棺材里呆一夜,似乎连她胆量都提了几分,抓了张月客的手,不管人言,也不畏礼法,要拉他一起走。
张月客拗不过,一把将她推在沟里。
嫣如衣袖掀开,露出光洁的一只手。
她像是被惊到,愣在当地。
张月客霎时却记起来,市井上传言,突然就有了杀她的理由。
“一举两得,不是么?”张月客逼近小厮,“当初你也是这么劝我的,满城人都在怀疑沈通才,我断她臂膀,没人怀疑到我头上。”
他开始歇斯底里,“可现在呢?沈通才,被放出去了。她的事,衙门里还在查!”
忽然,门外一声轻响,张月客噤若寒蝉。
……
门外的是沈通才。
张月客一见他,先是一惊,突然又愤懑。
他的事情,都因面前人而起。
张月客的火气,瞬间全有了由头:“你这腌臜!王嫣如的棺材,是不是你撬起来的?”
沈通才仿佛哑了,看着他不说话。
陪侍的女子抓不准状况,悄悄溜了出去。
沈通才侧身让她走,还好心替她掩上门。
张月客越想越气:“我就说,她葬得偏僻,任谁也听不了她救命。肯定是你小子,练些邪术,阴差阳错将她放出来了!都是你!”
张月客尖叫,“杀她的人是你!”
沈通才终于有了反应,他笑了一下:“你在怕什么?”
他坐下来,将烛花剪了,屋里又亮堂了些。
那只右臂,看着又溃烂了,灯烛下几乎看到白骨。
张月客暗暗吸了口气。
沈通才道:“你怕何大人早晚查出案子,你怕坐牢,你怕王嫣如冤魂索命,你还怕陈多慈知道你是什么人,从此不理你。”
张月客指着他鼻子:“你……你你你……”
沈通才点头:“不错,你杀王嫣如的事,是我告诉陈多慈的。衙门里的人以为我溜进后院,真为找那只芦花鸡。”
张月客难以置信:“为什么?”
沈通才冷哼一声:“我知道,洛阳城人人都看不起我。我这次被关进牢,也想认命算了。”
他捂紧自己手臂,那只偷来的手,已烂得见骨,再有十天半月,他全身骨肉都会随着烂去。
“可我听说王嫣如死了。我跟王嫣如没有交情,但她嘴里昙郎的大名,我却如雷贯耳。”
“我想着,连你张月客这样的人都能活,我为什么,不再努力活一次呢?”
沈通才逼近张月客,“你看不出来吗?我是来救你的。”
张月客被他吓疯了:“救……我?”